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趙老爺子還能拉下老臉,在眾人面前替趙喬氏母女辯解,說她們只是不懂事而已。可如今在一陣陣的指責聲中,他再也沒臉替她們說話了,她們的所作所為已經不是一句「不懂事」就能遮掩過去的,完全稱得上是惡毒!在民風淳樸的鄉間,這樣的行徑是最為人所詬病的。
趙老爺子可以預見,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家走在路上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為今之計,只有先哄好三房,得到三房的諒解才能把壞影響消弭到最小。
趙老爺子走到趙永忠跟前,勸道︰「老三呀,這事兒確實是你娘做得不厚道。這人老了難免會有糊涂的時候,你就體諒體諒。」見趙永忠不做聲,咬了咬牙,承諾道︰「你不必為還債發愁,四娘看病的錢都算公中的!」
若在平時听到父親如此語重心長的勸說,忠厚老實的趙永忠一定會感激涕零,連連擺手拒絕家里替他還債。他們父子倆再相互推辭一番,就能營造出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鄉親們見了,多少能對他們家有所改觀吧?可是今天趙永忠卻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原本木訥的眼楮里更是死氣沉沉。
趙老爺子心里也清楚,趙永忠是被趙喬氏母女傷到了。可是當著這麼多鄉親的面,趙永忠不肯搭理他,這讓他下不來台呀!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趙永忠不懂世道。
卻不知趙永忠此時思緒萬千,一幕幕往事,陡然間涌上心頭︰
「在我很小的時候,爹終日挑了一副貨郎架走街串巷,四處奔波,有時一連幾天都回不了家。娘獨自一人留在家中,料理家務,侍奉爺女乃,撫養我們三兄弟。雖說那時家徒四壁,娘終日要為生計發愁,可她臉上總是掛著慈愛的笑容。
後來爹把生意越做越大,在靜海縣城開了一間不小的雜貨鋪,把我們全家都接去了縣城。再也不用為柴米油鹽發愁的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可惜好景不長,四弟出生後不久,幽州開始連年旱災,雜貨鋪的生意日漸清淡。記得那一年,幽州來了個貪官,天都高了三尺,商戶多被官府層層盤剝,支撐不下去的我們只得把鋪子賣掉,回到了趙家村。
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天大哥這麼說︰‘爹,不如我去外面闖一闖,謀個出路。’爹當然不同意,他說︰‘外頭世道艱難,不如留在家里種地吧!’大哥決意去行商,說道︰‘幽州連年大旱,如今置下田地,來年也不知會不會有收成。如今娘剛剛添了五弟和妹妹,家里開銷大,呆在家里會坐吃山空啊!’
于是大哥執意帶著咱家最後的積蓄外出闖蕩,可他再也沒有回來。不久後,爺女乃不知是病的,還是餓的,相繼辭世。又過了幾日,就連出生不久的五弟也沒保住。」
趙永忠想起老趙家最艱難的時候,心里一陣抽痛。
「現在想來,娘就是從那時開始漸漸變了的吧?溫柔慈愛的娘親變得潑辣刻薄,變得對他漠不關心。轉而異常疼愛雙胞胎中剩下的五妹,溺愛長得像極了秀氣的五弟的小妹,他知道娘這樣做是想要彌補失去五弟的遺憾。所以他竭盡所能地去照顧兩個幼妹,希望能夠讓娘的心里好受一些。
不管娘對他和他媳婦,還有他的兒女多麼苛刻,他從未埋怨過娘,因為他自以為明白娘心里的苦楚,這樣做是對娘最大的慰藉。」
趙永忠想到這兒,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
「他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想要捂熱娘那顆受傷的心。直到今天,才發現娘根本就不需要他,原來在娘的眼里他隨時都能被舍棄。」
堅持了近二十年的信仰轟然倒塌,他該怎麼辦?
耳邊隱隱響起姜氏和孩子們關切的呼喚聲,趙永忠一時百感交集。
看到趙永忠仿佛魔魘了一般,沒法子回答趙老爺子的問話,趙四娘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向趙老爺子解釋道︰「爹為了給我籌錢,昨兒一整天都在外奔波,晚上又守著我一宿沒睡,精神難免有些不濟。他不是有心不答您的問話的。」
趙四娘雖然很希望分家,可要是分家會深深傷害到趙永忠,這個家她寧願不分。
既然決定不分家了,那麼想來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們三房還是會留在老趙家。趙四娘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于是她悄悄握了握緊正半扶半抱著她的趙三郎的手,朝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趙三郎微微一怔,低頭想了想,隨即違心道︰「爺,咱們都是一家人,知道家里為了大郎哥確實有難處。娘和小姑也是一心為了家里,咱們都能體諒的!」
有些話趙四娘作為女孩子說出來沒有什麼分量,趙永忠又有口不能言,那麼只能由他這個三房長子出來表態了。
趙老爺子雖然沒有得到兒子的回應,但見趙三郎代表三房表示不再計較,心里松了口氣,終于能夠打個圓場揭過這一張了。他轉身對里正賠笑道︰「為了咱家這點事兒,耽擱了大家伙兒這麼多功夫,實在是對不住啊!」
里正體諒地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過日子嘛,誰家沒個‘碟大碗小,磕著踫著’的時候?說開了就好,家和萬事興啊!」里正心里雖然看不起老趙家的作風,替趙永忠感到不值,覺得他不如分家過算了。可他作為里正卻不好勸人分家,既然趙永忠一家選擇息事寧人,他也只能做個和事佬。
趙喬氏母女整出的這場鬧劇,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天色差不多全黑了。眾人見老趙家算是和解了,真關心的不好再說什麼,看熱鬧的見沒熱鬧好看,也就打算各自散了。
「正義叔,您老且慢!」趙永忠忽然開口叫住了里正,轉過身朝趙老爺子跪下,說道︰「爹,把咱三房分出去吧!」
趙老爺子一怔,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最孝順听話的三兒子居然會提出分家?可當他看到趙永忠的眼楮由剛剛的一片死寂變得極為清明,一臉正色,他知道趙永忠不是在開玩笑,是說真的。
「老三啊,我知道今天確實是傷了你的心了,可哪能為了這點小事兒就分家呢?」趙老爺子勸道。
「小事」?趙三娘撇了撇嘴,心里冷笑了一聲。她們一家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默契地跟在趙永忠後面一起跪下。
趙永忠看了看和自己一道跪下來支持他的妻兒,心道,就算是為了他們,也得把家給分了。過去自己被「親情」蒙蔽了雙眼,都是為了爹娘而活著的,竟從未為妻兒考慮過半分,直到今天才被娘親和小妹的所作所為給敲醒了。
二娘啊,爹爹對不起你!爹爹醒得太晚了!想起自己的長女,趙永忠忍不住紅了眼眶。
「爹,俗話說得好︰‘樹大分枝,兒大分家。’任誰家的兒女,都不可能一輩子指望著爹娘過日子不是?」趙永忠一頓,心里苦笑道,沒想到四娘勸我的話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我們這一房人多,給家里帶來的負擔重,還是早點把咱們分出去,也能減輕您肩上的擔子,讓您享享清福不是?」
里正听說,心里好笑︰你趙老三是個老實頭兒嘛,說起大道理來居然也一套一套的。里正憐憫他的處境,又喜歡他的忠厚,幫腔道︰「正平兄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孩子大了,分家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孩子要分,不如就分了算了,硬拖著反而傷了情分呀!」
趙老爺子一臉難色,說道︰「大家伙兒都知道,這些年咱們家一直先緊著大郎念書,全家人都節衣縮食……」說道這兒,趙老爺子忽然想起趙成藍的那根金簪,有些不自在,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大郎這孩子爭氣,先生也說他是塊讀書的料子,指不定哪天就能出人頭地了!現在把三房分出去,太虧著他們了呀!」
「爹,大郎是咱家長孫,我這個做叔的供他是應該的,不求有什麼回報。」趙永忠正色道。
眾人嘆道,這趙永忠確實是個厚道人,自己心甘情願留在家里種地,連帶他的兩個兒子也跟在他後頭種地。他二哥趙永年一家卻在鎮上享福,听說他二哥家的兩個兒子都送去讀書了。
眾人今兒看了這出大戲,知道老趙家偏心偏的沒邊兒了,都有些為趙永忠鳴不平,覺得忠厚老實的趙永忠還是分家的好,省的被算計死,于是勸說趙老爺子讓他同意分家。
這時趙永孝從鎮上回來,听說他三哥要求分家,不禁一愣,但隨即表示贊同他三哥。
趙老爺子見大伙兒都勸自己同意分家,而且他還是比較懂自己的兒子的,人如其名忠厚老實,可這樣的老實人他認死理,一旦決定了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看來這家是不得不分了。
趙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罷了,分就分吧!」
分家是件大事,必須把全家人都召集起來。于是趙老爺子托人帶口信給二房的人,讓他們回來一道商議如何分家。
趙老爺子和里正、隔壁趙永芳的爹趙正剛,還有程氏的公爹趙正良說定,一旦他們家確定下來這個家怎麼分,就請他們來做個見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