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來過貧民區的子衿此時心中感慨萬分。
髒兮兮的小巷兩旁皆是些搖搖欲墜的弄堂,因為昨天的台風,好些屋子都已經垮了。一些無處可歸的人只能在別人的屋檐下亦或是坍塌的廢墟上用木板搭出一些遮風擋日的小棚。
子衿隨母親七拐八彎地來到一棟大樓前。
這大樓有個**的院落,比外面那些弄堂小巷要干淨許多,院子里曬滿了被子與衣裳。
這時一位正在晾衣服的婦女見楚江氏站在門口,連忙對里面的人喊道︰「夫人來了。」
她這麼一喊,許多人連忙跑過來,殷勤地將楚江氏迎到里面︰「夫人快里面坐。」
楚江氏得體的笑了笑,對眾人說︰「昨夜大風,老爺甚是關心樓里大家的安危,這才讓我來看看。」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些感激的話,子衿見那些人的臉上皆是誠摯的笑容,心想父親真是個好人。
此時人是越來越多了,許多正在忙的人見楚江氏來了,皆放下手中的事情,跑來與她說話。
子衿現這里幾乎都是些女人與小孩。
「大家都客氣了,你們的丈夫亦或是兒子父親在我們老爺那里做事,我們老爺善待大家是應該的。這夏日快到了,我讓人備了些涼席,待會便有人送來,到時大家一戶一份,希望大家不要嫌少才是。
子衿看這大樓整整五層高,又這樣的大,得住多少戶人家?得買多少涼席?
「老爺夫人時時刻刻都關心我們,我們真是感激不盡。」
「對啊,要不是老爺,我們都得睡大街上呢!」
剩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子衿都沒什麼心思听了。鑽出人群,見大樓的柱子下坐著個兩三歲的小孩兒,那小孩兒身邊放著個搖籃,此時正對著搖籃扇風。『**言*情**』
她走到那小孩身邊,見搖籃里睡這個嬰兒,小小的,肉肉的,讓人很想咬一口。
她蹲來,與那小孩兒平視。小孩也不怕生,就那樣看著她的眼楮。她拿起一旁椅子上的另一把扇子︰「這是你的弟弟還是妹妹呀?」
那小孩此時忘記了扇風,粉嘟嘟地說︰「是妹妹。」
子衿替那小孩兒朝那搖籃里的嬰兒扇風,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孩子才兩三歲,口齒尚有些不清︰「小……小……小……」
「你叫小小?嗯……是挺小的。」
那小孩聞言立馬揮舞著雙手,搖著頭說︰「是……小……小。」
子衿被他那糾結的模樣逗得直笑︰「是小小呀,沒錯啊。」
那小孩小孩似乎耐心並不大,見子衿一直听不清,便扯了她一縷絲︰「不是小小!是小小!」
子衿吃痛,連忙把頭自他手中搶過來,可他卻是硬不撒手,子衿無奈極了︰「好好,不是小小,這樣可以了吧?」
小孩听後才放了手。
「子衿你過來。」
被人圍得水泄不通的楚江氏不知女兒跑到哪里去了,也懶得去找她,索性這麼省事地喊一聲。
子衿听到後應了一聲,把剛剛被小孩弄亂的頭用卡別好,這才進了那人群。
「諸位,這是我的女兒。」楚江氏拉著子衿的手,這次可不能再讓她跑了。
「這就是江小姐啊?真漂亮!」
「就是啊,真有氣質。」
「……」
眾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了子衿。
子衿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像現在這樣的贊美她隱隱的有些懂了其中的深意——不過是敬著父親母親罷了。
她覺得這樓里的人都過得挺好,至少比那些弄堂里的人家過的好。至少他們有一處能抵御台風的住所,至少他們不必擔心會無家可歸。
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不去幫助那些弄堂里真的需要幫助的人,而是來這里幫助已經過得挺好的人。
楚江氏帶著子衿待了半個小時便告辭了。
子衿走在小巷子里,鞋子上沾上了一些污泥。這里汽車是開不進來的,只能走進來。
她似乎听到一絲申吟聲。
循著那聲音,她看到一處屋檐下坐在石板上的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一個像是女孩的母親的女人正在井邊洗著衣服,似乎對她的申吟聲充耳不聞。
子衿走到那房前,是一所塌了一半的小木屋。
「小妹妹,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子衿坐到女孩的身邊。
楚江氏本是想拉住她的,但又怕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這才沒去阻攔。
這小女孩不似剛才樓里的那孩子一樣膽大,她的雙眸里皆是恐懼。
她很怕她。
子衿模了模她的頭,柔聲問︰「你是哪里不舒服呢?」
洗衣的婦女走到子衿身邊,見她穿著打扮皆是上等人家小姐的模樣,有些討好地說︰「這位小姐,我女兒患的是胃病,是給餓的。」
子衿不解地看著那婦女,問道︰「患了胃病怎不去治?」
那婦女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想治那也得有錢去治不是,飯都吃不飽還治什麼病。」
「可是你怎麼不理會她呢?我看她很疼的樣子。」
「我們又不是像小姐你這樣的好人家,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生了個女兒是賠錢的,哪還有心思管她們?」
「你們……」子衿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你們真是狠心。」
「現在就是這個世道,能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小姐你看到13街的那些乞丐沒有?連屋子都沒得住,還提什麼治病!」
子衿從未听說過什麼13街,听這名字似乎是挺蕭條的。拉開手袋,自那里面拿出一踏紙幣遞與那女孩兒,低聲道︰「這些錢不知道能幫你多少,總的拿去買些營養品吧。」
那女孩怯怯地看了子衿一眼,不敢再與她對視,低著頭雙手顫顫巍巍地接過紙幣,並不說謝謝。
子衿一向不計較這些,見那女孩將錢緊攥在手上,再次撫了下她的頭,便走到母親身邊與她一起走了。
走在前面的楚江氏見女兒一直不說話,便道︰「我知道你心善,可你要知道,在上海灘,與她們一樣的遭遇的人千千萬萬,甚至還有更多比她們還要慘的。憑你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她自出生便就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不知曉什麼是人間疾苦。在她的世界觀里,再怎麼可憐的人家也是會吃得上飯的……可是此次卻讓她感慨許多。
待子衿與楚江氏的身影在巷子中消失,那婦人走到女孩身邊,一把將她手中的錢抓了過來,啜了口唾沫在指上,悠然地數起那錢來,嘴里還說道︰「沒想到遇到這麼個天真的人。」
那女孩見母親這個模樣,卻是害怕極了。捂著還在痛的胃部,縮在角落里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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