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暮色沉沉,入袖風涼。
一個有風無月的官道上,一輛上了金釉的黑漆馬車,緩緩的行駛著,慢慢地繞入了清崗驛站的城門,一直行至城里玉皇閣的外頭才停了下來。身穿黑衣圓領對襟的駕車之人正是陳景。而那個撩了馬車布簾放上馬蹬,拘著身子扶趙樽下馬的人,卻是鄭二寶。
「值夜的,把眼楮睜大了,不許瞌睡。」
陳景隨了趙樽步入玉皇閣,回頭對值夜的兵士吩咐了一句。
「是,侍衛長。」
趙樽身形高頎挺拔,著一襲玄黑色軟緞大氅,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一行人默默跟著他,入了正院里的書房。
「陳景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得了趙樽的吩咐,從鄭二寶到值夜的丫頭侍衛們嘴里通通應了是,都離開的極快。等書房里的人都走盡了,趙樽才拿了書案上那由鄭二寶細心包裹敬奉著的三道聖旨。一張一張攤開來,擺在案幾上,品著那字里行間的內容,淡淡地問陳景。
「今晚之事,你怎麼看?」
就在先前回清崗驛的官道上,趙樽的人馬再一次遇到了伏擊,對方約模有五十來個人,就埋伏在官道邊兒上的樹林里,一個個武藝高強,好在趙樽早有準備,沒有著了那道兒,卻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抓到,那些人通通服毒自盡了。
陳景的袖袍上,這會子還沾染著鮮血,他眉頭微微一蹙。
「回爺,屬下以為,應當還是上次在清凌縣的那一批殺手,幸虧這次有了準備。不像上次……上次都怪屬下一時疏忽大意,讓他們鑽了空子,是殿下的失職。」
趙樽淡淡看過去,「失什麼職?本王若不受傷,又如何能拖延至今?」
陳景是一個實在人,微微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趙樽,若有所悟。
「他們要取了爺的性命,不想爺回到京師,爺也就順水推舟……滯留?」
趙樽抬了下眼皮兒,沒有吭聲兒,只目光更為凜冽。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每個人都在算計,陳景又怎會不知道?
考慮了片刻,他卻是實打實的說,「依屬下之見,如今,爺應當盡快回到京師才是正經。今日又有密信送過來,說是寧王殿下給聖上遞了密奏,把您給編排了一些罪名,參了你一本。而且,這第三道聖旨,還是當日聖上在奉天殿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讓皇長孫殿下親自擬發的。」
第三次催召回京。
而且聖旨還讓皇長孫趙綿澤擬發。
這話中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聖上先前盡全力栽培太子趙柘,如今又栽培皇長孫趙綿澤,那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這事卻也是第一次。
尤其從陳景的角度來考慮,他實在認為「近月樓台才能先得月」,晉王爺與當今聖上雖是父子,可天家親情一旦離得遠了,關系也就疏了。
這些年來,趙樽南征北戰,留在京師的時間極少。當今的洪泰帝兒子眾多,那個時候雖曾十分寵愛ど子,給兵權予他,也是看重得緊。可自古帝王之心易變,人身在高處,思慮自然就與常人不同。這兩年,隨著十九爺的威信越來越高,再遇幾個佞臣挑撥一下,那後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如果十九爺真為了那儲君之位,長時間滯留在清崗縣這步棋,在陳景看來,實在是有點兒南轅北轍。
「爺,屬下以為,獲得天下百姓之心,也不如得到聖上一人之心。」
陳景這人平日里不怎麼多話,可如今三番兩次的遇襲,再想到那些關鍵,也忍不住就稍稍點了一句。
說完,他見趙樽不吭聲兒,隨即又意有所指的補充。
「皇長孫殿下在這一點兒上,就做得很好。」
「陳景,你今日的話,也多了起來。」
淡淡地說著,趙樽浮雕般的精美五官,在燭火映照之下閃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寒芒。
陳景正想自責話多,卻听他又道,「範從良那邊,你讓二鬼盯緊了,大意不得。」
話題就這麼轉開了。陳景應了一聲「是」,躊躇了下,又是不解。
「爺,依屬下之見,範從良此人,應當……」
目光帶了一點殺意,陳景做了一個砍殺的手勢。
出了「千年石碑」之事,而經手的人正是範從良。現今還把那個人留著,只會後患無窮。
他的意思與先前楚七的想法完全一致,認為此時應當殺人滅口了事,以免夜長夢多。可惜,趙樽這個人做事兒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即便陳景是他貼身的十二侍衛之首,也從來都沒有弄懂過他的真實想法,只能是按他的意思去辦差罷了。
趙樽看了他一眼。
忽明忽暗的燈火之下,那淡淡的表情卻越發威嚴懾人。
「留著他,本王自然有用。如今蜀中洪澇之災嚴重,範從良雖無甚建樹,可在這次的賑災之事上,卻也沒有馬虎,稱得上有功。你差人把他給看牢了就好。過幾日,本王也該回京師述職了,到時候,定會解決。」
陳景觀察著他的面色,只能應是。
但他心里頭卻清楚,「賑災有功」絕對不會是趙樽不動範從良的真正原因。
沒有再多逗留,趙樽又吩咐了一些旁的差事兒,陳景便按著腰上長刀大步離開了書房。
他前腳一走,鄭二寶後腿就放低了腳步聲進來了,挑了一下書房那幾盞燭火的燈芯,等光線變亮了一點,他才默默的走到趙樽的跟前兒。
「爺,不早了,仔細傷了眼楮,歇去吧?」
「你外頭候著,爺再看一會兒。」
趙樽一只手撐在太陽穴上,沉默著繼續看他的《火龍經》。
鄭二寶默默的陪看著,見他緊蹙眉頭的樣子,心下不免有些嘆息。
他十來歲便跟在趙樽身邊兒了,從他做皇子到分封親王,從他征漠北到踏南疆,在這樣一個嫡尊庶卑的時代,鄭二寶可以算是陪著他長大,也是看著他從一名普通皇子成長為如今手握兵權的神武大將軍。故此,他對于趙樽的感情,不僅僅只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爺那麼簡單。
靜靜的陪侍在身邊兒,鄭二寶只當自個兒是一道布景。
夜,靜靜的。
燭火,時而 啪一跳。
見趙樽一直在揉捏著頭,鄭二寶憋不住出了一聲。
「爺,可是頭又痛了?」
趙樽輕「嗯」一聲,沒有再吭聲兒。
鄭二寶出去淨了手,又走過去,想要替他按揉一下。
不料,他那位主子爺卻是眉頭一皺,把頭偏開了,「不必了。」
鄭二寶手僵在半空,又是那麼一愣。
他家主子爺一直都有頭痛的老毛病,往常他也時常替他捏肩推背揉額頭,這十來年,這種事兒他還真沒少做,而他家主子爺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可自從那楚七侍候過他一陣兒,這位爺似乎對他的手藝便有些嫌棄了,再也沒有主動讓他推拿過。
「爺……」
著急的看著他頭不舒服的難過勁兒,鄭二寶察言觀色,終是開了口。
「那楚七休養了這些日子,身子骨應當也好了,要不然,奴才這就去叫她過來侍候著?」
本來正在好端端看書的趙樽,一听到楚七兩個字兒,那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神兒冷颼颼剜過來,嚇得鄭二寶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呵呵笑著直拍自個兒的嘴巴。
「瞧奴才這臭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來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楚七那個小丫頭吐了這位爺一身兒的穢物,還在他的被褥之上留下了那「婦人的印跡」之後,這位爺每每听到楚七的名字,便是皺眉頭。
這小半個月來,雖說他在驛站的時日較少,可每次回來,即便他有時間,也再沒有像以前那樣兒召見過那楚七小丫頭。
看如今這樣子,難不成是貓逗老鼠,逗得膩味兒了?
鄭二寶自個兒打著月復語,一邊兒猜測著,卻見趙樽突地放下書,似是沒心情看了。
「走吧,歇去。」
「好勒,爺,您仔細腳下。」
小心翼翼的隨了趙樽回房,鄭二寶先讓值夜的丫頭去淨房為他準備溫水沐浴,然後又把床榻上的帳子和鋪陳都弄妥當了,卻見他家爺盯著那張床,一張冷冷的臉上,神色極為復雜。
一瞧,鄭二寶就納了悶兒了。
瞧他這個樣子,不像是逗膩歪了呀?還是想讓楚七來侍候?
跟了趙樽這麼多年,他自認為了解他家爺比別人多一些。
仔細一琢磨,他恍然大悟一般,自個兒陶醉在了猜想里。
難不成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家爺被楚七小丫頭給拂了面子,下不來台了,也放不下主子的身段兒,所以才不找她?
哎喲喂,想要一個姑娘來侍候罷了,怎麼就繃著那勁兒呢?
他再一想,那楚七也真是,換了別的姑娘早就巴巴的上來給爺討饒下軟了,可她到是好,吐了爺,罵了爺,摟了爺,還抱了爺,結果她小腳一抬,往西配院那麼一去,這麼小半個月過去了,爺不找她,她也不著急,似乎那小日子過得還越發舒心了。
不要說讓她來討饒,就連正常的一個問安都沒有。
鄭二寶還听人說,那楚七整日在西配院里研究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瓶瓶罐罐搞了一大堆,沒事兒就往臉上涂涂抹抹,前日里,他才新听了一個段子,說那楚七大晚上的涂了一臉白生生的東西跑出來上茅房,把一個值夜的小婢女給嚇得當場昏死了過去,乍一看以為見了鬼。
次日,大家伙兒才听她說那個東西,叫什麼「面膜」?
就這還不算,她那個「面膜」,如今已在那些丫頭婆子們中間賣開了。
那楚七,也實在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東西。
鄭二寶一個人尋思,為了讓主子爺有點兒好心情,猜心度意的笑了一聲兒,說得神神秘秘。
「主子,听說楚七那丫頭,又賺了不少銀子。」
這位二寶公公也是一個損的,心知那件事兒是他家爺的樂趣兒,哪顧得楚七的心情,趕緊湊上去了。
可听了這話,趙樽卻沒有提起興趣來,只淡淡唔了一聲,便調頭往淨房走。
鄭二寶搔了搔腦袋,愈發模不著準兒了。
連銀子都不愛誆了?哎喲喂,這可怎麼了得?
上趕著幾步,他又巴巴的跟著,涎著臉直笑,「主子,那楚七確實是一個風趣的人,別說,奴才也覺著跟她在一塊兒,能得到不少的樂子呢。」
「你還能有什麼樂子?」
冷冷的,在水波的蕩漾聲里,趙樽的聲音飄了出來。
听著他的聲音不對味兒,鄭二寶又是一陣憋屈。
太監就不能有樂子嗎?
別說,他瞧著趙樽時那股子幽怨的眼神兒,還真有幾分失寵的樣子。
淨房里沐浴出來,趙樽就著寢襩uo祭戀囊性詿餐罰?盍酥6?ο氯Ш昧聳槔矗?疵揮腥盟?鵒酥蚧穡?茨歉鱍?櫻?溝每匆換岫?椴拍芫頹蕖 br />
燭影搖曳間,鄭二寶瞧著他那孤單單的一人兒,形影相吊的樣子,突地有些心酸了。
除了他家主子爺,那些貴為皇子的爺們兒,哪一個不是溫香軟玉在抱,孩兒都滿地跑了?
輕咳一聲,他收住了快要出屋的步子,那腳又不听使喚的回來了。
「爺,奴才還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樽抬起頭,涼涼的看著他,示意他講。
鄭二寶越發涎著臉,「你先赦了奴才無罪,才敢說。」
趙樽哼了一聲,淡淡道,「如今你也膽兒大了。」
重重嗆了一下,鄭二寶不時瞄著他,喉嚨里卻像爬了蟲,癢癢的,想到要說的話,有些不好意思。
雖說他也是一個男人,可小時候便沒了根兒,也沒辦過男人那事兒,說出這些話來,還是覺著有些難為情,憋得脖子都紅了,才一咬牙開了腔。
「爺,那麼多漂亮的小娘往您跟前兒湊,你都不愛搭理,奴才私心里雖不贊同,卻也能理解,那是爺您為人清貴。可別的姑娘您可以不上心,那月毓卻是貢妃娘娘親自指給您的通房大丫頭,又有著那樣兒的背景……嘶,您這頭不收用了她,她心里也別扭得慌,又不能再嫁人,也委屈不是?按奴才說啊,月毓在咱府里的那些個婦人中間,不論從品行到樣貌,那是樣樣都拔著尖兒的,就說與太子妃娘娘當年相比,也遜色不了多少。」
趙樽的目光越來越冷,盯得鄭二寶那是一陣發毛。
可他的話都遞到舌頭上了,不說也不是個理兒。
「主子,您不僅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皇子呢,睡個把姑娘本就不算什麼事兒,又何苦薄待了自個兒?眼瞅著您這年紀也不小了,為了這事兒,貢妃娘娘她在宮里頭,那是又著急又上火的,幾次三番下來,搞得母子關系都生分起來,實在太不值當了。奴才以為,月毓姑娘真是個性子不錯的,人也長得極美,又溫馴妥帖,對爺您更是沒得說……」
被鄭二寶這麼一頓嘮叨,原本斜躺著的趙樽,終是坐了起來,冷冷看著他。
「然後呢?」
吭吭哧哧了幾下,鄭二寶見他臉上平靜,看不出來究竟怎麼考慮的,心里也一陣發虛。
不過,他獨角戲也唱半天兒了,念著月毓這些年在府里頭大事兒小事兒的操持,待他鄭二寶更是不薄,冬日親制棉衣,夏日送茶湯的,他壯著膽子又補了一句。
「不如……奴才這就去,讓月毓進來侍候著?」
「說完了?」趙樽抬了抬眉梢,冷冷問。
鄭二寶吃不準他的心思,偷瞄了他一眼,尷尬的發笑。
「完了。主子,您,您覺著如何?」
又慢悠悠的躺了下去,趙樽冷眼掃過來,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喜歡,便賞了你吧。」
「 ——」
鄭二寶還沒來得及講話,門外就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訕笑了一下,他慌忙退出去內室,打開門兒來一看,只見一抹衣角兒消失在了門口,而地上只留下了一個煲了熱燙的青花瓷盅,瓷片兒已經碎了一地,還噌噌的冒著熱氣兒。
「哪里來的死野貓,大晚上的不消停。」
心知是月毓听見了,肯定傷心死了,鄭二寶同情的感慨下,拔高了尖細的嗓子又罵。
「誰在值夜呢?還不趕緊來把這被貓踫倒的瓶子給歸置好?吵得爺睡不著覺,仔細你們的腦袋……」
……
……
夏初七終于懂得了,什麼叫著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些日子以來,她自覺過得瀟灑快活,甚至連東方青玄說的那些話,都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她已經尋思好了,等身子徹底好起來,她便從趙樽那里拿回鏡子,尋一個機會帶了傻子離開,往後都再也見不著那些人,甭管多大的事兒,都與她夏初七沒有相干。
可梅子姑娘卻不那麼想。
她著急啊!她見天兒在為夏初七著急。
尤其在得知主子爺已經半個多月都沒有再找過她了,驛站里頭關于楚七「失寵」的風言風語又多起來之後,梅子更是每次見到她就開始叨叨,讓她不能再這樣耗著了,對主子要主動一點,不要嫌丟人。說到後頭,她索性甩給了夏初七一個新的發現。
「楚七,你不會是看上東方大都督了吧?」
夏初七頹然垂頭,準備服了她了,「你說呢?」
梅子圓圓的小臉兒,滿是遺憾,「楚七,你沒覺著嗎?說來還是咱家爺生得好看些。」
「是麼?」翻著眼皮兒瞄她,夏初七一陣干笑,「你怎麼發現的?侍候他沐浴了?瞧著身子長得好?」
「才沒有呢。爺從來不許丫頭侍候沐浴。」梅子臉蛋兒一紅,低聲兒嘀咕著又瞄她,「那個東方大都督,生得是好看,可實在讓人消受不起。你想想啊,他不僅是錦衣衛頭頭,殺人如麻,還和寧王殿下那個那個了,哎喲,想想都好可怕。還是咱家爺好,是一個好人。」
好人?
趙樽是個好人?
「你被傻子給傳染了,犯傻病了。」
夏初七翻起的大白眼兒,沒有收回去。
可見梅子又急眼兒了,她索性就閉了嘴。在趙樽的腦殘粉兒面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夏初七倚在床頭,突地話鋒一轉。
「梅子,你覺得鶯歌那人如何?」
梅子撇了撇嘴,一臉諷刺,「不怎麼樣。」
說罷,見夏初七不說話,她又接著往外吐,「楚七,容我多一句嘴,你要是對咱爺也上點兒心。學著鶯歌那樣兒,巴巴的上趕著,咱家爺指定不會冷落你。」
她那個憋屈的小樣兒,逗得夏初七直樂,「上趕著,我怎麼趕?把他當雞鴨來趕?」
知道她是一個嘴壞的,梅子也不生氣,猶自一陣陣的數落。
「也不曉得咱爺是咋想的,竟然把鶯歌那種狐狸精給弄了回來。你說說,爺差了她來侍候你,可你病在床上這些日子,她侍候你了嗎?嘁!咱們府里就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姑娘,見天兒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到誰都拋媚眼兒,就瞧著爺們兒什麼時候回來。不過也是,一個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姑娘,又如何是能侍候你的?我看她呀,八成就想著侍候爺們兒去。昨兒還向月毓姐姐打听呢,問爺幾時才回來,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看得我都吃不下飯。」
「不會吧?今兒早膳,我明明見到你喝了兩大碗粥,吃了兩個大饅頭。」
長舌婦遇到聒噪婆,兩個人半斤踫八兩。
被夏初七這麼一說,梅子捏了捏自家圓潤的臉和胖胖的腰身,有些歇氣兒。
「哎,也是……我怎麼就越來越胖了?你看我這腰,都快趕上灶房里的水桶了。楚七,我要是能把肉分一些給你多好。」
夏初七沒好氣的瞅她,「長勢喜人還不好?趕明兒讓爺給你指一門婚事,可以去生大胖兒子了。」
梅子氣得一嘟嘴,「才不要!吃慣了山珍海味,哪里還能吃清粥小炒,見慣了咱爺那神仙一樣的臉,回頭讓我對著一個粗臉漢子,滿口黃牙,指甲縫里都是泥垢,不如讓我去死了才好。」
噗哧一聲。
夏初七被她的形容給逗樂了,「小丫頭,道理一套一套的。」
「得了吧,誰小丫頭?我比你還大一歲來著。反正我是想好了,遇不上好的爺們兒,我寧肯不嫁人。讓我胖死好了,胖死在府里頭,還能看著咱爺養養眼楮呢。你看那月毓姐姐可不就是……」
說到這里,向來嘴快的梅子卻是頓了頓,面色稍稍一變。
「楚七,我說句不中听的話,你可別多心啊。」
夏初七覺著梅子可愛死了,「我就一顆心,它多不了。」
這貨說話,從來都不著調兒。要換往常,梅子準和她急了。
可這一回,她拉著她的手,卻是難得的嘆了一口氣。
「哎,你是沒有瞧見,月毓姐姐這些日子都瘦了。楚七,月毓姐姐她人挺好的,往後你若是真得了爺的寵愛,能不能不要容不下她?她侍候在爺的身邊兒都十來年了,一顆心都放在爺身上,我們誰都知道。原本她便是貢妃娘娘指給爺的,早就該侍寢了。我還听人說,貢妃娘娘為了爺的事兒急得呀,都向月毓姐姐許願了,只要她侍了寢,便會給她一個側妃的身份。結果拖到現在,眼看她都二十多歲了,老姑娘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看向梅子。
她一臉都是為月毓抱不平的表情,十分的真誠。
看來,月毓為人應當真是不錯,不然為什麼大家伙兒都喜歡她?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正尋思著,外頭便傳來了鶯歌的聲音。
「楚七,我替你端午膳來了呢。」
這些日子,生了病的夏初七身份地位很尷尬,可日子卻過得一點兒都不尷尬。反正鶯歌想要做表現給趙樽看,她夏初七又是一個大懶人,不用白不用,不管大事小事兒,也就由著鶯歌去折騰了。
「進來吧。」
鶯歌走路的姿勢,十分的賞心悅目,一看便是訓練過的。
托了一個棗紅色的托盤,她微微躬身,將里頭的飯菜一一擺開在小幾上,笑逐顏開的道,「快些吃吧,趁熱!我替你去叫傻子過來。」
夏初七點了點頭,拿著筷子,瞧了瞧那幾上的菜盤,眼楮一眯。
慢慢的,她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鶯歌,這是啥肉啊,看上去好像與普通的不同?」
鶯歌的聲音還是那麼軟,眼角微挑著,「听灶房的人說,這是鹿肉呢。」
夏初七指著另外一個盅里黃黃的東西,「那這個呢?」
「是南瓜呢。」
鹿肉配南瓜,不可同食。看著這兩樣兒東西,夏初七突然想到了一個事兒。她記得在紅刺特戰隊時,有一次無意在網上看到一個貼子。當時,有一個人很緊張的在論壇上發貼問,「我今天不小心吃了鹿肉和南瓜,後來才听說這兩樣東西不能一起吃,一起吃了是要死人的,怎麼辦?誰來幫幫我。」
接著便有人回答,「吃了沒事。」
那個樓主又問了,「你咋知道沒事兒?」
樓下又一個神回答,「因為樓豬你還活著,還可以發貼呢。」
那成了一個笑話,但鹿肉配南瓜會吃死人這種說法,來自于古代的一些醫籍,到底會不會必死無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最多會肚子不舒服,難受一下下,而且還得是食用量極大才有可能。不過夏初七覺著,興許這個時代的人是信這些東西的。又或者,以她的小肚雞腸來揣測,應當是有人听說過這事兒,故意給她弄來吃的?
會是她自個兒的胡思亂想嗎?
哎,怪只怪那趙賤人,長得一副勾貓搭狗的模樣兒,搞得人人都想撲倒他。
夾了一塊兒軟軟的南瓜,夏初七放嘴里嚼巴嚼巴。
「味道很不錯,鶯歌,哪兒弄的?」
鶯歌抿唇輕笑,「灶房里啊,你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月毓姐姐她特地囑咐了灶上要給你開小灶呢,說是等你把身子補起來了,才能侍候爺呢。」
夏初七輕「哦」了一聲兒,又夾起了一塊兒鹿肉來。
慢悠悠的,她就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一樣,舉高,舉高,仰下巴,仰下巴,張開嘴……可就在那鹿肉湊到嘴邊兒的時候,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眼風掃著鶯歌,放下了筷子上的鹿肉。
「哎我說,鶯歌,听說你們那青樓里頭訓練出來的姑娘,個個都能歌善舞,你都會些什麼?」
鶯歌看著她,不由有些得意,聲音更是嗲得不行,「自然也都會一些的呢。」
夏初七點了點頭,「吹簫什麼的,會嗎?」
鶯歌一雙漂亮的眼楮,若有似無的瞄著她又去拿筷子挑鹿肉的手。
「會的,我最喜歡吹簫了呢。」
一听她嗲軟的這話,夏初七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一直到笑得她快要接不上氣兒了,又忽的斂住笑臉,一眨不眨的盯住鶯歌的眼楮。
「喂,你曉得鹿肉和南瓜混在一起吃了,會吃死人的?」
鶯歌面色突的一變,愣了愣,撲 一聲就給跪了。
「不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負責給你端膳食過來,在灶房里頭拿的飯菜……哪里會曉得有那許多的忌諱呢?楚七,你可不要懷疑我……我有什麼歹毒心腸……我冤枉啊……」
盯了她半晌兒,夏初七噗嗤一聲兒,又笑了。
拿著筷子,她再次夾了一塊兒鹿肉往嘴里一嚼,笑眯眯的看著鶯歌。
「和你開個玩笑,緊張什麼?快點兒起來吧。」
鶯歌長舒了一口氣,起身時,那腳都在發軟。
「楚七,你往後不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鶯歌可是擔當不起呢,你是殿下心里頭的人,鶯歌只是一個小丫頭,這種話要是讓有心人听見了,指定以為我對你不懷好意呢。要是爺再一惱,把我給攆了,我豈不是……」
「豈不是人財兩空?」
夏初七笑眯眯的,鶯歌那漂亮臉蛋兒,一下發白,一下發青……
常人與夏初七斗嘴,著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整日里看著嬉笑怒罵不羈,實則眼楮毒辣的緊,什麼事情一看便穿……關鍵是,人家看穿了都遮著掩著,可她看穿了,正常情況下舌頭都有毒,從來不給人留面子。
……
……
休息了這麼些日子,夏初七的身子也算差不多康健了。
在吃了鹿肉加南瓜的次日起來,她確實沒有死。
于是乎,一時心血來潮,她一個人出了驛站,準備出去溜噠一圈兒。
出得院子,一路上遇見的甲乙丙丁們,或探索、或疑惑、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委實讓她倍感壓力,頓悟到了那種只有明星才有的受萬眾矚目時的心情——渾身上下的毛孔,都不通暢了。
在清崗縣城的回春堂里,她陪著顧阿嬌說了一會子話。
听顧阿嬌一股腦的抱怨著藥鋪里那個叫周順的小伙子,如何如何的木訥,如何如何的寡言少語,如何如何的不解風情,如何如何一見到姑娘都會臉紅,也不會討人喜歡雲雲。
夏初七心里頭一陣暗嘆,卻也沒有怎麼去勸她,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至少在她看來是如此。只不過,在斗轉星移的若干年後,時易景遷,再回想起今日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顧阿嬌她有沒有懷念過那一段回春堂里埋怨數落的日子,還有那個叫周順的男人,雖然實在木訥老實,卻是真真兒待她極好,而阿嬌她又有沒有想過,或許那樣的男人才是女人家最好的歸宿。
那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她在回春堂里虛晃了一槍,便又悠哉悠哉地去了神機營。
她今兒是來找元小公爺的。
畢竟先前答應了要把鶯歌姑娘給人家,都這些日子過去了,雖然元小公爺沒有來討要人,可夏初七那麼一個自認為很講信用的大好青年,是不肖干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情來的。
神機營她來過。
大營帳外頭的守衛見到是她,便進去通傳了。
沒有想到,元祐竟是親自迎了出來,還是那一副不著調的樣兒。
「表妹,好久不見。可是又想你表哥了?」
夏初七給了他一個白眼,「你就不能換一句台詞?」
勾了一下那象征著薄情的薄薄嘴唇,元祐丹鳳眼一瞄,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表妹長水靈了些,看得表哥我心里癢癢。」
「再換一句,成不?總是暴露本性,很不好把妹兒的。」
「把妹兒?」元小公爺被這詞兒給難住了。
「就是泡妞兒。」她好心解釋。
「泡妞兒?」很顯然,他又被難住了。
無奈,夏初七只能仰天一嘆,「就是找女人。」
這一下容易懂了,元小公爺卻是不肖的嗤了一聲兒。
「小爺我還需要找女人?從來都是女人來找我,比如你現在?」
與一個紈褲皇孫說找女人的問題,實在沒法子進行和諧有力的勾通。夏初七想了想,便不再與他搭那些話茬兒了,隨了他入了神機器的火器庫,又就著那些個冷冰冰的鐵皮子裝腔作勢的與他商談了一番,才說上了她今兒來的最主要目的。
「小公爺,關于那個鶯歌的事兒……」
元祐「誒」了一聲兒,伸手一個格擋,「小爺可不要啊,千萬不要塞過來。」
咦,奇怪了。吃素了?
她正愁怎麼拒絕他呢,他就把便宜給甩過來了?
先前她就想過了,鶯歌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雖說她夏初七不怎麼善良,其實也干不出來那種太缺德的事兒。如今見元祐一口拒絕,卻是放下心來。
「那行,原先我還想著這兩日就給你送來呢,既然你不樂意要,那就算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講義氣,回頭後悔了,又來找我討要哦?」
元祐挽了一下輕佻的唇角,倚在一門鐵炮上,淡定地說。
「得了吧,就那樣兒的姑娘,小爺我還真不樂意要。」
「哦喲,你轉性子了?」夏初七挑了挑眉頭,顯然不肯相信。
「嘁!你以為小爺是缺姑娘的人麼?!再說了,找姑娘這種事兒,就像男人上戰場攻城掠地一個樣,如果這城池這地方本來就是咱的,那玩起來還有什麼好滋味兒?那個叫鶯歌的小爺見過了,一看便是那種乖乖攤開了由著男人入的主兒,小爺我還真心不稀罕,就樂意親自逮來的……越野越好,教得乖乖的,那才有樂子呢。」
元小公爺這貨,好像真是壓根兒沒把她當成女的。
一系話說下來,他臉不紅心不跳,親自介紹著他的御女心經。
夏初七耳朵稍稍燙了下,簡直嘆為觀止。
「表哥人才,人才啊!不過,就我家那鶯歌姑娘,可不是那種會乖乖順著你的主兒喲……她心里頭念想著的,是你家的十九叔?這麼一想,你會不會多點兒興趣了?」
「那小爺我更沒興趣了。」元祐嬉皮笑臉,低下頭來,猜著她,「你猜是為什麼?」
「為什麼?」夏初七順著問。
「哈,留她下來膈應我十九叔……多好?」邪氣的笑著,元小公爺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的說,「當然,順便也用來膈應你。」
「去!」夏初七沖他比劃一下,「滾蛋!」
結果,當然元小公爺沒有滾蛋,而是夏初七自個兒滾蛋回來了。
因為那里是神機營,是元小公爺的地盤。她這一趟出去,統共也就耽擱了一個多時辰,可一回來便見到鶯歌在四處尋她,說是擔心她的安全。
「我的楚小爺,你都跑哪兒去了呢?听說你以前被賊人綁過,嚇得我這顆心啊,一直撲騰撲騰的跳,好在沒出什麼事兒。」
夏初七估模著這鶯歌一定知道她是一個女的。
畢竟相處這麼久,誰也不傻。
可她還偏生就跟別人不一樣。即便知道了,卻也不拆穿。
見識過人的虛偽,夏初七卻是懶得與她虛偽,直接打了個哈哈,便入了西配院。
院子里那顆酸棗樹的下頭,梅子正逗著傻子在那玩兒,非說那顆棗樹上有棗兒。
「你看,那里,在那里!」梅子在喊。
「沒有啊,我沒見著。」傻子仰著脖子,老老實實的繞著酸棗樹轉來轉去。
「真有,我都看見了,你是不是眼神兒不好使啊?」
「找不著,還是找不著。」
夏初七看得哭笑不得,「梅子,你又欺負我家傻子呢?」
梅子回過頭來,抿著嘴兒一樂,「楚七你哪兒去了?大半日不見人。」
「哦,我去回春堂買藥材了。」夏初七拎了拎手里的包袱,笑眯眯地說完,也沒有多說什麼廢話,把為傻子買回來的吃食遞給了他,又說,「梅子,鶯歌,你倆過來給我幫幫忙成不?我準備做一點撒謊藥。」
「撒謊藥?」
那是什麼藥啊?
除了正在啃著雞腿子的傻子之外,梅子和鶯歌都直愣愣地望著她。
夏初七噙著笑,目光掃視著這兩個人的臉,見她們懵住了,才翹起唇角來。
「這個撒謊藥呢,是我的獨門絕技了。它之所以叫這個名兒,道理很簡單,任何人只要服用了這個藥,便不能再撒謊了。別人問什麼,就得回答什麼。如果那人吃了藥還撒謊的話,就會渾身潰瘍長蛆經脈盡斷七竅流血而亡,而且,死後還永不得超生,會被……」
說到此處,她感覺編得太過了,又收了嘴,嘿嘿一笑。
「反正是一個好東西就是了。有了這個玩意兒,日子就好玩了。」
梅子被她說得懵圈,湊過腦袋跟上來,看她在案幾上擺放著那些個瓶瓶罐罐,忍不住好奇地問,「楚七,真有這麼神奇的藥?」
「當然了。」知道這丫頭的嘴,那傳播速度堪比瘟疫,夏初七說得特別嚴肅,「怎麼?你不相信我?」
「不能吧?藥入了肚子,就能知道人的肚子里頭在想啥?」
當然不能,要真有這種藥,那世界都和平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那小臉上卻是繃得極緊,挑著眉梢問,「我的本事,難道你沒看見?模模看你的小臉兒,那孫太醫都說不能治的酒刺,如何治好的?還有爺身上的傷,你猜猜誰治好的?還有大都督那解不了的藥,又是誰解的?」
梅子仔細想了想,好像也真是。
「楚七,你實在厲害,可我還是不敢相信。」
夏初七眯眼一笑,「信不信不打緊,等我配制出來了,你一試便知。」
「不要不要。」梅子哆嗦下,趕緊的擺手,「我才不要試呢。」
哈哈一笑,夏初七逗她,「你是不是經常撒謊呀?」
梅子圓乎乎的臉窘了一下,「也不是啦,就是有些事兒嘛,不完全都是真的……」
夏初七樂得忍俊不禁,也不再解釋。
她要的便是梅子這張大嘴巴,而她的「撒謊藥」這個東西的神奇之處,就在乎它類同于「皇帝的新裝」,治的不是人的嘴,而是人的心。于是乎,一邊兒倒騰著那些東西,在搗藥的乒里乓啷里,她嘴也沒有閑著,和梅子東一嘴西一句的說著,時不時瞄一眼那鶯歌的表情,暗自發笑。
其實,她也不確定,會不會有期待中的好戲上演。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權當玩樂了!
幾個人各說各話,傻子也啃完了兩個雞腿。
一直折騰到落晚的時候,夏初七才收拾好了她的藥攤子,吃過了晚飯,她正準備找好換洗衣裳去洗一子,那鄭二寶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拽了她就走。
「楚七,快去看看咱主子爺吧,不得了,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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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要被爆掉小菊菊了,妹子們,你們的月票呢,在哪里?
咳,另外呢說個事兒,知道姑娘們都深深的愛著我,已經無力回天……哦不,無力自拔了,二錦一直很感動。
這兩天,沒有回復留言,確實是心情受了些影響,不過我都看了。其實正常情況下,我是很喜歡在留言區調戲妹子的。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怎麼喜歡訴苦,因為每個人的苦楚,除了你自己,別人都體會不到。我希望大家看見的是一個渾身充滿了力量,可以打敗一切小怪獸的二錦。對于不喜歡這個書,或者不喜歡我這個人的姑娘,怎麼說呢,……出門右轉,頭上有一個「x」,我就消失了。很遺憾,我真的不是人民幣。
祝看書的人好運——
相信我,這會是一個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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