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陶清揚還是估計錯了一件事。溫老板在沒當上主廚的學徒時期,流血流汗,花的功夫不比別人少。
——當然,那是以前了,至于現在,溫煥的一天,基本是這樣度過的。
早上七點,家里床上。關鍵詞︰懶惰。
手機吱吱地叫起來,溫煥關掉鬧鐘,用被子蒙住頭,又睡了過去。五分鐘後,陶清揚準時推門進來,又哄又勸地叫她起床。
「不上班了!」溫煥表示自己非常痛苦,長發遮住臉,眼楮還是閉著。
陶清揚耐心地撩去她的頭發,抱著她的脖子把人拽起來。
被單滑落,露出細膩的肌膚,溫煥底下什麼也沒穿,很坦然地面對著這個世界。
「昨天不是買了新絲巾和衣服嗎,快起來穿出去啦,很好看的!」陶清揚紅著臉把一切看在眼里,手忙腳亂地用被子裹住她,逃出臥室。
對了,好看的衣服!
有新衣服也是好的。溫煥眼楮一亮,想到現在還是早上,自己就要為生計奔波了,眼眸瞬間暗淡下去,凝視著窗外的景色。
外面的綠色樹木似乎是棵桃樹,不知道是誰種的,她隱約能看見枝葉間青色的小桃子,等過段時間,就可以去偷偷摘幾個嘗嘗——呃不,買幾個,回來熬桃子果醬。
「我把早飯做好端在桌子上了喲!」陶清揚推開門,又催了一遍。
溫煥拉長調子哼了一聲,半死不活地從豪華大床上滾下來,一件件套衣服。
上午九點,金薔薇酒店門口。關鍵詞︰驕傲。
溫煥一身香奈兒初夏主打裝,白西褲高馬尾,脖子上的灰色絲巾系成西班牙結,端的是貴氣逼人,走路時昂首挺胸,一舉一動都引人側目。
金薔薇有員工專用的側門,但溫煥一次也沒走過,每回都堅持從正門進出。看起來不像來上班的主廚,而是來消費的土豪。
「歡迎光臨!」
酒店的自動旋轉門里,一左一右分別站了排養眼的俊男美女,條件反射地對來人問好。
溫煥高傲地一勾唇,跟首長檢閱似的緩緩走過紅毯,對右側的美女點頭示意。
最末尾那個美女顯然跟她很熟,臉上掛著期盼地笑容,小聲道︰「溫老板,好久不見呢。」
「是啊,有段日子沒來了,我很想你。」溫煥經過她時,手指劃過她的下巴,若無其事道︰「休息時間,記得來找我。」
美女于是笑得更開心。
上午九點半,酒店後門。關鍵詞︰貪婪。
「緊趕慢趕送過來的東西,就這種貨色?」溫煥雙手叉腰,看著水箱里活蹦亂跳的石斑魚,不太滿意,「紅石斑不算最上乘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漫天開價。」
不屑地瞥了送貨人一眼,她又鑽進貨車冷庫,掏出小刀戴上手套,割下一片生牛肉,觀察半晌,塞進嘴里細細咀嚼,評價道︰「神戶牛肉的標志就是大理石樣的花紋,你這個花紋……不夠標致啊。」
送貨人面皮黝黑,臉上都是褶子,這時候也能看出臉頰漲紅,解釋道︰「我們……專供高檔食材,每根菜都是精挑細選的,也是金薔薇的老賣家了,貨絕對是沒摻假!」
「我沒說你摻假,東西不夠極品才是問題。」溫煥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牛肉老了兩分,當我嘗不出來麼?」
「這個……」送貨人撓撓臉,顯得極為難,「要不,減點價格?老主顧了,給你個優惠!」
一旁負責搬貨的員工,心里暗暗佩服著溫老板。不愧是即將成為最年輕三星主廚的人,溫煥不僅菜做得好,人也很正直!
怪不得上頭會把采買的工作也一起交給她來辦。
「不用減價了,就這些東西,你多給一點算了。」溫煥揮揮手,收起小刀,「多給一點,下回還買你的東西。」
「好吧。」送貨人說著掏出一個計算器,報了個數字。
溫煥滿意地點點頭。
這就是她寧可選擇在豪華酒店掛牌子當廚師,而不把自己的餐館升級成高檔酒店的原因。
高級食材本身就昂貴,貴的不僅有價格,還有運費。溫煥寧可省下這筆錢多買點首飾,況且,自己給自己打工,哪兒來的油水克扣呢?
——所以說,不要對溫老板的人品懷有太大期望。
小員工淚流滿面。
「還有件事。」溫煥指使著小員工把養著石斑魚的水箱搬下來,又補充,「大概一個小時後會有空運的黑松露送到,你在這里等著,一來貨就給我拿過去,跑著過去,明白嗎?」
小員工被她的氣場震懾住,忙不迭點頭。
溫煥扭身回到休息間,換了身灰突突的工作服。
中午十一點,酒店廚房。關鍵詞︰暴怒。
小員工戰戰兢兢地抱著箱子,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我讓你跑著過來,沒讓你顛著過來!」溫煥拎著菜刀就沖上去,身後一個五大三粗的幫廚死命抱著她的腰——沒攔住。
有著倔倔短發的小員工很敬業,一拿到黑松露就捧著跑到廚房,邁台階時卻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手里的箱子沒掉在地上,但總歸是晃了一下。
溫老板立刻就憤怒了,長發一甩咬牙切齒。
沖上來的時候手里還握著菜刀,刀鋒寒光閃閃,揚起一道弧線,劈了過來。
小員工下意識縮緊脖子。
「你知道這東西多少錢一斤嗎!」她一刀割開箱子的膠帶封條,利索地拆開包裝,用柔軟的毛巾把黑松露捧起來,一顆顆檢查著,「還好沒損壞,不然今兒這八珍宴得吹了。」
說完,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松露不能儲存,我現在就抽你一頓。」
小員工被她的眼鋒一掃,慶幸自己保住了工作。
八珍宴是八種頂級珍稀食材做的一桌菜,最早的八珍宴用到諸如黃唇魚、穿山甲之類的,現在都屬于保護動物,溫煥雖然愛吃,但還沒喪心病狂到什麼都吃的地步,于是稍作改動。
燕窩,松露,石斑,駝掌,鹿筋,猴頭菌,花膠,再加上肥瘦相間、花紋猶如大理石的神戶牛肉。
起火勾芡,淋上湯汁,最後一道沙舟踏翠裝盤完成,溫煥放下鍋鏟,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摘下口罩,對身旁的人豎起大拇指。
「這次的火候不錯,多長時間?」她隨口問了一句。
有人立刻回答︰「五分二十七秒。」
溫煥點點頭。
神廚總不能是一個人在奮斗。這間溫煥專用的廚房里,成員總共有四個。
除開她掌勺以外,另有一人負責洗淨食材,一人負責刀工,最後一個,專管時間。
好的廚師做菜從不依靠鐘表計時,全憑目測心算,溫煥也在培養自己的這種能力,目前已有小成,總能在最合適的時間把菜出鍋裝盤。
其實這支廚師小分隊還有一個人,卻是位優秀的心理學家,負責依據不同的菜色改變包廂的色調裝潢,爭取達到環境與美食最契合的氛圍。
溫煥懶洋洋地活動手腕,琢磨著要不要再申請雇一個按摩技師來,反正也是酒店出錢。她每天顛勺熗鍋,手腕使用頻繁,時不時會疼一陣。
疼得太難熬了。
下午一點,休息室。關鍵詞︰貪食。
炒菜是個體力活兒,溫煥用拿了條毛巾打濕,想起陶清揚的囑咐,把閥門切換到溫水,用熱毛巾擦了擦脖頸。
休息間的小桌上放了個托盤,幾疊菜都是從剛才的八珍宴里撥出來的,還有些肉包子和糙米飯。
溫煥捏著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兩口一個,吃得一噎一噎的。
估計有個半飽,她又執起筷子夾鹿筋送進嘴里。
「彈滑適口,我真是個天才啊。」溫老板自我陶醉了一陣,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一個妖嬈艷麗的身影閃進來。
是上午來酒店時,那個門口的迎賓美女。
美女還是一身高開叉的鮮紅旗袍,胸前鏤空一部分,露出半抹風景,臉上的妝容濃淡適宜,很精致。
「溫老板,我來啦,謝謝款待!」美女乖順地坐在她旁邊,毫不客氣地捧起米飯,大口嚼了起來。
溫煥動作曖昧,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嘴唇壓在她耳畔,低低道︰「腕子疼。」
「累著了吧。」美女筷子不停,把每道菜都夾了一遍。
「嗯。」溫煥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模了模她的頭發,又收回手臂。
這人和陶清揚不一樣。
陶清揚除非餓狠了,從來不大口大口吃東西。
陶清揚不會先夾她沒踫過的菜,總是等她先吃了再動筷子。
陶清揚的頭發沒有這麼濃烈的香味和粗糙的手感,雖然她沒模過。
陶清揚不會化妝,眼線膏化開看上去傻兮兮的。
——陶清揚接受她的贈予,但從不享受這些。
溫煥目光飄遠,落在美女身後的風景畫上,自己給自己按摩手腕。
沒有人和陶清揚一樣。
下午三點,本市某家餛飩店。關鍵詞︰妒忌。
溫煥每次從金薔薇出來,都要開車巡視一圈自己的店。
從西餐廳開始,一路張揚到中餐館,和好看的迎賓調笑,順便罵罵不長進的小弟,對對賬本。幾家娛樂產業要四點以後才開門,所以不去。
巡視完畢,半飽的肚子也空了。她索性把車停在路邊,隨意進了一家小店,要了碗招牌餛飩。
餛飩很快就送上來,溫煥隨便舀起一個嘗了嘗。本來她對這種檔次的食物不抱希望,如今一吃也忍不住另眼相看——太好吃了!
半透明的餛飩皮配上鮮美的餡兒,幾乎要蓋過她的手藝!
當然,溫老板的自尊心表示,她絕對不會承認有人的廚藝能在自己之上,心里卻忍不住酸溜溜的。
「老板,餛飩怎麼做的?」她看似不經意地發問,耳朵悄悄豎起來。
簡陋小店,廚房只在飯桌旁隔了間屋子,中年老板打量她一眼,回道︰「不好意思,配方不向同行泄露——你拳眼有繭,手腕有傷,是廚子。」
「我一個月掙的錢夠你賣一輩子餛飩了!還怕我搶你生意?」溫煥听了忍不住火大。
「不說就是不說。」老板也很硬氣。
「配方多少錢,我買!」溫煥說著開始模錢包,甩出一疊紅票子,冷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治不了你?」
老板喜笑顏開,上去收起那疊錢,得意道︰「沒啥特殊配方,面粉里添了一成藕粉增加甜味,本來蝦肉太貴,用這個方法既不漲成本又讓食客以為是純蝦做的,你沒嘗出來而已。」
溫煥聞言,單咬了口餛飩皮。果然,甜度類似果糖,混上餡兒里的豬肉和一點蝦肉增加鮮味,單獨吃起來就太難吃了。
老板很開心,溫煥很郁悶。
下午六點,家里玄關。
溫煥打開門,正好看見陶清揚穿了條溫婉甜美的糖果色裙子,站在樓梯上,像雲端的天使。
「這身真好看!」
她激動地撲上去。
最後一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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