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x光片
今天下午小組一結束,阿哥和我去興安路、嵩山路上的一家幼兒園,提早把阿妹領了出來,我們要去陝西南路附近的一家醫院拍x光片。我問阿哥,曙光醫院也有拍x光片,為什麼要舍近求遠,是不是他鈔票用不月兌。他說這是國家照顧我們,在那里我們拍x光片是免費的。我問他為什麼要拍,他說是因為外婆生過肺病。我覺得好笑,外婆是什麼樣子我連看也沒有看到過,她生肺病和我們有啥搭界。
阿哥要我們走著去,回來再乘車子。我不想走遠路,便推說阿妹人小走不動。他要我和他輪流背阿妹,我就要他買點心,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阿哥沒辦法,便抖抖索索地掏出一角錢買了兩塊粢飯糕,我一塊,他們每人半塊。他還說拍好x光片,他要請我們去吃芝麻糊。我知道這是爸媽給的車馬費。既然拍x光是免費的,還有點心吃,那就走一趟吧。
「今天在幼兒園學了點什麼?」我經常這樣問阿妹。「老師講了。」
「講出來听听。」
「蜜蜂和蚯蚓本來都是在地上找東西吃的。蜜蜂勤勞,爬到樹上找東西吃,後來就長出了兩只小翅膀。而蚯蚓懶惰不肯勞動,只吃掉在地上的東西。到了冬天,蚯蚓只能鑽進泥土里去找東西吃了。老師要我們做勤勞的小蜜蜂。」
「你懂什麼,還小蜜蜂呢。老師是在騙你們,其實蚯蚓也很勤勞,每天在泥土里鑽上鑽下幫農民伯伯翻土。」
「這是幼兒讀物,你怎麼當真了。」阿哥又說我了。
從興安路弄堂里穿出來便是淮海路了。過了馬當路,我指著對馬路的「淮四公寓」問阿妹︰「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到這里來看你嗎?」她搖搖頭,她記不得了。當時我阿妹一歲多一點,踫巧阿娘身體不好帶不動,我爸媽不得不送她到這里的「淮四」全托,就像牢監一樣,牢監還有放風的地方,它卻連操場也沒有。禮拜一早上送,禮拜六下午接回家,一個禮拜要關六天。
一天,曉萍拿了一本兒童讀物給我看。雖然那時我們還沒讀書,但拼音和簡單的字還是認識的。這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講的是有個人家有兄妹兩個,因為窮養不起,爹媽只好將妹妹送給有錢人家。有一天,阿哥買了根棒頭糖去看阿妹,想不到那家主人不讓看。阿妹听到阿哥的聲音,便不顧一切地房間里跑了出來,卻一頭從樓梯上栽了下來,摔死了。
曉萍說她要是有個阿妹,也送了人,她會天天去看她的。我被她說動了,就花兩分錢買了一根棒頭糖,幼兒園放學後就一人來到了「淮四」全托想看看阿妹。不料看門的阿姨不讓我進去,說老師正在喂飯。跟她講不通,我便一**坐到了地上,撒起無賴來。這時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和顏悅色地問我來看誰,看我憐,她答應讓我進去,不過不許我大聲說話。
到了那間教室,里面有十來個帶攔柵的小木床。大多數孩子都在哭,大概他們餓了。在我的眼里這不是一個個小木床,全是木籠子。那些孩子整天關在籠子里,阿姨就省力了。有個阿姨拿了一只飯碗,一只調羹在喂飯。她不是一對一地喂,而是五、六個孩子一起來。看到調羹伸了過來,兩三個孩子張大了小嘴,就像我們的小麻雀在討吃的,但他們不會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地叫。突然,一個孩子大聲哭了起來,那調羹就塞了進去,沒了聲音。旁邊的也出了討飯聲,也是一調羹,太平了。就這樣,哪個聲音大,她就往哪張嘴里塞,就像救火一樣。悶聲不響的她就顧不著了。一眨眼,飯碗里的就光了,她喂飯的速度真叫人吃驚。看她喂著飯,我鼻子里聞到的不是飯菜的香味,而是一陣陣小孩大便的味道。
還沒輪到阿妹吃飯,她也在哭,眼淚順著小臉龐流進了耳朵里,也沒人幫她擦。見了我,她哭著要跟我回家。我怎麼能領她回家呢,我拿出了棒頭糖,想哄哄她。
這時,一個不知是老師還是看門的沖了過來,我一看就害怕了。那女人長的比我摔跤師傅還高大,滿臉橫肉。我真弄不懂,她怎麼會在這里上班,孩子給她嚇著了怎麼辦,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她應該去監獄或去練摔跤。果然,她一出現,整個教室的孩子齊聲大哭,哭得我心痛。那人說不能給她糖吃,叫我回家。我問她我自己買的糖為什麼不能給自己的阿妹吃。
「不許就不許。」她不讓我再出聲,便用那粗壯有力像老虎鉗般的大手緊緊鉗住我瘦弱的手臂,我奮力想掙月兌她的手,但其後果是那老虎鉗鉗得更緊了。她毫不費力地將我拉出門外,這使我更加確定了原先的想法,當然,她還以去做警察。見我被趕走,阿妹又大哭起來。我就騙她說明天再來。
阿妹說她現在是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告訴她大阿哥也經常去看她的。阿哥告訴我們「淮四」全托很有名,收費很貴的,一般人家還送不起。我心中暗暗地慶幸︰爸媽沒把我送到這種地方來是我的福氣,不然的話,我年紀小小就當牢監犯了。
走了沒多少路,阿哥便背起了她。到了那醫院才知道是一家結核病防治所,規模不大。到這里來看病的,不是癆病鬼就是病人家屬。我屏住呼吸,一句話也不多講,生怕染上老肺病。
排了一刻鐘的隊,終于輪到我們了。我被領到了一房間,里面只開了一盞紅燈,就像曉萍小叔洗照片的小房間。那個攝影師穿了件厚厚的背心,使本來就矮胖的身子顯得更矮更胖了,他的臉我看大不清。他先要我月兌光上身站到x光機前,叫我站直了,再把雙手抱著自己的後腦。然後他拿了個薄薄的木夾子插在機器里。他把那個夾子推到了我胸前,伸出兩只冰冷的雙手,捂住我溫暖身子的兩邊,不停地調整我上身的位子,最後叫我保持這個姿態。他回到機器前,看了看,說我移動了位子,要我再配合一點。他走了過來,再把我的身子當熱水袋,等捂得差不多了,再回到機器前。我想今天我己經蠻客氣了,就是周老師叫我立壁角也沒現在嚴肅,自己水平差還講我不配合。
拍好x光阿哥就帶我們去找那家芝麻糊店。過了一條橫馬路,我告訴他我知道芝麻糊在什麼地方了,因為我已聞到了芝麻糊的香味。
這小店只有一開間門面,但生意好得出奇。店里的幾張小桌子是坐得滿滿的,不少人還站著在等。屋里是熱氣騰騰,彌漫著濃濃的芝麻香,我覺得和阿娘做的芝麻黑洋酥香味差不多。那芝麻糊是一角一小碗,看上去油亮滑潤,聞上去清甜麻香,吃到嘴里余味無窮。
我問阿哥,那芝麻糊里還有些什麼東西。他說有糯米粉和核桃肉,再有什麼他就不知道了。旁邊的一個老頭說他每天都要來吃一碗,那芝麻糊是很補的,對小孩長腦子有好處,還說芝麻糊會幫他的白頭慢慢地變黑的。望著他滿頭的白,我想這芝麻糊他不知要吃到哪年哪月。接著他伸出又長又尖的舌頭,開始津津有味地舌忝那小碗,那碗壁上的全被他舌忝到了肚里,就像剛剛洗過一樣,這就省得他們浪費水了。我也想舌忝,但我的碗也早被調羹刮得干干淨淨了。
這時阿妹還有大半碗呢,我拿著調羹問是不是要我幫她吃掉一點。一听我要吃她的,嚇得忙用兩只小手捂住碗︰「我吃得下的,不要你幫忙。」等了一會兒,她把手挪開了,「你只好吃一調羹。」她人小但也識時務,識人頭。
從小店出來,我問阿哥︰「我們什麼時候再來拍x光?」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以後就不用來了。」他的回答多少使我有點失望。
烤大頭菜
前幾天阿娘從菜場拎回來滿滿一籃頭和雪瓜一般大的大頭菜,我知道冬至要到快了,我們寧波人有冬至吃烤大頭菜的習慣。烤大頭菜是冬至的最好吃,平時它只用來下飯。其實阿婆前兩天就烤過一次大頭菜,但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咸就不去講它了,那大頭菜切得比醬子肉還大,沒烤酥,還帶點苦,有點蘿卜味道。燒菜,阿婆是遠不及阿娘的。
阿婆告訴我,從冬至起就開始數九,也就是進入數九寒天。冬至夜,阿婆叫我不要罵人、不講不吉利的話,不能和海倫拌嘴。還說今天夜最長,要我早點上床,做個好夢。
吃好中飯,阿娘把煤爐捅開,加足煤球。我表現的機會來了,我拿起扇子就扇了起來,想到有好吃的,我渾身是力量。阿娘講烤大頭菜煤爐要旺,這樣那大頭菜才烤得香。我知道只有幫阿娘多做事體,我才有多吃一點的本錢。就像阿娘講的那樣,有了好吃的,我做事體才會爽快一點。等到明天阿娘給我盛大頭菜的時候,你就不難理解我為啥如此賣力地為阿娘扇煤爐了。
阿娘把大頭菜切成塊,放在一個特大的鋼中鍋內。等到大頭菜半熟後,阿娘往鍋里倒入紅醬油,撒上鹽,再澆點菜油,阿娘還會在大頭菜里加點寧波年糕。沒多少時間,那烤大頭菜的香味就直沖三樓,吊足我胃口,聞得著但吃不到。
今天晚上封煤爐就不同尋常了,等煤爐燒得最旺時,阿娘就加兩勺子厚厚的煤漿,等煤漿半干時,在上面戳幾個小洞。這樣爐火就不大不小,徹夜燃燒。我問阿娘為啥大頭菜要烤一夜,而現在不能吃呢?阿娘講冬至夜灶頭是不能息火的,大頭菜要烤一夜才會烘烘香。
我早早地躺在床上,但聞著那烘烘香的大頭菜,我翻來復去怎麼也睡不著。我想今晚就是做夢,也不會是什麼好夢,多數是偷吃大頭菜被阿娘捉牢的場景。
第二天一大早,我捧著一個大碗就到了灶頭間。阿娘也沒像往常一樣說我嘴饞,滿滿地給我盛了一碗,再加上好幾條小年糕。阿娘烤的大頭菜好吃啊。粗看上去像一塊塊紅燒肥肉,咬一口,滿嘴的菜香,那大頭菜酥而不爛,鮮咸中帶有大頭菜特有的甜味。有人說蘿卜就是肉,我說烤大頭菜才是真正的肉,而且是紅燒大肉。那烤出來的寧波年糕,一條條薄而糯,味道不比「鮮得來」年糕差,因為寧波年糕最出名。今年烤大頭菜加年糕我總算是吃爽快了。
復習迎考
再有幾天就要大考了,小組里大家都在認真地復習功課。今年秋游後,我們學習的自覺性是大大地提高了,特別是德明,他的進步最明顯,周老師在班里還表揚過他。德明告訴我們,今年他要賣力一點,拿幾只五分回來讓他媽看看,好多拿點零用錢。老四讀書門門拿五分,零用錢比他多,他不甘心。
「難道你讀書就是為了錢啊?」曉萍不同意德明的看法。我的想法和曉萍一樣,好像我的零用錢與讀書成績也不大搭界。
「講你小姑娘不懂事一點也沒錯。為什麼那麼多人要考大學?還不是為了錢。你不要錢,大學不要考,將來和徐敏一起去掃拉圾吧。」德明的話雖然難听,道理還是有一點的。
「不要再講了,還是來復習吧。」組長話了。
大家安靜了下來,開始復習。大家先默單詞,後造句,接下來做問題和練作文。復習好語文再溫習算術。今天小組時間過得真快,一會兒小組就節束了,大家還不想走,因為有些東西還要再看看。這是我們第一次覺得小組時間不夠,認識到時間對學習的重要,有了一種緊迫感。
「從前有個聰明的 大,拿了一把飛快的鈍刀,殺了一個年輕的老頭……」小弟和老四老五一邊唱著從外面進來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地方學來的?」麗華問小弟。
「外頭听來的。」
我告訴麗華,我們小時候都唱過。我們寧波話里也有這種前後矛盾的話,讓小孩來學對應的詞︰「從前有個大大的小頑,坐了張高高的矮凳,拿了一把厚厚的薄刀,在切硬硬的軟糕。」
剛才小弟他們在玩「一把抓」,最後老四老五的全輸給了小弟。老四他們就回家來拿「一把抓」再和他賭。老四比小弟大三歲,卻整天跟在小弟的**後面,對小弟是言听計從,用德明的話來講就是「沒出息」。
所謂「一把抓」,其實就是把用過的練習簿,折成長十二公分左右、寬三公分半的紙片。玩的時候,各人將要出的一把抓放在背後,不能讓別人知道是多少。出得最多的人先抓,但出的數量要根據玩的人數多少和各人的水平而定,不一定是越多越好,因為多了你一把抓不住。
我們的玩法是這樣的︰先抓的人把一把抓擺成一疊放在手心上,再把手翻過來,讓這疊一把抓就勢躺倒在手背和小臂上,不能有紙片掉下來。然後騰出手來,一把抓過去,抓到的都是自己的,然後下一個人抓。要是在翻手時有紙片掉下,即算輸,由下一個人抓。
如果玩的人多,一把抓的數量大,還有另外一種玩法︰等一把抓全翻到了手臂上,抓的人只要抓住了第一張,這些就全歸他。其難度也很大︰數量多了,要保證一張也不掉下來,沒有一點真功夫是做不到的。
別看小弟人小,技術卻比他們的高,而且他鬼計多端。沒多少時間,德明的一盒子賭資又給老四老五輸得淨光。
這時德明說要露一手讓他們領教領教。他先把一把抓疊得很整齊而且壓得很緊,然後小心翼翼放到了手心上,那疊一把抓足足有半尺多厚。只見他輕輕地將手翻過來,手趁勢往前伸一點,那疊一把抓便穩穩地躺在了手臂上,然後他把手臂輕輕地一抬,迅速地騰出手來,輕巧地捏住了第一張,整個動作是一氣呵成。
「好!」小弟帶頭鼓起掌來,老四老五看呆了眼,就像在看耍把戲似的。
德明把東西還給了小弟︰「好好跟阿哥學。」那小弟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
小弟要用贏來的一把抓跟老四換那只賤骨頭,那老四竟傻乎乎地答應了。那是德明玩膩了賣給老四的,其用料好,做工地道,小弟早就想把它弄到手。老規矩,換好東西後,他倆拉起來小指頭︰「勾勾挽挽,要調還,一百只飛機一百只大炮。各地區**略有不同)。」看到他們這樣,我們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換東西的情景。
這時林媛他們來了,大銘要我們和她來「二十四點」,剛才他們全都輸給了林媛。玩「二十四點」最容易,就是把四張牌的數用加、減、乘、除算一下,誰先湊成二十四便贏。
我們七對一,曉萍剛好第四張牌,林媛的手就輕輕地拍了下來,她反應也太快了,我們只好吃進。一會兒的功夫,大半副牌就到了我們手里,不過我們也漸漸地找到了巧門,她也開始吃牌了。
我們這幾個人就使勁地拍起台子來,一直拍德明大哥回來才罷手。我和德明的手都拍紅了,但手里牌卻比林媛的多,真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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