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母女倆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好不容易用並不太鋒利的鋤口把身上捆著的繩索磨斷。不過那時才剛剛入夜,她們擔心會驚動趙老爺子他們,就沒敢立即逃走,而是等到月上中天時才悄悄走出耳房,潛回她們自己的房間。房間里她們甚至連燈都沒敢點,模黑收拾了些東西就倉皇逃了出來。
宋氏出身于農家,不過她的弟弟讀書有成,幾年前考上進士後被任命為一縣之長,使得宋家一舉由普通農家變成了官宦人家。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前新帝奪嫡成功,先太子的嫡系遭到清洗,宋氏的弟弟作為其中一員自然不能幸免。于是宋家全家流放,唯有宋氏作為出嫁女才逃過一劫。因而盡管宋氏母女逃出了魔窟,卻無處可以投奔。不過茫然無措的宋氏母女知道,呆哪兒都不能呆在趙家村,于是她們也不辨認方向,仿佛後面有惡獸追著她們一般,一路發足狂奔。
走了半個晚上的宋氏母女倆直到天邊微微泛出魚肚白,倦極了的她們才漸漸放緩腳步,這時宋氏驚訝的發現她們居然來到了高店村。
一個人在幾近窮途末路時,下意識里會選擇走那條自己最熟悉的路,即使明知那是一條絕路——高店村正是宋氏娘家所在,只是這里再無宋氏的親人,就連老宅也被宋氏一族收了回去。
宋家的老宅位于村中,四周都住著宋氏曾經的族人。而正是那些族人讓宋氏望而卻步,即便她想去老宅緬懷一下過去,都不敢輕易涉足那里,在宋氏看來那里是不亞于老趙家的龍潭虎穴。
宋氏一族在宋家興旺時總是有求于他們,可在宋家衰敗時卻沒有施以援手,而是選擇極快地撇清自己,將宋家所有人的名字從族譜里劃去。宋氏這個出嫁女,正是因為沒有娘家,又沒有宗族,才會被老趙家人肆意欺凌。宋氏有理由相信,當那些族人得知她們母女倆是逃出來的時候,為了不惹麻煩上身,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們押回老趙家。因而她們也不敢進村,只能藏身在村外官道旁的一片小樹林里稍事休息。
今天是集日,從一大早上起,高店村這個擁有八百多戶人家的村莊里就開始喧騰起來,時不時會有幾個村民結伴去鎮上趕集。宋氏母女看到樹林外絡繹不絕的行人,不禁開始暗暗後悔先前沒有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雖說宋氏一族在高店村不算什麼大族,可誰知外面的那些人里會不會就有那些曾經的族人,她們會不會那麼倒霉就被認出來呢?于是早就被嚇破膽的母女倆貓在小樹林里一動都不敢動。
在這段難熬的時光里,宋氏不斷自責,自己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都沒能看清一個人,當真是有眼無珠!悔恨著悔恨著,她驀地想起昨日梁氏說過的話。
梁氏雖然是二兒媳婦,可听說她在里正家地位很高。而里正不單是趙家村的一把手,還是趙氏一族的族長,梁氏要是替她們給里正遞句話,說服里正站在她們這一邊,那趙老爺子他們就絕對不敢把元娘往火坑里推了。
只是宋氏同梁氏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因而宋氏拿不準梁氏只是說說而已呢?還是真的願意施以援手?猶豫片刻之後,宋氏決定還是去一趟鎮上的梁記向梁氏求助,哪怕明知此行會有極大的風險——趙家老鋪和許記豆腐坊也同在北大街上。原因無它,梁氏的那句口頭承諾之于宋氏,便如救命稻草之于溺水之人。
一直等到巳時左右,母女倆眼見樹林外沒有什麼行人了才敢出來,辨明方向後就向鎮上行去。其實若想要避開高店村里的那些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抄小路去鎮上。然而宋氏母女倆多年不曾出門,哪里知道小路該怎麼走?害怕迷路的她們只得戰戰兢兢地沿著官道往前走。
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母女倆也沒有遇上什麼不該遇上的人,而且此時她們已經離高店村很遠了,于是她們長長舒了一口氣,繃得緊緊的神經也漸漸放松下來。
如此一來,她們未免變得不夠謹慎。原先她們一听到有人靠近就會立刻背過身去,而今她們卻如同普通的行人一般,不閃不避徑自趕路。
就在這時官道上遠遠駛來了一輛馬車,起初宋氏不以為意,待到馬車靠得近了,她才猛然發現駕車之人竟然是趙成藍家的小廝,那輛馬車赫然就是趙成藍的座駕。更糟糕的是,時常回娘家的趙成藍一直是讓那小廝給她駕車,專門負責端茶送水的宋氏曾不止一次招呼過那小廝,因而在宋氏認出小廝的同時,那小廝也立即認出了宋氏。于是宋氏想也不想當即拉著趙元娘飛快地跳下官道,竄入路旁的樹林里。
盡管母女倆已經拼盡全力,可常年勞作熬壞身子的她們哪能跑得過那個身強力壯的小廝?不一會兒,宋氏就被擒住了。萬幸的是那小廝只身一人,抓住宋氏後就無法再去抓趙元娘,因而趙元娘得以逃月兌。
「我跑了好久都沒敢停下,直到逃進一座深山里,被一塊山石絆倒了,這才醒過神來,他們是抓不到我了,可我娘卻又陷進了狼窩里。」說到這兒,趙元娘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出聲。
姜氏听說了宋氏母女的悲慘遭遇早就紅了眼楮,這會兒見趙元娘又哭了,忙上前去將她一把抱住,撫著她的肩膀勸慰道︰「好孩子,不哭,咱不哭啊!」眼窩淺的姜氏勸人不哭,可她自個兒卻早已淚流滿面。
雖然一直低頭哭泣的趙元娘看不到姜氏臉上的表情,但她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姜氏對她的心疼。于是她哽咽道︰「摔在地上的時候,身上背著的包袱也摔散了,一下子滾出好些紅棗來。那些紅棗連同包袱里的紅糖和尺頭,還是上回三嬸捎給咱們的。一直藏得好好的,都沒舍得怎麼吃用……」
「傻孩子,那些東西就是給你們的,干啥不舍得吃、不舍得用?我原就和你三叔說,咱們每月至少要回去一趟,倒不是為了孝敬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是想去看看你們。唉,從來就知道你們過得不易,可誰曾想……」姜氏也泣不成聲。
「都是我不好,身上背著三嬸給的東西,懷里揣著三嬸給的銀錢,當時居然沒想到要來投奔三嬸。要是我能伶俐些,那時就該攔住我娘,勸她不要去鎮上。那咱們就不會走那條道了,不走那條道就不會被趙成藍給撞上了……是我糊涂,我對不起我娘她……」趙元娘懊悔不已,哭得更厲害了。
一時間姜氏和趙元娘摟在一起,哭成一團。
「娘,元娘姐,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大伯母還等著咱們去救呢!」趙三娘越听越怒,待听到老趙家人居然再一次抓走了宋氏,差點兒就沒氣得跳起來。不過逐漸開始成長的她硬是壓下心頭怒火,認真思考起對策來。
只听趙三娘吩咐趙永忠道︰「爹,你還愣著干啥?趕緊去套車準備救人呀!」成功支走趙永忠後,趙三娘又央求姜老爺子道︰「外公,能麻煩您去找十幾個正當壯年的叔叔來嗎?老趙家最是不講道理,就算咱們找上門去,他們八成也不會乖乖交出我大伯母來。依我看,咱們就只有帶上人去硬搶才成!」
這就是趙三娘冥思苦想的對策,簡單而又粗暴。
「外公,不用麻煩您去找人來。這事兒呀,咱們一家人去就成。」說罷,趙四娘忙朝趙三娘解釋道︰「二姐,你這主意當然很好。可咱們姜家灘除了咱家外,就只有里正家還有一輛騾車。就算咱現在去里正家把車借來,這麼多人就憑兩輛單騾車肯定拉不走!」
趙三娘皺了皺眉,沉吟道︰「那就少找幾個來?」
「二姐,你打算找那麼多號人去老趙家,不僅是想威懾住他們,還想乘機把老趙家給砸了吧?」趙四娘很肯定地問道。
一下子被妹妹戳破了自個兒的真實想法,趙三娘不禁臉上一紅,提高聲音問道︰「不行嗎?就只許他們來欺負咱們,咱們挨打了還不興還手嗎?」
「行!當然行!不過咱們哪能就這麼明晃晃地帶著人去打砸呀?這要讓趙家村的鄉親們看到了,咱們有理也變成沒理啦!」趙四娘委婉地反對道。
趙三郎就插口問道︰「妹妹,你的意思是說咱們不方便直接領人去,但可以讓人自己上門去找老趙家的晦氣,對嗎?她趙成藍能找混混來砸咱家鋪子,咱們就能雇人去砸老趙家,砸趙家老鋪,順便讓人把許記豆腐坊也砸了!是不是這樣?」
咳咳,不可否認,趙四娘心里的確這麼想過,但只是想一想而已。作為斯文人的她怎麼可能慫恿家人去做這麼粗暴的事情呢?
趙四娘家打開門做生意,總是听外鄉人議論他們幽州民風彪悍,可這麼長時間接觸下來,趙四娘覺得大部分幽州人還是挺和氣的,哪里彪悍了?而今她的想法開始有所改變,自家二姐倒還罷了,嘖嘖,原來自家大哥骨子里也暗藏著暴力因素呢!
不得不提一下,趙四娘這個人還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健忘。自詡淑女的趙四娘選擇性遺忘了早上親自動手拍人的那一段,完全沒有意識到趙三娘和趙三郎正是在她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才會變得如此彪悍。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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