陳名蹈在陳家溝陪他父母親住了幾天就回到長財縣城,因為他想要女兒上學,兒子大了也要管著。馬隊到萬縣,陳名蹈叫人去找小妹綺蘭,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只是說很久前她都走了。他想,弟弟也沒有了消息,他們會不會是去當了紅軍呢?
陳名蹈雖然沒有兵了,可是他當了師長的,還時不時有些到長財的大官都要來拜見他。肖索縣長一心想讓他當保安團長,可是陳名蹈不干,最後用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就是讓陳名蹈掛個名,不參與具體事務,這樣保安團實際就在肖縣長的手中了,肖本人就把軍政大權全部執于手中。陳名蹈也不管那些,掛就掛吧,只是個名呢,與他有何關呢?只是有時候大事的時候,肖索把陳名蹈請去說一說擺一擺,陳名蹈也說一下自己的看法。
要過年了,長財縣一下子喜氣洋洋的,肖縣長說,*把紅匪趕起跑了,連最後一股紅匪勢力也被消滅了,現在是黨國的天下,全省上下都要慶賀,這是省上的要求。長財縣城是一條獨街,東西向,南街北街都是些小街,于是,肖索在東西街的盡頭打了兩幅大標語,東邊的寫著︰*神勇打垮紅匪國泰民安,西邊的寫著︰萬民福祉無紅絞擾萬世和平。縣上組織了腰鼓隊、蓐秧歌隊、高蹺隊、拗棒隊在一條獨街的長財縣城肆意縱舞,老百姓比過年都還要熱鬧,從鄉下趕來看熱鬧的一波又一波人,縣上的慶祝大會就在縣政府的小會議室舉行,肖索剛剛講出︰感謝黨,感謝祖國,感謝人民。陳祖仁抱著的陳名申兩歲的兒子大哭不止,那聲音比肖縣長的聲音還要大,坐在下面的那些社會賢達、大小官員都只听得到小兒的哭鬧聲,听不見縣長的講話,肖索也听見了小兒的哭鬧聲,就說,陳大人你把小娃兒帶出去嘛,陳祖仁把孫子一抱出去,這小兒就不哭了,他又把孫子抱進來,肖索又開始講話︰*功莫大焉,創造我境之平安。這小兒又大聲地哭了起來。肖索又停了下來,「叫你把小娃兒帶出去的,怎麼又帶進來了?」陳祖仁就把小娃兒抱起放到了屋外,他進來開會,小娃兒又不哭了。肖索又開始講話,這個小兒就在門外邊非常大聲的哭,「爺爺——爺爺——」,然後,又是叮叮咚咚地敲門。這下把個肖縣長氣到了,陳祖仁在會場,陳名蹈也在會場,他也不好發很大的氣,「陳大人,你把小娃兒帶回去,你就不要開會了。」于是,陳祖仁把小孫子帶了回去,會場才安靜下來。
開了會回來,陳名蹈見慣不驚,他思緒中閃過一絲絲的念想。弟妹都不見,一听到什麼縣政府開會慶祝,就大哭不止,回了家,看到小娃兒又在開開心心地玩,難道不是在預示著什麼嗎?也未必吧,小娃兒是不習慣去開什麼會的,于是,他又否定了先前自己的想法。陳祖仁在吃飯的時候說,二兒子二媳婦都不在家,名蹈你們就把蒿愚當作你自己的兒子吧,把他帶倒起,有一天老二他們回來,看到一個健康成長的愚兒,也是對他們的慰藉。陳名蹈點頭稱是,並不說多余的話。他想,老二只怕也走了一條與他相似的路,不知何日是歸期,現在就讓自己去盡一下責吧,反正現在商號也不用他管,在縣政府掛個名,還有一定的薪水,也不愁什麼,多帶一個小娃兒也是樂趣。
陳祖仁說,「你同意就好,我也就少了牽掛,可以安心地回陳家溝了。」陳祖仁又說,「蹈兒,你看這峨城山的和尚為什麼越來越少了呢?不是有說亂世避世嘛,怎麼這些和尚卻要一個個地走下了峨城山呢?原來還有一百來個,現在只有六十多個了,听說有些還俗還結了婚。」
陳名蹈說,「現在的四川還是一個相對安定的地方,陪都也在重慶,離我們不遠,雖然*在北方只有三個師,可是這三個師可抵百萬雄師,他們發展得很快。在我們這兒一個相對安定的地方,和尚自然就少了,這是亂世之中的相對平靜。」
陳祖仁只是听到一些*的消息,沒有陳名蹈了解得多。「前幾天我听說,在伏龍鎮小學縣政府的兵去抓一個教師,听說那個教師是*,此人正在上課,進去的一下子將他抱住,他看逃不月兌了,就從**後頭模出槍,抵到那個兵向上一槍,那個人應聲倒地,那個教師就跑了,听說再也沒有露面了。」
其實這個事,陳名蹈也听說了。「我所以說,現在是一個相對平靜的時候呢,*無處不在呀。」
讓陳祖仁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女兒也成了*,兒子也跟著紅軍走了,後來還成了*。
「蹈兒,你說以後會是誰的天下,是蔣天下,還是毛天下?」
「蔣是草寇,只能佔一隅,毛是飛龍,天下任其飛翔。」
「真的嗎?」
「或許是真的吧。我不會算命,但我了解的是現實情況,我這樣判斷,北方有些地方在*的統治之下,與我們這些地方是全然不一樣的,他們那兒沒有地主。這也是我今天要說的,爸呀,我們那麼多土地和山林,我看不要那麼多了,還是賣了大部分,給幾個子女分了家,每個有了一畝三分地,足以養活自己也可以了,留那麼多土地沒有用處,現在將之變成銀子金子放在那兒安全得多。」
「听你這麼一說,還真得這麼做。」
于是,陳祖仁回到陳家溝,就著手賣地,對陳姓人來說,管他是本家還是逃來改姓陳的,都一律低一成的價給他們,黃士堆看陳家賣地,他高興了一下,就思考起陳祖仁為什麼要賣地呢?結果他了解到的原因就是陳祖仁一家想到長財縣城去住了,沒有心思來管理這些土地和山林了,所以也就賣了。黃士堆听這個理由也是說得過去的,所以,就開始下手去買。他還想把陳家大院也買了,後來,陳祖仁說,這是他老祖宗留下的這麼一丁點地方,你就不要買了,我想回陳家溝的時候,也有個住的地方呢。陳家溝、何家溝的幾個大戶成了陳祖仁最大的買家,最後,陳家就余下了秦仙溝那一小坡坡地,還有不到十畝,陳祖仁說,是為他的兒女們留著的,一個人有一畝三分。
忙活了一陣子,地也賣完了,他們三人就往城里走,可是陳家大院還在陳家溝呢,還得要人看,于是,他就辭了管家伍房。他與管家伍房分別,大家是依依不舍,淚沾長襟。兩個從二十多歲就相處在一起,現在是六七十歲了,卻不能在一起了,那是一輩子的生死情,怎麼舍得分開呢。陳祖仁給伍房說,我只不過是去城里小住幾日,過不了幾天又要回來。我現在辭了你,還是照舊給工錢,等我回來了,你還是我們家的管家,如果你願意的話。伍管家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分開了,那就分吧,不要在于形式上的相聚了,一輩子有你我這樣的感情足矣。陳祖仁說,你是比我親兄弟還要親的人呀,這是我們的緣份呀。分別那天中午,兩個老年人喝得酩酊大醉。以前,陳祖仁走長財縣城都是騎馬,這次他說要坐滑桿,騎馬太累了。陳姓組織的馬隊,他也交了出來,由他二弟陳祖岩經管,他說,以前是怎樣辦的,以後還是怎樣辦,如果實在運轉不下去了,你就解散了吧。
陳祖仁三個人到得長財縣城,算得上一大家人團聚了,可是還有一兒一女在外頭,小兒子也在伏龍鎮,不過,他的心情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生活就是這樣,他更不知道名申和綺蘭的生死,他更不知道他二兒媳婦已經死了,他以為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有時,只不過有些淡淡的想念,願他們平安一生。陳胡氏到長財的時候少,就是女兒綺蘭很小的時候在長財縣城來讀書,她沒有來縣城,現在又不見了女兒,她最為牽掛,到底她在外面有沒有找到喜歡她的男娃兒,是不是在外邊嫁人啦,到底到了哪兒她都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想陳祖仁去找女兒,她說我們家就只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你得跟我把她找回來。陳祖仁說,找回來又怎麼樣呢,女兒大了就要嫁人的,嫁去了別人家中,還不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陳胡氏又說,我們連她的消息都沒有一個,嫁了人還好,我們還可以時不時的見個面,現在連在哪兒都不知道。陳祖仁又說,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路,他們長大了,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唯一能做的就是祝願他們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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