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好選的!」風墨竹神情冷淡,「如果是選花,那花也許會在才打苞的時候便被一場風雨打的無影無蹤;如果是選果,又怎麼知道,不會剛一結果便被蟲鳥咬落?」
吳翩翩沒作聲,只是慢慢喝著酒,慢慢給風墨竹斟酒,給自己斟酒,眼簾低垂,偶爾抬眼在風墨竹臉上轉上一圈。
風墨竹突然想起以前綠衣在打主意時便是這麼一副神情,而後便多半會有驚人之語或驚人之舉,雖然她現在似乎已經修煉的沉靜如水,但這心性還是一如從前。
庭院寂寂,似乎以听見花瓣委地的聲音,小蝶坐在廊下,雙手托腮,眼楮卻烏溜溜的注視這兩人,猶如警惕的小獸。
良久,吳翩翩果然開口了。
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雖然風墨竹已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很吃了一驚。
「我幫你殺了那個姓葉的老家伙,如何?」
「不行!」風墨竹一怔之下想也沒想便回絕了。
「為什麼?」吳翩翩輕笑起來,只是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
風墨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因為他是我義父;而且,你和他無冤無仇,又為什麼要殺他?」
「義父?他只不過把你當工具而已,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不過了;至于我為什麼要殺他麼?這還用問,我不是差一點投胎去了麼。」
「你現在不是好好活著麼?他是我義父,我絕不會殺他!」
「不要自欺欺人了!難道,你就不想要自由麼?」吳翩翩注視著風墨竹,雙目如幽潭,吞噬著風墨竹的意志,「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我本來就是自由的!不必再求!」風墨竹頗有些費勁的將目光移到了酒杯上。
「自由?」吳翩翩淡淡一笑,慢悠悠的說道︰「你現在雖然走到了陽光下,只不過因為他換了追求的方向而已,以前他只是斂財,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財與力,所以還想要名望與地位。
你,風墨竹,江湖上公開的來歷是︰葉和敦的養子,三年前因為「調/戲義妹」被逐出瑞霞山莊,于是更加放浪無忌,流連于歌館妓樓。
兩年前,在百花樓為名妓綠牡丹跟白浪幫的幫主白彪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白彪殘廢,而幫內爭斗的一塌糊涂,後白彪被自己人毒死,白浪幫群龍無首,不多久白浪幫及其所有的生意就慢慢賣掉了,其實呢都被瑞霞山莊收了;
一年半以前,在暖香樓和長幫的的幫主為軟玉姑娘大打出手,長幫主李無乏從樓上給扔了下來,摔成了白痴,現在長幫及其所有的生意也歸到了瑞霞山莊旗下;
後來的穆威鏢局、風順船幫、清河綢緞莊都差不多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歸屬了瑞霞山莊。手段夠高明的,不打死,只打廢,先讓他們自己內斗起來,斗個烏煙瘴氣,瑞霞山莊把他們吃了,還一副收拾爛攤子以德服人的招牌,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些個幫會鏢局武館都在江湖上都排不上名號,又分散在江南不同的州縣,至于清河綢緞莊更是與江湖無關,死活或歸屬如何也沒人注意,何況他們的老大的殘廢又是如此的令人不恥,報仇都讓人笑話。不過,這些被你們吃掉的門戶都有一個共同點︰籍籍無名卻頗有家底或者地脈甚好。
揚州到金陵一帶這些個小門戶給瑞霞山莊吃了,卻絲毫不引人注意,無聲無息的就壯大起來了。而且人一多,勢一壯,葉和敦以前培養的那些個「義子義女」混跡其中,也不會被人現,反正沒人見過以前那些殺手的真面目。就像你,不是也沒人知道你以前是誰嗎?」
「你居然調查得這麼清楚!」風墨竹冷笑,「你怎麼對瑞霞山莊這麼上心?」
「這些都是明地里擺著的,我用的著調查麼?只不過沒人想到其中的關聯而已。說起來,我還有點佩服葉和敦呢,就像這次,事實是你們要除掉姜龍雲,無論誰看起來都是姜大少跑來找你的麻煩。小的死了,老的病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姜家的幾個能管事的人里面一定有葉和敦的人吧?到時候外人看到的肯定又是姜家自己人好一番自相殘殺將家業給敗掉,估計很快姜家的產業就會給瑞霞山莊收了,?」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昨天還把姜龍雲殺了?」
「順手唄!反正姜龍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雖說這揚州天堂地,遍地金銀,卻也不是葉和敦想揀就揀得了的。」吳翩翩把玩著手中的玉杯,神情極是輕描淡寫,「在這天下,他還遠遠算不上什麼角色,只能算一只藏在草叢里的毒蛇,卻做著化龍的美夢!」
風墨竹注視著吳翩翩的手,吳翩翩手縴長白皙,毫無瑕疵,確實漂亮,足夠一直欣賞下去。良久,風墨竹才問道︰「現在恐怕能欺負你的人不多了吧」
吳翩翩微笑,反問道︰「你現在怎麼改用刀了?是不是怕暴露以前的身份?」
「不!我只是現在更喜歡用刀而已!」
刀和劍比起來似乎更彪悍。
「話題好像扯遠了。剛才的問題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不用考慮!」風墨竹回答的斬釘截鐵。
吳翩翩若笑非笑︰「真的甘心?」
「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多年前在火籠中小綠衣淒厲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邊︰「難道你就甘心嗎?你甘心嗎!」風墨竹腦海中嗡嗡作響,身體不禁微微一僵。
吳翩翩輕抬皓腕,又往風墨竹杯中斟滿了酒。
風墨竹飲罷,無語。
吳翩翩也不說話,依舊慢慢的斟酒。
在沉默中又飲了幾杯酒,風墨竹便起身告辭。
吳翩翩客氣的起身相送,依舊沉靜如先前現身之際。
風墨竹走到院門前,又忍不住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如雲似蓋的三春雪,問吳翩翩道︰「花和果,若是你,你選哪一樣?」
「我麼,記得第一年父親問我的時候,我回答說,我選花;第二年,父親又問我,我回答說選果,第三年,我說我選花,第四年,我又說選果……」吳翩翩的語氣還是那樣慢悠悠,那樣平淡。
「咯咯咯咯……」背後響起小蝶清脆響亮的笑聲。
風墨竹轉身,吳翩翩負手立在院中,雪靨燦然,那笑容如艷陽直照殘冰,他分明听見自己心中有東西碎裂的聲音,滿院的三春雪似已化為雲煙,剛才的話語又嗡嗡然在耳邊響起︰
「三春花如雪,金秋果實甘,你選那樣?」
「我幫你殺了葉和敦,如何?」
「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好一會風墨竹才在這摧心奪志的笑顏前定住心神,
「你究竟是誰?」雖然知道吳翩翩多半不會回答,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廣陵郡主李猗,不知道這個身份是否能夠讓你放心呢?當然你也以叫我吳翩翩,吳,是我父封號,‘翩翩’則是我父為我起名為‘猗’之前的名字。」
廣陵李猗?風墨竹當初就知道「綠衣」必定出身豪門,卻沒想到她身份這麼高,竟是吳王獨女,帝國中那個身世傳奇的廣陵郡主!
「你既然如此強大,本不必多費口舌要我與你聯手。」
吳翩翩微笑︰「葉和敦是一條毒蛇,太善隱藏力量,我要的是干淨徹底不留後患,與你合作會省時省力很多。」
風墨竹心里一冷,原來也只是……利用!
譏誚的話便月兌口而出︰「你都說了我只是一個工具,而正好我這個工具已經習慣了舊主人,沒興趣換主人!」
說罷轉身繼續向外走去,腳步如踩在雲中。
走出門外,遠遠的又听見小蝶清脆的笑聲和無顧忌的嗓音︰「翩翩,你生氣了耶!你好像真的生氣了耶!哈哈!」
風墨竹高一腳低一腳的往前走著,心里空蕩蕩的,又似乎很滿很脹,亂糟糟的,漫無目的如游魂飄蕩在揚州街頭。
院子里,三春雪樹下,吳翩翩手中的酒杯碎裂成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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