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清出嫁這天出了太陽,往日的陰霾一掃而光。
領著子衿的丫鬟推開了閨房的門︰「小姐,江小姐來了。」
被丫鬟簇擁著的佩清木然地回頭,子衿今日穿了件粉色的大毛領呢子大衣,頸邊潔白而又順滑的狐狸毛將她的臉襯得微紅。
室內的溫度令子衿稍微覺得有些舒服,梳妝台前的佩清此時穿著純白的曳地婚紗,肩上披著綴著星星點點珍珠的毛草披肩,鎖骨上戴著一條煜煜閃光地鑽石項鏈。她快速地走到她身旁,替她將披肩向拉上去了些,她自她進門便就那麼一直盯著她看,任憑化妝師傅在她的頭上挽著時下最時髦的式。子衿隨手拿了個紫檀木墩坐到她身旁,兩人相顧無言。
她來的尚早,此時府里的客人皆未到,因此佩清的閨房中只有些忙碌的下人去外頭的化妝師傅。她的閨房連同外面一樣,被裝飾的煥然一新,窗上、立櫃上、五斗櫥上,幾乎所有的家具上都貼上了「囍」字,架子床上甚至裝飾上了乳膠氣球。床邊也是堆滿了陪嫁的嫁妝,有木箱子盛著的,有皮箱子裝著的,亦有紅綢裹著的,上面皆貼上了大大的雙喜;剛才在門外院子里便看到較大件的東西幾乎放滿了整個院落。如此看來,佩清的父母其實還是很愛她的吧。
她的雙眼沒有任何焦距,就那樣一直偏著頭,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外一個人——那個人自幾天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許最好的安慰便是長久的陪伴吧。
「若是時光以停留,我寧願一直停在這一秒。」她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她微微一驚……驚的是話語間的嘶啞與絕望……那樣的絕望令她的心驟然揪成一團。她緊緊地擁著她,她能做的只有給她這樣無聲的安慰。
她的嘴唇微微地嗑動,忍了許久的淚水剎那間決堤而出,「子衿……」
「我在。」此時她能給她的只有這樣的擁抱與慰藉,緊緊只有這些。她撫著她的背,輕聲說︰「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
她的睫毛顫抖著,眼淚漱漱地落在子衿頸邊的狐狸毛上。
此時喜娘領了兩位伴娘進屋,見她們這樣擁著,以為是新娘子臨嫁前的傷感。伴娘皆是佩清宗族里的妹妹,平時與佩清來往的不是很勤,此次伴娘的工作也是族中長輩任下來的;再加上年少不經事,這種情況都不曉得該怎麼安慰才好。一旁的喜娘見狀立馬將兩位伴娘向佩清那邊推了推,揮著手帕將聲音拉得老長︰「兩位姑娘還不快去陪著哭去?」
兩位伴娘面面相覷,顯然是沒有哭嫁的經驗的;那喜娘見了又將她們向前推了幾步︰「姑娘們不哭將來新娘子是要嫁到婆家吃苦的!」
「不用哭。」佩清自子衿的肩上離開,臉上的胭脂被淚水暈開了些。她的婚姻已經不在乎什麼吃不吃苦了,于她而言是沒有區別的。
「這……」喜娘揮了揮手中的喜帕,為難地說︰「小姐,這是不吉利的,這新娘子出嫁前……」
「我說了不用哭就不用哭,要哭的話等我死的那天再哭罷。」
「呸呸呸!」那喜娘連呸三聲,諂媚道︰「小姐你這是說什麼胡話呢!這大喜的日子不能說這些不吉利的字眼兒!不哭便不哭罷,現在是新社會,也有很多人已經不興這個了。」
子衿拿起梳妝篋旁的手絹替佩清將哭花的胭脂仔細擦了去,轉頭對一旁的化妝師說︰「你且重新與她上個妝。」那師傅應了聲,便走到她這邊來面對著佩清給她上妝;子衿坐在這邊有些不方便師傅的動作,她將墩子往邊上挪了一挪;見兩位伴娘都束手束腳地站在那里,看來平日里與佩清來往應是不密切的,索性走到她們身旁友好地說︰「兩位小姐且坐下吧,佩清心情不大好,你們多擔待點。」
這話本不該是她說的,畢竟她們再怎麼生疏都是一族人,按理來講她們是主她是客。幸而兩位伴娘皆年輕,對這樣反客為主的話都是不懂得計較的,聞言便都坐了下來。喜娘卻是老練圓滑的,見子衿全身上下皆是大家族小姐模樣,又與新娘子關系這般好,諂諛道︰「這位小姐應是新娘子的閨密罷?真是多虧了你安撫新娘子呢,小姐快來這邊坐。」她將凳子擺到佩清的另一旁,對子衿出這樣的邀請。
子衿是不吃阿諛奉承這一套的,見佩清似乎對這喜娘頗為不喜,她便笑著搖了搖頭,坐在了閨房佩清平時書畫的案幾旁。喜娘吃了癟,悻悻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佩清平日里走得近些的好友親朋皆到閨房中探望,看過之後都嘆息地走了出去。
任是誰與她講話,她都是沉默不語,沒有任何情緒。
甘佩閔來時也是一樣;他站在佩清身後,看著銀鏡里粉妝了一番的佩清,也不言語。
新娘子的閨房男子是不能踏進來的,因為是新社會,喜娘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一些男子進出;此時見甘佩閔似乎時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忍不住開口道︰「這新娘子的閨房是留不得男子的,甘大少爺還是先去外面等著吧,反正時辰也快到了。」
子衿的心里突突地一跳,時間竟過得這樣快。
甘佩閔拍了拍佩清的肩,又扭頭瞅了眼子衿,轉身插著口袋走了出去。
他的意思應該是想讓她好好的安撫她吧,子衿想。
待賓客將齊時時辰也就到了,子衿替佩清將最後的頭紗別到她的髻上;旁邊的伴娘將佩清扶起來,替她坐褶皺了的婚紗打理柔順。
此時劉家會客大廳已是熱鬧非凡。
程敬之是兩家的舅爺,先前便與他們商量好了,來劉府送外甥女出嫁到甘府。因為軍中有要事耽擱,出的較晚,此時與劉佩宏尚在去劉府的路上。
劉佩宏心里是忐忑萬分,在他心中對子衿是十分的不信任的。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幾次想開口都被駕駛座上的李亥鈞用眼神制止了。
程敬之是何等的老奸巨猾,劉佩宏三番兩次的動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是他就是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就是不給他解釋。
在那晚子衿來將軍府之前,他是與劉佩宏安排好了的將殺手混跡在賀客之中的;子衿卻偏偏給他帶來了這麼個消息,他便索性只帶兩位副官一起前去。
既然這個消息能準確無誤地由她傳達到他耳中,無非就是矢野滕浩放棄了這一步計劃;上次他便打草驚蛇,此次若是沒有十分的把握,他定是不會再次行動的。
哦,或許還有個能,矢野滕浩想試探子衿是否是他安排在他身邊的探子,畢竟江家與他的關系在上海灘是出了名的。不過他不介意讓他以為她是個奸細,哦不,應該說得文雅一點,是個特務。
劉佩宏卻是不會想這麼多的,在他看來,什麼都要萬無一失的好;此次不管有沒有暗殺行動,他們多帶些人總是好的,卻不料將軍听了江子衿的話後便一個殺手也不帶,這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麼?更何況那還是在佩清的婚禮上,他們的家人幾乎都在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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