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劉秀 第七十五章

作者 ︰ 冀南一士

第九章

宛城府衙議事廳。《》

光線有些晦暗的大廳里,列隊站立著四五十個官員,這是王莽前隊郡四十來個縣的縣宰以及郡中的都尉佐史等。大家都躬身站立,不敢抬頭,因為在他們前面台階上的木案後,有一雙鷹一般的眼楮正惡喇喇地掃視著他們。

這個鷹鼻鷂眼的人高不過六尺,面色灰黃干瘦,兩道豎眉下是兩只閃著凶光的三角眼,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可怕。因為個頭小,所以盡管他站在一尺來高的木台上,但看台下的眾官時還要微微翹起臉,頜下的那撮山羊胡子也不得不隨著尖尖的下巴向前撅撅著。

這就是王莽在南陽的第一軍政首腦——前隊大夫甄阜。

別看甄阜身材瘦小,但是性格卻是剛急暴烈,怪戾嚴苛;屬下若有半分差錯或敷衍,被他察覺後必要遭到他的嚴厲斥責甚至無情制裁。所以不管是郡中僚吏還是屬縣諸官,見了甄阜無不惶惑悚懼,膽戰心驚。而在執行大新朝刑罰條律上,甄阜更不含糊,殺起人來毫不手軟。幾個月前天熱的時候,朝廷有詔,命各郡清理監獄,處斬人犯。甄阜接詔,即命郡尉清理人犯,該殺的一定要殺,可殺不可殺的也一並都殺。郡尉接令有點犯難,因為古來有個規矩,春夏萬物生長,不斬人犯。但既然新朝皇主要破這個規矩,他也沒法。只不過他想少殺一點,免得更多的人通過他的手而成為刀下冤鬼。于是就小心翼翼地向甄阜請示說︰「古來行刑皆依時序,春夏不斬活人。但既然朝廷有詔,我們不能違逆。不過我們是不是變通一下,將幾個犯有重罪的殺掉算了,其他的最好往後放放,能少殺還是少殺。」沒想到甄大夫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是不是對朝廷有二心呀?竟敢對皇主詔令敷衍應付!告訴你,老老實實把處決名冊給我弄上來,可殺不可殺的也都給我列上!膽敢糊弄我,我先把你的腦袋砍下來!」嚇得郡尉唯唯諾諾而退,心想反正是你們大新朝皇主還有你甄大夫的命令,將來那些冤魂要索命的話也找不到我頭上。《》于是回去便命人按卷造冊,呈報甄大夫。甄阜一看,見厚厚的名冊列了三百多人,才略感滿足,瞪著三角眼哼道︰「這還差不多,我估計的就是這個數」。于是第二天便將這三百多人犯押赴淯河沙灘,排成溜挨著個地砍頭。一時間沙灘上人頭滾滾,鮮血漫流,清清的河水染紅了數里,飄流而下。于是前隊震恐,無不悚懼,提起甄大夫來連小孩子們都嚇得發愣。

然而令甄大夫過殺人癮的機會又來了。一個多月前,從綠林山逃下來的兩萬草寇流竄進了前隊境內,並都鑽進了桐柏山。甄阜暗暗冷笑︰以前綠林賊在綠林山,那不是我的治下,我不能越郡用兵;現在竄進了我的地界,我就要好好收拾他們了!于是發令諸縣,令各各整頓軍馬糧草,準備入山剿殺綠林殘賊。甄阜特別命令︰各部殺入山內,不論他男女老幼,全都血屠之,憑人頭向郡里報功請賞!可眼看人馬糧草都快準備齊了,忽然一道密令從長安送來,要他先不要動綠林殘賊,而要密切注意前隊的另一股勢力——廢劉余孽!密令說得明白︰綠林賊不入前隊,前隊的廢劉也許不敢妄動;現在綠林賊進了前隊,前隊的廢劉很可能乘機作亂。你前隊一定要密切關注這些廢劉的動向,一旦他們舉起了黑旗,就毫不留情地全部予以誅滅,讓前隊,乃至全國,從此再沒有「卯金刀」這個姓,以永除後患!甄阜接令,暗暗點頭稱是,心說還是皇主高明——前隊的廢劉最多,如果我引著大軍入桐柏山剿除賊寇,而他們卻乘機在後面造反舉事,那我的麻煩就大了,我們大新朝的麻煩也大了。綠林賊也就是顧張嘴吃口飯而已,廢劉犢子鬧起來,那可是要奪回他們的漢家江山呀!皇主說他們是心月復之患,一點不假。如此我就按皇主之命,先把綠林殘賊放下,命各縣把注意力放到廢劉犢子們的身上。《》于是才命各縣宰都來郡府,听他訓話。

甄阜站在木案後,睜著凶眼將縣宰們來回掃視了幾遍,忽然冷不丁地大聲問︰「你們說,我們前隊,現在最大的禍患是什麼?!」甄阜雖然長得低矮單薄,但嗓音卻是出奇的亮。

大家不由一愣,心想這還用說麼,綠林賊兩萬來人進入桐柏山,這不是最大的禍患麼?你甄大夫命令我們勵兵秣馬,不就是為了對付他們?現在又這麼問,你甄大夫莫非腦子有病?于是便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啥好。

甄阜看著眾官愣頭愣腦的樣子,不禁一陣好笑,就冷著臉對眾人說︰「,你們都是堂堂的一縣之宰,難道連這點頭腦都沒有?當然了,你們會認為是綠林殘賊。可是我告訴你們,綠林殘賊固然凶頑,但他們並不是最大的禍患。最大的禍患另有一群,你們能說出這些人是誰嗎?!」

大家或許真的不知道,或者有的想到了也不敢說,反正都還愣在那兒*潢色,沒人說話。

甄阜只好點將了,向著站在最後的一個大個子縣宰喊︰「岑君然!」

大家一听「岑君然」,都不由扭回頭仰臉看——因為這個大個子實在太高了,只能仰著臉看他。

這個岑君然叫岑彭,是棘陽縣的縣宰。生得身高九尺,虎背狼腰,兩臂展開,長可一丈。如果和甄阜站一塊,簡直一個巨人一個侏儒。岑彭生得身高體健,自然力氣也大,武藝也強,善使一柄丈八點鋼矛,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前隊,以前有兩個武藝高強的縣宰,一個是蔡陽縣宰嚴尤,一個就是這個棘陽縣宰岑彭。《》不過大家也清楚,雖然嚴尤的武藝已是無人能敵,但跟岑彭比起來還差著一截。而且岑彭還有一手絕技︰單手飛石——手握石塊擲擊百步外的目標,百發百中。岑彭曾命手下于城外設一靶垛,並抬鵝卵石兩筐,然後于百步外飛石投擲靶垛。最後靶垛都被擲擊爛了,而岑彭無一石月兌靶,觀者莫不驚嘆。

在前隊這幾十個縣宰里,甄阜最器重的就是嚴尤和岑彭。這不單單是兩人的武藝高強,而是他們非常的有見識;倆人所出的主意提出的見解,每每令甄阜及眾官點頭稱是,心悅誠服。只不過嚴尤幾個月前高升到長安去了,因而岑彭就成了甄阜唯一最看重的人。只是岑彭個子太高了,甄阜見了他就眼暈,只好讓他站到隊列的最後頭。

但是岑彭到底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與別的官員不同。別的官員見了甄阜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一個個點頭哈腰,小心翼翼,在大廳里站著連頭都不敢抬。而岑彭在甄阜面前從來都昂首挺胸,毫無懼色;即便會議時站在最後頭,他也跟一條根擎天柱似的戳在那里,從不彎腰。

這會見甄阜喊他,便兩手抱拳大聲應道︰「屬下在!」寬大而厚實的胸腔發出的聲音像雷鳴。

甄阜說︰「君然,你說說,咱們前隊現在最大的禍患是什麼?」甄阜對別的縣宰都是直呼其名,唯獨對岑彭稱呼其字——盡管岑彭在眾官中最年輕,今年剛三十出頭。

「回大夫,屬下以為,咱們前隊,最大的禍患乃是廢劉的後代!」岑彭毫不猶豫地說。

「噢?為什麼是廢劉的後代?你給大伙說說。」甄阜擺出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

「大人,現在天下不寧,賊寇四起,這給失去江山的劉氏提供了機會。劉家當年被廢,後來都淪為平民,他們豈能甘心?如今四方亂起,他們肯定要乘機取事的。就各州郡來講,前隊的劉氏最多,因而作亂的可能性最大。更何況,綠林兩萬賊寇進入前隊,這就更為劉家人提供了機會,沒準他們已經在醞釀著造反呢!綠林賊再凶頑再張狂,他們也就是搶糧搶米搶牛馬,或者搶女人。但劉家人如果舉起了大旗,那可是要重奪江山的!另外恕屬下直言,盡管劉氏被廢了十幾年,但懷念向往他們的並不在少數!劉家的大旗如果一舉起來,不知要有多少人投奔他們。那樣的話,局面就很難收拾。所以說,咱們前隊的最大禍患,就是劉氏!」

眾官如夢方醒,互相看著說︰「噢,還就如君然所說的,最大的禍患是他們劉氏呀!」

甄阜更是連拍幾下巴掌,對眾官說︰「怎麼樣,這下都開竅了吧?君然說的一點沒錯,咱們前隊,乃至咱們整個大新朝,最大的禍患就是他們劉家人,就連咱們的皇主也是這麼認為的!前天朝廷給我來了一道密令,說前隊的劉氏最危險,要咱們嚴加防範!我們的皇主是何等英明啊,遠隔千山萬水就能把咱們這兒看得一清二楚,真乃萬古一帝!所以本大夫把你們召集來,就是要你們把精力都放在防範廢劉這件事上;只要他們膽敢蠢動,就予以毀滅性打擊!」

眾官听罷,都不覺一震。站在最前中間的一個官員向甄阜抱拳說︰「大人,既然如此,我們各縣是不是秘密派人刺探這些廢劉的動靜?一旦查明了他們的組織者,立即逮起來殺掉!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沒了帶頭的,看他們還怎麼鬧?」

說話的這個人復姓梁丘,名賜#**,官拜前隊屬正。《》屬正,就是副職的意思,也就是甄阜的副手。在前隊,除了甄阜,就數他官大了。不過要論威權,他比甄阜可差遠了。

甄阜從鼻孔里哼笑一聲,說︰「梁丘屬正,你說的太容易了。劉家人如果在暗中活動,肯定秘之又秘,你派多少人也休想探察得到。再說了,就算查出來殺他幾個為頭的,可是過幾年又冒出幾個為頭的來,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那還有完呀?所以咱既不派臥底也不去偵探,就讓他們鬧。一旦他們舉起了黑旗,人馬都聚集起來了,咱就調撥大軍,把他們來個一鍋端,不論男女老少全部予以誅滅,讓前隊從此再沒有‘卯金刀’這個姓!而且,前隊的廢劉如果舉起了黑旗,其他州郡的廢劉也有可能聞風而動。到這時,咱們皇主就可以遍下詔令,命各地一齊舉刀,將所有的劉氏全部誅滅,一個不留!如此一來,‘卯金刀’這個禍患就可以永遠消除,我們的大新江山也就可以永傳萬世了!」

眾官听罷,不禁渾身一顫,心想全天下的劉氏估計有十萬之多,把這麼多的男女老幼一次殺光,什麼樣的人才下得了這個決心呀?于是便都張嘴瞪眼地向著甄阜傻看。

甄阜一看眾官這樣,不覺也瞪眼道︰「怎麼?本大夫說的不對嗎?!」

眾官趕忙都抱拳︰「大人英明,所言十分有理,有理。」

「所以從今天起,你們各縣就要警覺起來,提防劉氏造反奪城。萬一他們鬧起來,你們就堅守城池,不要出戰。只要你們能堅守數天,本大夫便會親率大軍趕到,將他們全部消滅,都听清了嗎?!」

「听清楚了!」眾官都答。

但是岑彭似乎還惦記著綠林賊,在後面抱著拳向甄阜喊︰「甄大人,那桐柏山里的綠林賊怎麼辦,不剿除了嗎?我等軍馬糧草早已整頓齊備,只等大人一聲令下了。大人不如一面防範劉氏,一面派出數路人馬剿除綠林賊,岑彭願為前部先鋒!」

甄阜不由裂嘴笑︰「君然呀,以你的武藝,那兩萬綠林賊不夠你一個人收拾的。不過我又想了,綠林賊堅持不了多久,到今年冬天,必定自行滅亡。」

眾官又瞪起眼向甄阜傻看,岑彭則說︰「請大人細說。」

甄阜說︰「現在快進入十月了,寒冬很快就要降臨,桐柏山過不多久便是冰天雪地。綠林賊在山中沒吃沒穿,到時候豈不全都凍死餓死?明年一開春,咱們派人進入山中,把他們的尸骨一埋就算完了。」

「可是綠林賊是靠搶掠起家的,他們豈能坐以待斃?他們肯定要出山搶掠的。」岑彭說。

「嗯,是啊,這我也想過了,他們肯定要出山搶掠的,而且很可能要搶隨縣和蔡陽。」甄阜說著把目光移向了眾官中的兩個人,喊︰「吳昆,曹明!」

吳昆是隨縣縣宰,曹明就是原來蔡陽縣的縣尉老曹,嚴尤調走後他被甄阜指定為代理縣宰,一直到現在。听得甄大夫喊,倆人便跨步躬身抱拳道︰「大人,屬下在!」

「你們兩縣離桐柏山最近,是綠林賊攻搶的首要目標,你們必須把城池給我守住了。當然了,綠林賊還是異常凶狂,那我就給你們增撥點人馬——隨縣縣城較大,我給你兩千人;蔡陽較小,我給你一千。給你們增加了人,你們更得把城池給我守好;若是被賊寇搶去半粒糧米,那就提頭來見!」甄阜厲聲道。

吳昆曹明諾諾連聲︰「請大人放心,我們一定守住,一定守住。」

岑彭似乎還不算完,又向甄阜抱拳說︰「大人,如果綠林殘賊攻打隨縣、蔡陽,岑彭願率軍一千前去交戰,將綠林賊一舉破之,活捉諸賊首!」

甄阜笑︰「不,君然,還是把你的虎狼之威對付最大的禍患吧!我料綠林賊出山攻搶之時,便是廢劉乘機作亂之日。你還是守好你的棘陽,多殺幾個廢劉余孽——你能夠殺得一千廢劉,勝殺十萬綠賊,知道嗎?」

岑彭只好抱拳說︰「如此,下官尊命就是。」

甄阜忽然又對曹明喊︰「曹明!」

「下官在,大人。」曹明又跨步抱拳說。

「你雖然只是代理縣宰,可也得盡忠盡職,不得疏怠。這回你既要防備綠林殘賊,又得防備廢劉余孽——蔡陽的劉氏好像也挺多,你就更得用心了。等過了這一陣,本大人就具表上奏,任命你為正式縣宰,把你轉正了。總之你得好好表現!」甄阜斜著眼對曹明說。

其實剛才甄阜問「誰是最大的禍患」時,曹明早想到是劉氏了。心說我和嚴尤幾個月前就知道劉氏必定要造反,而且亂源就在我們蔡陽的舂陵鄉,甚至未來的漢天子就出在那里。不過我和嚴尤當時就商量好了︰順應天命,听其自然,見機行事,保住身家。所以盡管你甄大夫聲色俱厲地問「誰是最大的禍患」,我也不能說出來,否則是自找麻煩。就是萬一舂陵鄉哪一天舉起了大旗,我也只能見機行事,決不逆天。至于你給我轉不轉正,去你的吧,我才不稀罕,有什麼比保住身家性命更重要呢?

但是既然甄大夫點了他的名,他就不得不「表表決心」,于是就說︰「請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盡職盡責,保我蔡陽城池不失。」

「嗯,好。以前嚴尤把蔡陽弄得不錯,希望你一定超過他。」

「是,大人。」

甄阜轉而對眾官厲聲說︰「總而言之一句話,食君爵祿,就得為皇主盡忠。劉氏只要出來作亂,我們一定殺他個干干淨淨,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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