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在十日後傳來。
經常在外頭行走幫著桑榆搜羅草藥的阿芍帶回消息。說有大半年沒進過容夫人房間的陸郎君,前夜在夫人房中過了一宿,半夜還喊了兩回水。
這兩年,阿芍的性子還跟以前那樣月兌跳,想打探點消息,總能不費力地就打听到。
今天帶回的這個消息,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都是好消息。
「娘子之前的方子看樣子是起了作用了。」阿芍向桑榆道賀。
「能起作用就好,我心里一直吊著,就怕成不了。」桑榆溫婉淺笑,想起那天雨中跪在門前的夫人,終于舒了一口氣。
「那位夫人長得好看,一雙眼楮又大又漂亮,這麼好看的夫人居然還被人冷落了,也不知陸郎君的那位妾,究竟長得有多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你管這麼多干嘛?」桑榆吃吃地笑,伸手捏捏正盤腿坐在腳踏上吃點心的五味,「你別是年紀大了,思嫁了。」
阿芍一怔,騰地就紅了臉︰「娘……娘子怎麼就看出來了?娘子還有什麼事不知道的?」
桑榆撲哧一笑︰「你還真思嫁了?」看到阿芍瞪大了眼楮,桑榆笑得彎了腰,「你快說說,你這是瞧上誰家小郎君了,長得好不好看,是做什麼的,家住哪里?」
阿芍翻了翻白眼︰「娘子與其在這戲弄我,倒不如想想自己。娘子如今可不是兩年前,十二三歲的年紀了。」
桑榆咯咯地笑,一雙眼完成了柳葉,眉角眼梢的美含蓄中卻意外帶著一絲張揚︰「我還小,要嫁,也得先把你嫁出去了才行。」
兩年時間,她漸漸長開,容貌比之從前變得更為漂亮。要不是因為身份存疑,怕是一捻紅的門檻就要被媒婆們踏平了——
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帶著兩個下人住在完全陌生的小城,怎麼說都讓人充滿了疑惑。
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誰家不是好生養在閨閣里,只等著許了人家出嫁,哪里還會有人像她這樣獨居的。
阿芍送了桑榆一個大大的白眼。桑梓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麼,悠悠地道︰「說吧說吧,到底是誰家的小郎君讓你瞧上了?有我在,左右不會短了你的嫁妝。」
「他不是大都當地人。」阿芍退了臉上的赤紅,笑眯眯地往腳踏上一坐,把五味往旁邊擠了擠,解釋道,「也沒什麼能耐開鋪子說生意,就是個守城的小卒子。」桑榆還沒說話,阿芍有些興奮,續道,「他長得高高壯壯的,人也結實,一頓飯能吃七八個饅頭,就是憨憨的,容易被人欺負。」
桑梓瞧她說在心頭上了,倒也不出聲攔著,斟了杯茶給她遞過去讓她慢慢說。
「他說他是四明人,娘子,我記得你也是從那兒出來的。四明出來的人,是不是都像他那樣,又高又壯,皮膚黑黝黝的,一笑就看不見眼楮了。」
「四明地方不小,他又說是從四明哪兒來的嗎?」
「沒說,不過他和娘子你一個姓。」
姓談?
桑榆眼楮亮了亮,遂問道︰「名呢?」
「文虎。」
大都城外有條杳溪,彎彎繞繞從城外的林子里穿出,又一路流進城里。
大都的城門就在杳溪畔,百姓往來都會經過這條溪水。臨溪的城牆下頭擺了家簡陋的茶鋪,四根竹竿挑著個草棚子,擺上一兩張竹子做的桌案,瘦削的鋪子老板正掀開爐灶上的蒸籠,拿手扇了扇,吆喝道︰「饅頭!大饅頭!新鮮出籠的饅頭喲!」
鋪子的一張桌案邊上,有一戴著帷帽的娘子坐在那兒,面前沒放別的東西,只有一壺茶,粗糙的茶碗里茶水看著也不甚清亮。旁邊還坐了一人,喝兩口茶,就往外探頭看上一眼,再回去喝兩口。
桑榆掀起眼皮︰「喝茶。」
「娘子,他在那邊站著呢,也不知道早上吃過東西了沒。」
阿芍那兩顆眼珠子,就差黏在城門口那個高高壯壯的身影上去了。桑榆忍笑,低頭喝了口茶︰「急什麼,總歸有輪值的時候,你要是心疼了,等會兒多買幾個白面饅頭給他送過去。」
阿芍嗯了一聲,一臉的急不可待。
終于等到輪值的時候,阿芍果然買了幾個剛出爐的大白饅頭,火急火燎地奔了過去。
桑榆站在茶鋪里看了一會兒,看見那邊阿芍對著那人說了幾句話,而後那人轉過頭來看著茶鋪,這才淡淡一笑,走了過去,掀開帷帽的一邊,目光逡巡在對方黝黑的臉上︰「文虎哥。」
在南灣村的那三年,是她初來這個世界的三年。踫到過不好的人,也踫到過善良的鄰居。談家那些遠親沒在那時候落井下石,欺負她們倆姐妹,已經是最大的善意。而那三年里,最大的驚喜,只怕是遇到了王嬸和里正倆家人了。
八年不見,談文虎已經長成了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方正的臉上,一雙眼楮還是和從前一樣有神,不說話的時候看著還有些嚴肅,看起來絲毫不像是阿芍口中那個憨憨的,容易被人欺負的樣子。
談文虎沒說話,阿芍站在旁邊怕桑榆尷尬,趕緊狠狠拽了拽他的胳膊,急道︰「怎麼不說話?餓傻了不成?」
談文虎手里還捏著阿芍剛才塞給他的饅頭,手指被燙得發紅,可眼楮仍直愣愣地看著桑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有些遲疑地張了張嘴︰「二……二娘?」
直到三人坐下來好好聊了聊,桑榆這才知道。
原來她們姐妹倆離開南灣村的次月,朝廷招兵。全國上下各個小城、村子的門口都張貼了招兵的告示,南灣村自然也在其中。
談家子孫不少,談文虎去當兵的事里正雖然有些反對,可抵不過孫子的堅持,不得已只能點頭。
不過里正大約沒想到的是,孫子沒被派去邊關,雖然躲了許多的刀槍劍戟,卻輾轉幾地,又在大都停下來當了一個守城的兵卒。
桑榆幽幽地嘆了口氣。又仔細叮囑他,把一捻紅的位置同他說了下,交待說若是有什麼事,托人去一捻紅招呼一聲即可。
談文虎應了聲好,匆匆就走了。
桑榆坐在茶鋪里,拿著茶杯,看著阿芍緊趕著追上去幾步,往談文虎懷里又塞了一油紙袋的包子,倆人站在一起不知說了些什麼。
十日後,容氏差人送來二十匹綾羅綢緞,說是謝禮。送禮的是陸府官家,五味笑盈盈地當著桑榆的面,問起容夫人回府後的事,那位官家樂呵呵,只道如今阿郎和夫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感情比從前還好。又說夫人如今姿容絕艷,看起來就像二八少女一般,容色硬是將阿郎的那小妾比了過去。
又十日,卻是陸府那小妾找上門來。
桑榆坐在一旁,看著那小妾娥眉婉轉低垂,俏生生的花般模樣,女敕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她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陸郎君寵愛的這個小妾,其實長得並不是十分的妖媚,看著反倒是有幾分良家婦女的模樣,絲毫不像是外頭傳言中的那樣是個能勾人的狐狸精。
只是人不可貌相。
那小妾不要別的,開口就向桑榆說,要買之前她賣給容氏的幾道方子。
桑榆自然不會給。仍由她將價格開到了一百兩一張,桑榆也是紋絲不動,末了還命五味送客。
又十五日,陸府傳來好消息,說是容夫人懷了。陸府官家親自送來謝禮,說等小郎君出生後,定要請談娘子喝杯喜酒。
桑榆笑著應了,心底卻不知為何,隱隱有些惴惴不安。
阿芍這些日子以來,同談文虎的關系愈發親密起來,回回瞧見自家小娘子獨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發呆,就忍不住要逗弄她一番︰「容夫人這就懷了身孕,娘子要不給她再送上一貼安胎藥?」
「我並非正經大夫,有些東西胡亂開出去,萬一出事,如何是好。」
「娘子跟著單大夫學了這麼久,還是這麼謹慎。」
「術業有專攻。而且,容夫人這件事,我始終覺得不大放心。」
說話之時,她們主僕三人,誰也不曾料想到,有些事竟然會一語成讖。
又七日,緊促的敲門聲打破了一捻紅夜半的寧靜。
月夜下,五味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門,眯著眼楮才認出門外站著的舉著火把的一行人中,領頭的那一位,就是平日里經常會幫著容夫人來送東西的陸府管家,「大半夜的,你們來做什麼?」
門外一片火光,照得左鄰右舍紛紛推開門向他們這邊張望。
「小藥童,你家娘子……哎,事出緊急,還請見諒,我家夫人出事了,我這是過來請談娘子趕緊去救命的!」
五味訝然,忙放他進屋,又趕緊跑去後院,隔著門大力地捶了幾下門扉︰「娘子!娘子!容夫人出事了!陸府派了人過來,請娘子趕緊過去救命!」
桑榆這幾日睡得不大好。五味砸門的時候,她正好醒夜,听到動靜,馬上就坐了起來。阿芍睡在腳踏上,反應也快極了,忙起身幫著她穿衣。
匆匆問過管家出什麼事後,桑榆吩咐五味留下看家,帶著阿芍和平素救急用的藥箱,跟著陸府的人匆匆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_(:3∠)_最近作息明明很正常,但是臉上就是冒痘痘……青春期的時候都沒這麼厲害過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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