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長官!」丘冷汗淋淋。
「對不起?你就知道說對不起嗎?」菲林盯視著丘,眼神彎刀一樣好像要削到他的骨頭里。「如果剛才那顆星上有有毒氣體,你這會兒就已經說不了對不起了,你已經死啦!」
菲林一把推開丘,讓他沙包一樣撞到後面的牆壁上。
沙包丘勉強站好,悄悄整理一下衣服,縮縮脖子暗自慶幸。這也就是因為羅格少將坐在這里,否則這會兒他怕是早被菲林哥哥揍得鼻青臉腫了。
菲林並沒有打算就這麼放過他,他煩躁地走來走去。吃人的眼神一直盯著這個讓人動怒的弟弟。
「出發之前我不放心,還親自去給你們講過飛行課。我一遍遍給你們強調要遵守紀律,要牢記條例。你當時也在听講,可你都听到哪里去了?這才過去幾天你就給我忘得一干二淨。丘,你說你的腦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是個軍人,你在工作,你是在執行任務?」
「哼哼,菲林你錯怪他了,他還真不是來工作的。」菲力笑著插嘴。「他不是很清楚地自己說過,當這次登艦是旅游嗎?看夕陽西下給自己拍個照留個紀念寫上日期寄給家人朋友,這才是他的打算!」
菲力笑著,雲淡風輕卻陰狠惡毒如匍匐在草叢中的蛇。
他還沒有忘記在送機途中丘是怎麼搶走父母對自己的注意力的,還有那個送別吻。
他嫉妒丘得到的一切。
「旅游?」這次連羅格的臉色都不由變了一變。
「你真是這樣想的?」羅格問丘。
丘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他記得好像自己是說過這樣的話,只是,那是跟父母隨口說的,菲力哥哥怎麼知道的?
「丘?告訴我。」羅格追問,聲音中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我,我沒有把工作當成旅游,我也沒想拍照留念,我只是……不小心。」丘吶吶地說。
「哈,不小心嗎?還真是熟悉的理由啊。」菲力冷笑。「菲林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邊的學校課本里有一個故事,說有個人不小心在加油站上空把油箱蓋打開了,結果燃油外泄灑得到處都是,被別的飛艇噴出的尾焰點燃,整個加油站區域頓時一片火海。沒想到時隔多年,居然又有人說他只是不小心。你說這是不是遺傳啊?走到哪里就害人害到哪里?」
菲力最後淡淡丟出的一句話,仿佛毒蛇尖利的牙齒狠狠咬在丘的身上,尖利的銳痛之後,灼燒感順著耳鼓一路傳導到達中樞神經,隨之而來的是全身不可控制的抽搐和麻痹。
丘死死地屏住呼吸,盯著面前的地面。
菲力說的是丘的親生父母。那是星際航行史上近幾十年里少有的最嚴重最慘烈的一次空難。其中包含飛艇設計缺陷,但更主要的問題還是在于駕駛者的疏忽大意。
十七年前的某個夏天,一對鄉下農場的小夫婦帶著孩子出門旅行,在到達游樂場加油站的時候飛船突然嚴重漏油,外泄的燃油引燃了旁邊一艘正準備為加能站補充原料的危險品運輸船。運輸船發生爆炸,更多的燃料從天空傾瀉而下,整個停機坪和正在附近排隊等待升降的所有飛船無一幸免,全部在瞬間被火海包圍。
這次空難死傷慘重,很多人被燒得連dna都找不到了,事後的清理工作留下許多無頭懸案。而那對夫妻正是丘的親生父母,他們的飛行記錄儀里錄下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丘的爸爸驚呼︰「天吶,怎麼會這樣?我只是不小心按了一下……」
這是丘最慘痛的記憶,也是事發後他幾乎沒法上學的原因。學校同學和老師們很容易就能從他那稀有的東方姓氏里猜出他的來歷,那些異樣的目光和言辭間有意無意的羞辱讓幼小的他苦不堪言,最後還是庫克爸爸毅然決定去掉他的原有姓氏讓他改姓庫克,並且封鎖一切有關他的來歷,這才幫他擺月兌了「宇宙第一縱火犯兒子」的標簽。
十幾年來他小心地掩藏著自己的歷史,從不告訴別人自己跟那次事故有任何瓜葛。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讓自己的「原罪」淡出人們的視線。
然而他沒想到,「原罪」就是原罪,那是他命中注定永遠抹不去的污點。就算他再怎麼小心也會被知情者隨時揭開,毫不留情地公之于天下。
愧疚和恥辱如鋒利的刀片一點點劃過他的肌膚,沒有聲音沒有痕跡卻可以感覺到血在涌出疼痛在蔓延。他努力咬緊嘴唇,卻還是阻止不了滿心的絕望。
對面一時變得十分安靜。
羅格和菲林都在看著菲力。眼神中是出于旁觀者站在公正立場的驚訝和責備。
「菲力,你說這些干什麼?」菲林不滿地看看菲力。
揭人傷疤,用他父母的錯誤來打擊他,這種行為即便是家人也太過份了。
羅格的眼中也是同樣的意思,甚至比菲林還要嚴重,菲力的話讓羅格意識到菲力的殘忍和狡猾。
這可不是菲力想要的。
「好吧,我不說了。」菲力聳聳肩膀。他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火。但是話已經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只能選擇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保持沉默。
所有人都再度望向丘。
那個可憐的少尉似乎已經被打垮了,站在那里垂著頭,淚眼朦朧地發著呆。
羅格溫和地問︰「丘,之前的事不會傳出這間屋子。我們還是說說你這次的事吧。你說你感覺來過這里,這一點我相信,但是你必須解釋出這種感覺是從哪里得來的,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嗎?」
丘疲憊地抬起頭看看羅格,默默想了想,最後搖搖頭。
「我不知道。」丘回答完又低下頭去。
真的不知道,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只是心血來潮的一個沖動或者說就是一個幻覺。如果硬要找一個理由來解釋……算了,懶得解釋。
三個人六只眼楮看著丘,卻只看到他一臉頹然認命地站在那里。
最後,還是當大哥的指揮官菲林開口了。
「丘,這麼說吧。你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自動進入艦隊工作記錄。作為你的上級,艦隊的負責人,我們必須給審核組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解釋不通過,你會被帶去做精神鑒定,看你是否患有強迫癥、幻想癥等精神疾病。如果醫生發現你的精神狀態不適合現在的工作,會建議你退伍!」
此話一出,丘立刻被嚇得手腳冰冷。
精神疾病?不適合工作?退伍?這可是想都沒想過的事,如果真的走到哪一步……太可怕了。
丘慌亂地看著面前的人們。最後他的目光停在羅格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羅格是這里最可以信賴的人,他可以向羅格尋求幫助。
羅格一直在觀察著丘,感覺到丘強烈地期待,他的心里不覺也起伏了一下。他問自己,我在這里干嘛呢?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旁邊的菲林和菲力。
艦隊里經常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兄弟犯錯,做指揮官的便會失去應有的理智,在處理問題時會不自覺地想要去替他開月兌,去偏袒,甚至去包庇。
眼下這事也是一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菲林替丘遮掩丘就很容易過關。但是如果菲林不肯,甚至要把實情夸大,那丘就危險了。
羅格終于想明白了,自己親自過來是來監督他們三兄弟串供的。
菲林和菲力可以罵丘,可以發現自己的不滿,但是他們必須幫丘一把,告訴他怎麼度過危機。
可這樣一來自己不就違紀了嗎?羅格的腦海里再次亮起紅燈。
艦隊的紀律是自己親手制定的,尤其是對這類相互包庇行為自己一向都很痛恨。那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自己瘋了跑來親自監督別人破壞自己努力維護的軍紀體制?
是因為他的哥哥們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就愛屋及烏?還是因為自己欽點了他到阿波羅號上已經被人議論,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再給自己丟臉?
羅格在心里搖搖頭,都不是。
作為權力中心集團的繼任者,他從小就被教育,只會用人不會用情。他跟菲林菲力兄弟走得已經很近了,但他們可以一起出生入死,卻不會彼此袒露內心。
這才是他讓丘進來的目的,他希望通過丘打開菲林的心結,把自己不便多說的意圖用另一種方式傳達給菲林。
解決他們兄弟和父母的矛盾不僅對菲林有力,也可以進一步激活他們母親家族的能量,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所以,丘必須留下。就算是違紀,就算是串供,也可以偶爾為之。
「菲林,太陽神是一只光輝的榮譽艦隊,我不希望艦隊有任何瑕疵被傳揚出去。」羅格明確指示。
菲林沉默了一下,看看菲力。
菲力心領神會,朝菲林點點頭。
于是菲林再次面對一臉茫然的小少尉,開口講出另一番說辭。
「丘,我們現在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為什麼會那樣做?」指揮官菲林本著專業嚴謹的工作態度,再次開口,把問題拉回到問題本身。
「我想,是我對這顆星的研究數據給了我行動的依據。」依然站在原地的丘,也在這沉默的幾十秒里仔仔細細地把自己的內心翻了個底朝天。听到哥哥問話,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並悄悄看看對面。
還好,這次對面的三位長官沒有表示異議。
「說下去。」指揮官命令。
丘明白了,這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既然自己沒事那就說明那顆星沒事。故事是正著發生的,但是也可以倒推。就是順著這個思路胡編一個理由上去。
「嗯,資料上顯示,這顆星球以前有類地生物存在,基本上從環境來看,跟人類居住過的地球非常相似。而環境也適合人類生活。後來,後來……這里發生了一些變故,生物滅絕,自然環境被嚴重破壞,但是經過數百年的自然生態運行,有證據表明,這里最近又有微生物和一些低等動物活動。所以可以得出結論,大氣層已經恢復。」丘邊想邊說。
自動生物檢測儀的數據可以證明這里的生物長勢良好。但這一切都是馬後炮,糊弄外人可以,糊弄自己人沒戲。
說破大天去也依然不能解釋丘當時為什麼會在沒有數據證明地面安全的情況下冒然掀開頭盔。
不過,這次談話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統一口徑對付外人,只要沒有人員傷亡,監察科也不會真的去鑽研業務,一一對照那些數據,丘的做法勉強可以說得通。
羅格看看菲林。「他做過不少功課,我看可以解釋他的行為了。」
「嗯,我也這樣認為。」菲林也點點頭,又看菲力。三個人交換了一下意見,都覺得可以過關,這才一起又看向丘。
「你回去把你剛說的理由仔細寫個說明材料,先交給我審核,然後再交給監察科。」菲林說。
「是。長官。」丘行禮,汗津津地退出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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