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幾日,桑榆一直沒回過虞家。
桑梓起初還有些擔心,可遣了人去柳娘子那處詢問,柳娘子夫婦二人卻是閉門不見,再三追問下,門房才說二娘是去外頭添置草藥了。
虞聞這幾日也沒怎麼好過,秦氏不願見他,虞安更是憋著一肚子的氣。他嘆了口氣,索性也接連幾日沒回過家,直接在司部內住下。阿瑤擔心地茶飯不思,說什麼都要跟著過去服侍,卻被沈婆子冷嘲熱諷了幾句,這才消停了一些。
這日虞聞下了朝,直接回了司部內,跟同僚們一道用了早飯,一直忙碌到傍晚,這才想起該回家一趟了。
到了正門,虞安從門內照壁後轉了出來。虞聞看著他︰「散衙了?」
虞安模了模後腦勺,微微點頭。
虞聞從他身邊走過,繞過照壁,正堂內虞家郎君們齊齊坐著,目光沉沉看著他。
「這是怎麼了?」虞聞走進正堂,扭頭向虞安問道。
虞安抬眼看了看他,小聲說︰「剛才來了一道聖旨……是聖上給退婚的。」
虞聞皺了皺眉,他幾天前求見聖上,想求聖上收回成命,聖上卻搖頭不許,更是接連幾日不願私下召見。如此,突然來了一道聖旨,還是退婚的,他心底自然覺得奇怪。
虞聞道︰「那聖旨寫的什麼?與宋家退婚了?」
虞安點點頭,眼底帶著些許笑意,卻又不敢在阿爹和兄長們面前肆無忌憚的表露出來。「六哥,聖旨上說了,虞宋兩家這門婚事,既然撮合得差強人意,那就不作數好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沒得道理讓倆家硬捆在一起。」
虞伯欽咳嗽兩聲,問道︰「這聖旨,是六郎去求來的?」
這一道聖旨,來的著實有些古怪。
畢竟,君無戲言。按理說,之前賜婚的聖旨以下,想要收回是很困難的事。虞聞甚至已經做好了要被聖上狠狠訓斥一頓的準備。
虞聞行禮,搖頭︰「我同聖上提過,只是聖上有些不高興,搖頭不許,後來幾日更是不願見我。所以,我也不知聖上會突然下了這麼一道聖旨。」
虞伯欽又問︰「這門親事,退得只怕不會太容易。宋家那邊,也不知是何反應。」
虞安眨眨眼楮,追著問︰「宋家那邊,若是覺得咱們虞家對不起他們,阿爹,不妨讓我娶了七娘,這樣一來,不就平了。」
虞伯欽頭疼地瞪了小兒子一眼。
這小子,生得是家中最好的,偏偏性子被嬌寵得有些不像話,這都入朝為官了,還天真得很。上回尚藥局的事,就差一點被裴家十三郎拖下水,到如今還沒長點心眼。
虞大郎板著臉道︰「小十二,聖上退了這門親,宋家就算是跟虞家生了怨,怎麼會再結親。」
虞安的臉頓時白了︰「可這都退親了,為什麼我就不能娶……」
「十二郎,你先回房。」
「阿爹……」
「回房!」
把虞安逼回房,確定他沒躲在旁邊哪處偷听,虞伯欽這才問到正題。
「究竟是為什麼你不願結這門親事?」
按理說,以虞家的家世,能和宋家結親,已經是高攀了。俗話說兒子低娶,女兒高嫁。宋七娘若是嫁進虞家,必然是低嫁了,到那時只怕還會壓人一頭。可這些都不可能成為六郎不願結親的理由。
「大伯,宋家如今是依附東宮,假若虞家真和宋家結了親,日後東宮但凡有什麼風吹草動,只怕都會牽連到虞家。到那時,大伯,你們是從,還是不從?」
太/子是什麼人,朝野內外都知道。民間更是有很多人盼著皇帝能換了這位太/子,生怕日後太/子登基,把朝野搞得一塌糊涂,到時候民不聊生,吃苦受累的總歸不會是宮里人。
虞伯欽是手藝人,可這些年,在奉元城內做事,多少也知道那些政治上的事。虞聞這麼一說,他頓時明白過來,究竟為什麼,從賜婚的聖旨開始,六郎就一直是那樣一種疏離的態度——他分明心里早就清清楚楚,知道這門親事不能成。
只是,六郎說,這道聖旨不是他請下來的,那會是誰?
虞聞到底沒把事情跟虞安說。
家里人只他和秦氏是糊涂的,這話說了,怕是第二天天沒亮,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到那時,就算虞家本無心和太/子/黨綁上關系,也會被人誤解。如今朝廷局勢不明,很難說假若聖上真讓太/子換人做了,虞家不會因為與宋家結親被迫受到牽連。
回到听雨院,阿瑤見著郎君,趕忙迎了上來︰「郎君回來了?可要擦把臉,吃點東西?」見虞聞抬眼看自己,忙抿了抿嘴角解釋,「這幾日大夫人心里不痛快,一直是讓各院小廚房自己做飯,郎君想吃什麼,小廚房里都備好菜了,只等著郎君回來做。」
「各院小廚房自己做飯?二娘這幾日可是在瑯軒院用的膳?」
阿瑤張了張嘴︰「郎君許是不知道,二娘……二娘已經好幾日沒回過家了。」
「瑯軒院那邊沒派人去找過她?」虞聞皺眉。
阿瑤下意識地看了沈婆子一眼,低頭不再說話。沈婆子咳嗽兩聲,續道︰「瑯軒院派人去崇賢坊找過,人沒在,說是出奉元城找草藥去了。」
阿瑤有些心虛,抬頭偷偷添了一句︰「我听廚房采買的人說,前些日子,談二娘在外頭找宅子,似乎是想搬出去獨住。我以為不過只是听說,所以一直沒能同郎君們提起這事,可眼下覺得,許是真的……」
阿瑤那點小心思,沈婆子看出來了,虞聞自然也看得出來。不過是心里頭巴望著這消息能是真的,所以才沒說出去讓主子們知道阻攔了。
「不用備膳了,我出去一趟。」
顧不上沈婆子的冷眼,阿瑤緊著追上前幾步︰「郎君這是要去哪里?」
虞聞卻是沒理她,徑直就出了院子,頭也不回。
阿瑤咬咬唇,有些不甘心地跺了跺腳。沈婆子瞥了她一眼,冷眼道︰「白日夢做了這麼些年,怎的還沒醒?」
「我……」
「六郎是不娶宋家娘子了,可也沒得可能讓你佔了這便宜。腦子清楚些,別等到日後六郎娶妻生子了,還在院子里給夫人添火。」
沈婆子說完話,弓著背,慢吞吞往小廚房走,嘴里念叨著︰「娶誰不是娶,可不就得娶個稱心如意的。哎,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著六郎娶妻。」
剛出生不過些許日子的小女圭女圭,被喂養得像只小豬仔,成天里好吃好睡的。女乃娘抱著,阿爹阿娘哄著,醒了就吃,吃飽了就睡,日子過得比誰都痛快。
虞聞到別宅的時候,單大夫正抱著孩子在院子里晃蕩,一邊哄一邊在對著孩子背《傷寒雜病論》。
「六郎怎麼來了?」
「二娘還沒回城?」
孩子還沒睡,正在懷里睜著眼楮到處看,听到陌生的聲音,好奇地朝著聲音看了過去。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沒什麼太清楚的視力,可兩顆眼珠子黑漆漆的發亮,沒來由就裂開嘴,咯咯地笑。
「那丫頭最近一直往外頭跑,也不知究竟是要干什麼。怎麼?你二嫂終于想起來還有這麼個嫡親的妹妹在外頭了?」
單一清這話說得格外揶揄,虞聞倒也不在意。這人嘴巴一貫說話不好听,這些年二哥也沒少被他冷嘲熱諷過。
「家里的下人說,二娘在外面買宅子,似乎是打算搬出去獨住。」
「是,二娘是有這個打算,而且宅子也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柳娘子靠在門邊,展顏一笑︰「六郎理當知道,虞家那境況究竟合不合適二娘繼續住下去。」她手里捧著一個小罐子,白底藍紋,上頭是清雅的蘭花,隔著罐子就能聞到里面馥郁的香味。
見他的視線在罐子上停留了一會兒,柳娘子含笑,墊了墊罐子︰「這是百合香油,用來搽頭的。她這幾日成天往外頭跑,空下來就琢磨這些個東西,說是日後一個人獨住了,就開間鋪子,不賣別的,專門賣些女兒家用的東西,能養活自己就成。」
「小丫頭裝什麼大人。」單一清嘲笑道,可眼底卻是實打實地贊嘆,「在外頭六年,學了一肚子雜七雜八的東西。」
柳娘子白了他一眼︰「你也教了她不少。」
「好好好,我也教了她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單一清笑,轉而又對虞聞道,「二娘是早晚要離開虞家的,即便是日後出嫁,虞家總也不能當做娘家讓她出嫁。你家的那些個事,你心里清楚,讓她留在虞家,被人約束著,倒不如離開。許是活得還自在些。」
這話並沒有說錯。虞聞心里清楚,大伯母如今是連裝都懶得再裝一下對談家姐妹的好了,二哥的瑯軒院對姐妹倆的態度更是涇渭分明。桑榆要離開,是早晚的事。
「對了,听說,虞宋兩家的婚事,退了?」
當年皇帝賜婚倆家,熱鬧傳遍了奉元城。而今皇帝又下聖旨退了兩家的婚事,這消息更是攔也攔不住。
虞聞點頭。單一清又道︰「前幾日,二娘得皇後召請,進了趟宮,出來的時候,眼楮是腫的。」
「你那道退婚的聖旨,也許,是她求來的。」
虞聞驀地抬首。
「那孩子心善,總想著報恩。虞家左右也曾對她好過,又見你之前的模樣,想必是真心想要還這份恩情。以她的性子,恩還了,就該兩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還了恩,就該兩清了~微劇透,兩清之後,還有一人,終于忍不住,要說出一件藏在心底很久的事了~
話說……是越寫越差了麼,感覺最近點擊直線下降,收藏的漲幅也跌了……每天打開後台看到評論漲一個,收藏漲幾個都有些小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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