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錦依言走近,好讓孝莊看個清楚,但她也不敢走得太近,畢竟身份有別,若是太近只怕會亂了規矩,因此她離著孝莊尚有一箭之地。
哪知孝莊看她不僅模樣好,就連人都這麼懂規矩,心里喜歡得很,何況這是在宮外,她出宮來見赫舍里氏就是為了拉近距離的,因此哪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直接遞了個眼色給一旁侍立的蘇麻喇姑。
蘇麻喇姑會意,上前去輕柔拉起珠錦的手把她往孝莊跟前帶,還對著珠錦笑道︰「錦姑娘別緊張,老祖宗啊,是喜歡姑娘呢。」
到了孝莊跟前,蘇麻喇姑也沒有立刻就退下去,她怕珠錦一個人在孝莊面前會拘束,就依然執著她的手笑盈盈的擁著她與她並立在孝莊面前。
珠錦也對著蘇麻喇姑一笑,她對蘇麻喇姑自然是不陌生的,既都是上上輩子的親近之人她又怎會緊張呢?
只是這話是說不出口的,因此她就對著蘇麻喇姑溫柔一笑,又因蘇麻喇姑拉著她的手她不便行禮,遂微微福了福身子︰「蘇麻姑姑好,錦兒給蘇麻大姑姑請安了。」
蘇麻喇姑跟著孝莊數十年了,兩人之間的情意早已超越了主僕,孝莊從來都不把蘇麻喇姑當做下人對待,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珠錦一直都是很敬重蘇麻喇姑的,她又還未入宮,如今的身份不過是索尼家的長孫女而已,年紀又小,敬蘇麻喇姑一聲大姑姑完全是以的。
但蘇麻喇姑哪里敢讓未來皇後真的福下去給她行禮呢?
忙用胳膊攬住珠錦的腰身,一把將她福禮的動作給止住了,口中笑道︰「錦姑娘千萬別給我行禮,不然真是折煞我了!錦姑娘是個貴重人兒,不能隨意給我請安行禮的!」
蘇麻喇姑不讓珠錦行禮,珠錦也不勉強,听了這話卻笑道︰「大姑姑是太皇太後身邊兒的人,也是我的長輩,晚輩孝敬長輩又有何不呢?若要說折煞二字,是大姑姑自己過謙了!」
孝莊在上頭看著珠錦與蘇麻喇姑在自己面前說話,見這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言辭清晰伶俐,又這般敬重蘇麻喇姑,眉眼彎彎的噙笑模樣讓她看了越喜歡,便望著索尼笑道︰「索尼啊,你給她取名兒叫珠錦,我看她,一點兒也不像個驕傲的孔雀呢!」
旋即又拉住珠錦的手笑道,「我是瞞著皇上和宮里的人出宮來的,就只帶了蘇麻,再就是你瑪法和你伯父陪著,想來接你來的路上索額圖就與你說過了吧?我一則是為了來護國寺還願,二則呢,也是想要在封後的懿旨下達之前見一見你。」
珠錦在滿語里的意思就是孔雀,孝莊當初在听到索尼說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會見到個高傲利落說一不二的滿洲姑女乃女乃,哪知見了面之後,才現這個有見識的小姑娘長得這麼清新雅致,言談舉止得體又大方,一笑起來,就像是夏日里荷花開了一樣,嬌俏又好看。
索尼也笑︰「太皇太後不知道,當初伊爾根覺羅氏生她的時候正是夏天,剛生下沒幾日,連眼楮也還未睜開呢,就抓著她女乃娘給她扇風的孔雀羽扇不放,正巧被老臣瞧見了,老臣當時靈光一閃,就給這孩子取名叫珠錦了。」
還有一層想法索尼沒有說出來,他給自己的嫡長孫女取名叫珠錦,自然是對她寄予厚望的,孔雀生來高貴,他是希望自己的嫡長孫女也如孔雀一樣,不只是出身高貴,將來嫁的人家,也要是滿洲貴族才行。
所以如今這境況,倒是符合了他當初給珠錦取名時的心境,嫁入皇家為後,還有什麼身份比皇後更加尊貴的呢?
「這名字取得好,見你是用了心思的,」
索尼故意湊趣的話,孝莊又怎會听不出來?她也明白索尼的心思,本來就不欲在此事上深究,轉頭又對珠錦道,「丫頭,你知我在這護國寺里曾許下什麼願望麼?」
不等珠錦回答,孝莊又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就連你瑪法都不知道。那年還是康熙初年,皇上才剛剛登基,雖說輔政四大臣定了,我這心里愁呀,當初世祖爺六歲登基,皇上呢?他是八歲登基,也就比世祖爺當年大了兩歲呀,我在宮里頭待著,我心里不安生,我就出宮到這護國寺來了,這皇家寺院里啊,清淨得很,那年啊,我也是坐在這間禪房里的,我記得我坐了兩個時辰,我的心里就靜下來了,然後就去大殿拜佛祖。」
「我就跟佛祖說呀,希望佛祖保佑我的玄燁好好的長大,將來平平安安的大婚生子,親政理事,我還說希望四大輔臣都忠心為玄燁守好朝廷,對他忠心耿耿決不隱瞞,若此願望達成,我會在玄燁大婚順利親政之後替佛祖重塑金身。」
孝莊想起當年,眼中隱有悵惘之色閃過,這幾年多少艱辛苦楚,她都帶著玄燁熬過來了,如今索尼肯出面,玄燁又能得了這麼個伶俐乖巧的皇後,她也就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珠錦听孝莊這樣說,微微垂眸咬唇,上上輩子她從未听孝莊說過這樣的話,當初她跟玄燁大婚之後,也是在日日都去慈寧宮請安請了大半個月之後,孝莊才留下她說話,也是那時孝莊才會跟她吐露一些心里話,那時的她還欣喜若狂,覺得孝莊看重了她才會跟她這樣說話,她也知道是那大半個月堅持不懈的請安起了作用,孝莊觀察她了大半個月,才認了她的。
對比現今孝莊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現在孝莊說的這些話,才是真正掏心窩子的知心話,否則她不會在自己面前直接親熱的稱呼出玄燁的名字,更不會這樣親切的拉著她的手說這樣的私話。
這樣的孝莊讓珠錦覺得更真實,也更喜歡,她更覺得自己那天的決定沒有錯,她對索尼直言是對的。
「太皇太後也信佛祖麼?」
因孝莊從未跟珠錦說過這樣的話,所以這一段護國寺的插曲珠錦是不知道的,而她後來入宮也才知道,世祖爺當年確實因為董鄂妃的死而生了遁入空門之心,他要剃了頭做和尚去,孝莊苦口婆心都勸不回世祖爺,但後來世祖爺到底也沒有做成和尚,而是被天花奪去了性命。
自己的親生兒子曾為了個女人要遁入空門,甚至在很早的時候就跟和尚一塊兒出入朝堂,與佛門弟子在一起廝混,太皇太後難道就不恨嗎?
怎還會如此信服佛祖?珠錦不明白。
「為什麼不能信?」
孝莊笑起來,意味深長的看著珠錦道,「這中土的佛祖與我們草原的長生天有什麼區別?我能信長生天,自然也能信佛祖,不過,我卻知道他們不能為我完成任何事情,更不能替我完成願望,所以與其說是我信他們給他們許願,還不如說我是信我自己,而來這里,不過是在脆弱的時候尋求支撐自己的慰藉罷了。」
珠錦慨然一嘆,要不怎麼說孝莊是個讓人敬服的女子呢?她的眼界和心胸,早已超過了這個時代女子的狹隘了。
「我明白太皇太後的意思,我們有困難,佛祖只能看著,我們對著他訴說,他也幫不了我們,正所謂人定勝天,最終還是要我們自己努力才能闖過這些困難,」
珠錦道,「是,現在的局面還不是太皇太後您所說的那樣啊,皇上也沒有大婚,鰲拜……鰲拜他也驕橫,四大輔臣不同心,皇上也還沒有親政,您如何還願呢?」
她後頭的話是大著膽子問的,原本按照規矩,這些話是打死都不能出口的,但是珠錦瞧著今日這架勢,擺明了就是密談,反正都對索尼直言過了,今兒她干脆做回自己,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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