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紀事 第4章 四

作者 ︰ 若花辭樹

裝作兒郎來教養究竟是好處多還是劣處多,柏冉真不好說清楚,只是一點,她見的顯然更廣闊了。此處雖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也不如後世嚴謹,但女子起碼的相夫教子還是要做的,三從四德之義也存在,這點,從她娘就可以看出來,依她來看,謝氏見地頗是不俗,飽讀詩書,蕙質蘭心,心境也很高闊,但不論如何賢良,終究只能嫁人生子,不幸遇到一個一心想攪基的丈夫,為了家族名聲,還不能叫嚷出來,更不能和離,為了給娘家多一層安全保障,還將女兒奉獻了出去。

既然得益于兒郎可見識的寬闊,柏冉想要做一個孔雀女的願望是達不到了。她必須得強壯起來,不然,以她這特殊的身份,要是不能保護自己不被戳穿或者假使不幸被人揭發後不能自保,恐怕就死無葬身之地。

死過一回穿到這地方來重活,柏冉很惜命,絕不容許那種事情發生。

這會兒,很惜命的柏冉正在臨淄侯書房雲母屏風後的榻上伸直了兩條小短腿坐著,她已經六個月,能自己獨坐了。屏風外臨淄侯正與一該下屬官員議事。臨淄侯他老人家還沒教過小孩,左思右想,孫兒著實小了些,講些高深的道理怕也听不明白,又見小阿冉乖巧,從不無故啼哭,就干脆隔三差五的從兒媳那把小朋友拎過來放在雲母屏後,從小燻陶她的政治覺悟。

柏冉暗嘆,想想那些做了皇太後做了皇後以後垂簾听政神馬的真不算什麼,她小人家將將能爬就在開始隔屏听政了。

柏氏祖上在前朝末年幾方勢力混戰爭天下時看了看形勢,幾方都是不堪入目的泥腿子暴發戶,委實上不了台面,只有本朝開國皇帝司馬載,其父好歹當過個郡守,家世雖然不顯赫,但比起其他來已經算講究了,便在禮法上小小推了一把,那會兒還是義軍首領的高帝很爭氣,抓緊了這小小的一推,加上自己數年努力,終于奪得天下。待司馬氏坐穩皇位後,思恩圖報,封了柏氏那時的宗主為列侯,劃臨淄為其封地,食邑萬戶。此處沒有降等襲爵一說,這侯爵便一代代傳下來,直到這一代臨淄侯,已享食邑兩萬戶,比今上的某些叔王還霸氣。

不過,臨淄侯再霸氣也只是個世爵,不是實職,領不得政務,臨淄侯在朝中另有職務,他的職位更霸氣,名叫宰相。《趙恆子•顯學》有雲︰「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從這句話可知,宰相很霸氣能管很多,什麼都可以插上一腳,但正因為多了沒有重點就顯得這個職務很空泛,于是,臨淄侯又兼著少司徒的職務,總領天下財政。

這些日子所聞所見,柏冉覺得,她家已經到了鼎盛的時候了,若要再更上一層,就得推翻朝廷自己當皇帝。不過,這種事情一般都是泥腿子(農民起義)什麼的來做的,世家們,是不屑的,他們有財富,有權勢,還有連皇室都羨慕的底蘊和名望,只要皇帝不和他們過不去,做什麼非得去把朝廷推翻?畢竟,要推翻一個皇朝是相當費時費力的。而且本朝立國已有百余年,頗為穩當了。

這些,包括柏氏家史,柏冉都是不知道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柏氏到如今已遠不止五世了。她只擔心,根據物極必反、盛久必衰的原則,柏氏什麼時候就衰了可怎麼辦。

屏風外,臨淄侯沉穩儒雅的聲音徐徐傳來︰「還有什麼難事要議?」

話音剛落,便立即有人道︰「姜太後三年祭,趙王上表,欲入京拜謁。」

有輕聲密密的討論,接著便有人道︰「趙王,勢強,如今東宮未立,不好讓他入京,恐生事端。」

有人反駁︰「趙王,姜太後親子,陛下幼弟,母親三年祭不讓他拜謁,顯得陛下不大度,為難幼弟。」

又有人補了一句︰「姜太後臨終囑托陛下善待趙王,陛下含淚答應了的。」

里面柏冉坐乏了,于是扭了子就歪倒在榻上,一旁服侍她的阿茹忙上前把她擺正了。臨淄侯讓她在這里听他議事是想從當下就培養她的政治敏感,不過她還是個小孩,就並不要求有多認真,听進多少算多少,睡覺也可玩耍也可,只要不大聲啼哭吵鬧就行,柏冉是穿來的,當然不會和個小孩子一樣張嘴就嚎,她很乖,多數時候是好好听的,區別在于坐著听,躺著听,歪著听還是趴著听。臨淄侯對她很滿意,對于一個小孩來說麼,這樣已經算很听話了。

柏冉覺得這個姿勢不舒服,于是翻了個身,臉貼著席子,趴著听。阿茹見此,就又退到一邊。

眾人再一番議論,有聲音低沉者道︰「允趙王帶十騎入京。」既成全皇帝與他的孝心,又讓他沒條件鬧出事端。

臨淄侯整合眾人意見,總結道︰「陛下為天子,一言九鼎,胸襟寬廣,趙王也是一片孝心,為人者,總得以仁孝二字為本。」

眾人應是。

柏冉听完,想了一下,大父是中立派,既不幫皇帝打壓趙王,也不幫投靠趙王助他成事。

這時門外有人來稟報,皇後才診出滑脈,已有三個月身孕。外頭頓時一片寂靜,半晌,臨淄侯方笑道︰「皇後有孕,大紹後繼有望,事關國祚,京中恐有些時日忙碌,趙王進京一事,且不忙上奏,待陛下問起,再答不遲。」

若能生下皇子來,趙王就不是第一順序繼承人了。眾人心下了然,齊聲應諾。臨淄侯見已無事要議,便起身笑道︰「既知曉了這樁喜事,自然少不得上賀表,諸君若是無事,便請自便。」

今上三十有四,終于要有第一個孩子了,這的確是大事,陛下有後,朝中風向,說不得要變上一變,君侯也要好好思索思索往後的動作。眾人識趣,紛紛告退。

大紹,看來這地方是架空了。柏冉暗暗嘆了一氣,皇帝要有親生子了,自然不會將皇位傳給趙王,而趙王年富力強,在朝中素有威望,要他自己退卻也是不可能的,看來,將來立儲少不得一番腥風血雨。

臨淄侯送眾人到門邊,就轉到屏風後面來了。只見寬寬大大的榻上,一個軟團子亮晶晶的大眼楮,皺著小眉頭做沉思狀,只是礙于年紀,這模樣落在別人眼中,著實有些好笑。臨淄侯喜滋滋的上前抱起她,道︰「阿冉乏了沒有?阿翁帶你外面轉轉。」

柏冉攬住這個老頭子的脖子,老頭子衣衫都燻過香,且是上等的好香,氣息雅致的很,柏冉很喜歡,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點點頭。

臨淄侯訝然,道︰「你听懂了?」語罷,他不由好笑,六個月的孩童怎能听懂大人說話?果真又見小阿冉眼中茫然,伊伊呀呀的叫了兩聲兒。柏冉是想做個早慧的神童來的,但是六個月能通人語,還是太靈異了。剛才不小心點頭,這會兒忙又圓回來。

這麼一個小插曲之後,臨淄侯抱著柏冉院中轉了一圈兒,此時已是九月,天冷,也不敢多在外面逗留,怕孩子著風寒,加上不多久謝氏便派人來接柏冉了,臨淄侯便將孩子交換給她娘,又去做正事了。

若誰要說皇帝興許有孩子,朝廷局勢有變,臨淄侯必得好好思索如何應對,該站隊了,那必然是不了解他的為人。于他而言,這會兒正好可好好休整一段。

今上為人太過軟弱,對趙王這親弟弟又是真疼愛,既如此,便封了皇太弟就是,可他又不甘心,非想有一個自己孩子繼承皇位,既然想讓自己孩子即位,那就將有威脅的趙王拔除羽翼,許他個太平王逍遙富貴就是,可他又不舍得。

趙王是個能人,有手段,又有姜太後護持,又有軟弱的皇兄放縱,頗有一股勢力,皇帝念著他,他也念著皇帝,雖然很想做皇帝,但也沒有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這兄弟兩真不愧是兩兄弟,都矛盾的令人發指。臨淄侯對這種搖擺不定是很瞧不上的,不過,皇家這般局勢,于他有好處,便也樂得旁觀。

就這麼個情況,皇後有身孕又能怎樣?矛盾的兩兄弟還能整出什麼新鮮事來?他才不相信皇帝能為這將有的孩子干了他兄弟,也不相信趙王能為自己的前途去干了他皇兄,這貨只會偷偷的積聚勢力。這點比他哥強,皇帝是對誰對什麼都軟弱,趙王只對他死去的娘和他哥心軟,其他地方,他狡詐而霸道。

臨淄侯便在這矛盾的兩兄弟間取一平衡點,兩不相幫,兩不為亂,他還不想局勢那麼快就定下來,最好能一直亂下去,雙方都需要他,柏氏便有利可圖。至于皇後肚中那孩子,誰知道是男是女?他倒希望是男孩呢,近兩年朝中立皇太弟的呼聲頗響,照皇帝軟弱的性子而言,他撐得頗辛苦,這一胎若是男孩,那孩子就是正統,趙王,有的扛了。

實則,皇帝這軟弱的性子也怪不得他。他十七即位,四周皇兄皇弟都極凶殘,個個都盯著大位不放,他雖嫡子,可也艱辛,先帝一朝駕崩,還沒留下遺詔,他那時真是搖搖欲墜,險些就要被人拉下台來,全賴姜太後賢明,手段還很殘暴,聯合娘家與朝中大臣,歷時五年,把先後出頭篡位的幾個先帝皇子統統砍翻,皇帝的位子,也從此穩當。

所以說,他有今天全靠他娘。姜太後後來還保持著關心朝政的好習慣,時不時就要問一問皇帝天下大事,然後再給幼子謀點福利,見大兒子一直沒給她生出孫子來,又覺得傳位于弟也是很不錯的,于是便好好的培養起幼子來。

趙王從小就听他娘透出一股你可以當皇帝的意思,自然漸漸的就以為那位子就是他的。可是,一直很听話的皇帝不答應,他頭一次和他娘有不同的意見,還挺固執。也是他看出趙王並非一個仁善的主,若是他即位,朝中總得有一番折騰,皇後等人恐不得善終,何況,他方盛年,萬一有兒子呢?屆時皇子如何自處?這點皇帝還是很看得清的。

于是,雙方僵持到姜太後過世也沒個結果。皇帝對趙王也稍微有些強硬起來,于是就有了令臨淄侯等商議趙王進京的事,若放到往昔,他必是主動下詔宣趙王入京的。

這會兒終于要有孩子了,還是皇後嫡出,皇帝很高興,龍顏大悅,便在宮中賜宴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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