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診最基本的程序總少不了望聞問切,又因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需要不同的方子解決問題。
因此,桑榆給許貴妃診脈後,也不急著向第二位貴妃伸手,反倒轉身走到一早準備好的書案前,提筆寫下一道方子。
皇後有些感興趣,讓宮女等她寫好方子後拿過來瞧瞧︰「這方子看著倒不像是藥方?听說你擅制藥,怎麼,這方子上的蜜陀僧有何用?」
「這是前朝宮中的面上生光方。當年宮中妃嬪不少都用這個方子洗面,以達到面如玉鏡的效果。」
說到面如玉鏡,許貴妃眼前一亮,旁的妃嬪們也都小小的騷動了起來。這要是真能容光煥發,總歸得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有才是。
桑榆知道這些妃嬪眼楮亮閃閃的意思,卻笑著解釋道︰「許貴妃的疤多在臉上,就脈象看,身體並無其他問題,只要去了臉上的疤便是了。」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卻是單獨對許貴妃說話,「此方,約莫用半月後,不僅能夠面如玉鏡,還能治好貴妃鼻子上的皮膚。」
她說罷,又仔細將如何制作這面上生光方和使用方法一並囑咐給許貴妃身後的宮女。等到說完,這才恭敬地給其他妃嬪看診。
之後,桑榆又開了令面手如玉方、太真紅玉膏、七香女敕容散等幾個能美白養顏的方子,為的不過都是去掉妃嬪們面上、身上,乃至四肢上或重或淡的疤痕。
她每寫下一道方子,就能看見一位妃嬪的眼楮亮了,然後旁邊幾位也都湊過去看,巴不得所有的方子都往臉上身上抹上一抹,弄得整個人香噴噴的,容顏不老,好一輩子綁住皇帝。
桑榆忍不住就想起從前听到過的一個說法。有人說,後宮是全天下最大的妓/院,皇帝就是嫖/客。她頓了頓筆,心底有些糾結。
那她現在在後宮里給妃嬪們開美容養顏的方子,好像也很不正經的樣子。
出神間,那幾個方子已經在眾位妃嬪手中轉了一個來回,就連站在妃嬪身後侍奉的宮女們,一個個也都是伸長了脖子,想看個究竟。
皇後是世家出身,還是閨閣小娘子的時候,也經常得到一些美容養顏的方子,即便如此,看了桑榆寫下的這些方子,皇後仍是忍不住覺得驚艷——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能憑著望聞問切各自給人備下不同的方子,本事果真是一點也不小。
到底是柳娘子和單大夫教導出來的人。
「這些方子,待身上的疤都去了,可還能用?」
听到皇後的詢問,桑榆忙恭敬地福了福身,回話道︰「這些方子,偶爾用之是無妨的,但若是用多了用久了,卻都不好。」
「小娘子的意思是?」許貴妃微微有些好奇。既然是能令人膚色白皙的美容方子,又為何不能長用。
該怎麼和古人解釋鉛的危害性呢?
桑榆撓了撓頭,想了想,這才道︰「有道是,是藥三分毒。這些方子里的密陀僧帶毒,用多了,總歸是不好的。倘若貴人們身上臉上的疤都好了,民女再寫其他的方子,托人送進宮來。」
眾位妃嬪想想,也的確是這個理。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不也容易虛不受補麼,而且人也已經說了,待她們身上的疤痕都沒了,就會再送新的養顏方子進宮,一時都安了心,紛紛讓宮女趕緊拿著方子去尚藥局取藥。
得了這些方子,一想到半月後就能肌膚如新,許貴妃的心情就變得十分愉快,也顧不上和其他妃子細說,當即月兌下自己腕上的一個鐲子塞進桑榆手里。
桑榆愣住︰「貴妃,這……」
許貴妃笑︰「你別慌,這鐲子是幾年前底下人孝敬我的,今日瞧見你,我心里喜歡得緊,身邊又沒旁的東西,就拿這個當做賞賜如何。」
桑榆屈身行禮︰「民女多謝貴妃賞賜。」
除了剛進麒麟殿時同皇後和妃嬪們行過禮,寒暄了幾句,待到桑榆緊跟著進殿,宋七娘便一直一言不發地坐在殿中最下首的位置。方子輪到她手上的時候,也仔細看了看。
她不識藥理,也不懂這些方子究竟能有何用,只是瞧著貴人們的樣子,似乎是真心實意地信任了這人,再聯想到柳娘子時至今日仍舊不願開口答應收她為徒,不免有些吃味。
「二娘的這些方子,都是從哪兒看來的?」
宋七娘一開口,殿內眾人的視線立馬就從桑榆身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挺了挺胸,又道︰「畢竟是給貴人們用的方子,若是出處不詳,萬一出什麼意外,豈不是落人口實……」
桑榆警覺的看了眼宋七娘,緩緩行了個禮,然後操著清脆的童音笑起來︰「尚藥局已經出過事了,想來這些方子再拿到那兒去抓藥,應當用的都是沒問題的草藥,若還擔心出事,不妨再請太醫署瞧瞧。」
十二歲的小娘子,嗓音還沒完全月兌離孩童時期,談笑間嬌俏可人,皇後忍不住笑了笑︰「既是單大夫舉薦的人,自然是不必太過擔心的。」
宋七娘愣了愣,抿了抿嘴角︰「是七娘多心了。」
皇後頷首,又賞賜了一些珍寶給桑榆,還命御膳房做了好些吃的,留了她們二人在麒麟殿用膳。
從宮里出來,桑榆直奔崇賢坊。
柳娘子懷著身孕,柳氏特地從宰相府中調了位管事的婆子過去打理宅子里的事,單一清又整日守著媳婦兒,連帶著醫館都不願打理。
桑榆熟門熟路地找到坐在花園的長廊里喂魚的師父,師公正在一旁坐著,一臉傻笑地哄她吃口水果。
「師父。」
「回來了。」柳娘子抬頭,見桑榆站在連同長廊的九曲橋頭,擺擺手,招呼她走近點。
單一清笑著遞了顆橘子過去,問道︰「宮里的事可都解決好了?」
桑榆盡量用一種和氣的聲音說︰「方子已經給出去了,約莫半月至一個月的功夫,貴人們臉上身上的疤就能全消了。」
單一清模模鼻子︰「不錯不錯,可有得到什麼賞賜?」
「許貴妃賞了一個鐲子,我瞧著通透,應該是好玉。皇後和其他貴人又賞了一些金銀珠寶,都在正堂放著了。」
論金銀珠寶,單一清在奉元城行醫多年,還真就不缺這些。柳娘子也向來對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物什看得極淡。偏巧收了桑榆這麼一個,吃了幾年苦頭,一心一意盼著出人頭地,順帶不嫌錢多的徒弟。宮里賞賜的這些金銀珠寶,她沒直接帶回家,反倒收拾好了放在正堂,實在難得。
「那些都是宮里的貴人們賞賜給你的東西,做什麼放在正堂,收拾收拾帶回去。」柳娘子擺擺手,懶洋洋地張口讓男人喂了一口水果,「或者,等我肚子里的這一個出來,你去揀出一件來當做賀禮送來,其余的自己都收好了,回頭還能當做嫁妝。」
說到嫁妝,柳娘子像是想起什麼,臉色忍不住有些難看︰「你如今十二了,待生辰過後便可及笄,你阿姊可有為你備好嫁妝?」
桑榆微怔︰「嫁妝什麼的,等徒兒要出嫁了,再準備也來得及……」
不等她說完話,柳娘子屈指彈了彈她的腦門︰「說你精明,這會兒倒是犯傻的很!你若是沒那些嫁妝,以你父母雙亡的身世在,即便是我的徒弟,說出去怕也難尋一門極好的親事!」
幼時父母雙亡,說出去便是無福。即便是尋常人家,也會仔細尋思,更何況那些世家望族。
況且,早听聞當年談家出事,談桑梓將爹娘留給桑榆的那些僅有的田產全部變賣了,卻藏下了早就準備好的她自己的那些陪嫁。
雖說當年事出突然,她又是一心想著要等定親的那戶人家過來求娶,怕沒有陪嫁就不能帶著桑榆出嫁,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若是要為桑榆另備嫁妝,也理當準備得差不多了才是。
可要是根本沒有備好,及笄後,又如何挑選一個條件相當的夫婿,難不成真要學她這樣,三十多歲了才遇到一個合適的人?
瞧見徒弟在這事上的迷糊樣,柳娘子想,這大概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吧!
柳娘子心想著,手下又使勁,狠狠敲了幾下桑榆的頭,皺著眉,不客氣道︰「這事可不能不當心些!你阿姊人是好的,可人心難測,這幾年你又不在身邊,保不準她受了什麼人的影響,對這事不上心起來,到那時候你可別掉豆子!」
柳娘子手勁不輕,桑榆的額頭被敲得有些發紅。
「是啊是啊,這事可得當心。不過真要是沒嫁妝呢,我和你師父也會幫你忙的,不過是幾塊田地,幾座私宅,這些還是給的起的。」
要單一清說,那虞家本就是個大染缸。這年頭,世家也好商家也罷,後宅里頭從本質上來說都髒得很。虞家二郎又是那麼一個身體,那樣一種性子,冷落了媳婦這麼多年,估計連媳婦的心都被冷得冰一樣了,哪里還有工夫去思考是不是該給嫡妹準備嫁妝了。
桑榆揉著額頭,看著師父和師公兩人的表情,嘴角彎了彎,反倒笑了︰「阿姊如今懷著孕,哪里還顧得上這些。我回頭去問問,若是真沒備好,這不正好有貴人們的賞賜麼,我多存些,總該是夠了的。」頓了頓,又道,「要是人家嫌棄我的陪嫁少,最多就不嫁了,一輩子侍奉師父和師公。」
單一清瞪眼︰「我和你師父好好的過日子,你可別攙和進來!」
「你又胡說八道了。」柳娘子一拍男人的腦袋,「要是求娶的郎君都是這德行,不嫁就不嫁了,省得日後還要過苦日子。」
桑榆飛快地應了一聲,看了看天色,只覺得自己出來得也有些久了,忙說要回府。柳娘子讓身邊的侍娘送她出去,這才對著單一清發愁︰「她倒是樂呵呵的,也不怕她阿姊被人哄騙幾句,將她賣了。」單一清低頭應和幾聲,心道,賣誰也賣不了她,再說了,這虞家宅子里,可還有個六郎在鎮宅。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咱們這里寫下這一章提到的幾個方子。
首先是面上生光方。《香奩潤色》一書中,提到這個方子全稱是「楊妃令面上生光方」,出自《開元天寶遺事》。
內容如下︰選用上佳密陀僧一兩,研成極細的粉末,用牛女乃或蜂蜜調和成稀薄糊狀,每晚略蒸後,等到溫度不燙了敷臉,第二天早上起來洗干淨。半個月後就能面如玉鏡,而且還能治療酒糟鼻。
當然,這個只是從明代人編撰的書中看到的古方,至于對現代人來說用了能不能有效是另一回事。
友情提醒,那個密陀僧,就是粗制氧化鉛。故人對鉛、鋁的危害不自知,所以時常用這個涂臉。
令面手如玉方:《香奩潤色》上全名是「又方令面手如玉」,杏仁一兩,天花粉一兩,紅棗十枚,豬胰三具混合,搗爛如泥,加上上好白酒四茶盞,放在陶瓷的器皿內。每天早晚各取適量涂抹面部和手部,大概一個月左右就可以皮膚光滑細膩。冬天還能夠防凍防皸裂。
太真紅玉膏︰據說是給楊貴妃用的美容秘方。用的是杏仁,滑石和輕粉,貌似還加入了冰片麝香雞蛋清什麼的,也是做成膏狀然後涂臉。不過輕粉和杏仁帶了不同的毒性,這方子是不能入口的。
七香女敕容散︰《香奩潤色》中寫此方式很好的全身皮膚治療方子,感覺完全可以當做浴鹽來使用。黑牽牛十二兩,皂角四兩去皮炒一下,天花粉、零陵香、甘松、白芷各二兩,然後茶子四兩,研成粉末,洗臉或者洗澡的時候用。嗯,還能去死皮清楚粗皮老繭什麼的。具體療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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