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位極人臣之尊者,又有幾人能得善終?」
班布爾善素知鰲拜是個莽夫,要他沖鋒陷陣是絕沒有問題的,要他玩弄政治權術心術算計,此人便力有不逮了,因此他耐著性子釋疑道,「何況皇上是絕不會允許有臣子的權力大過于皇權的,若中堂大人位極人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廷重臣,那頒布政令時是听皇上的,還是听中堂大人的?下官以為,皇上和太皇太後是絕不肯有人分散權力的,皇上會日漸長大,他也不能永遠是個黃口小兒,待皇上長大,勢必與中堂大人分庭抗禮,只怕那時,就是生死之搏了!」
「中堂大人又不願意篡位弒君,那皇上卻能狠得下心來除掉功高震主的臣子,到了那個時候,中堂大人還拼什麼!」
鰲拜不是沒有想過這些,但是絕沒有班布爾善說得這般深刻而犀利,听了班布爾善的話,合著他就不得善終了?
「那你說,老夫該怎麼辦?」
班布爾善詭秘一笑,道︰「依中堂大人如今的地位,哪需要您親自出手呢?您有急難,連開口都不必,自然會有人瞧出來,然後悄悄的替大人辦妥的,大人根本不必費任何心思。」
「下官早已替大人想到了此節,並且早已布置妥當了,今日之刺殺就是下官替大人謀劃了很久的計策,下官仔細的想過了,大人和皇上遲早是生死之搏,最後必有人因此丟掉了性命,下官是萬不願意看見大人出事的,那麼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讓皇上丟了性命,只有皇上死了,大人才繼續尊享人臣之尊,不論太皇太後是另立新君也好,還是再選一個皇帝出來也好,都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而且再立之君必得還是先帝爺的皇子,那二皇子和五皇子要上位,還需得大人再輔政幾年才行,何況那時已然是人心動蕩了,只要大人徐徐圖之,將太皇太後的性命取了,到了那時,大人不就以效法多爾袞做個攝政王大臣,真正位列人臣之尊了麼?」
「即便這次沒有傷到皇上,也沒有關系,下官認為還是有機會的,離皇上親政還有兩年,待索尼死了,就更加好動手了,下官為此事謀劃了將近一年,此次雖沒有能一舉成功,但歸根結底還是中堂大人不知情的緣故,若是中堂大人知情,下官為此事定能事半功倍的。」
班布爾善見鰲拜沉吟不語,已經猜到他心中擔憂,當下又道,「中堂大人不必如此憂心,下官也猜到大人的想法了,想必是怕此事泄露對大人不利吧?其實下官都已經安排好了,不管他們怎麼查,也查不到下官身上,更不能查到大人這里來的。下官自蒙大人看重給了這個差事,四處奔走活動,倒是認識了不少侍衛親兵和護衛營里的人,下官自有辦法得了那蘇克薩哈和遏必隆的手信,堂堂正正的將刺客給領了進來,根本無人查問,其實那宿衛防務很是松弛,蘇克薩哈和遏必隆面和心不合,自然防務也大有漏洞尋,要拿手信並不難。」
「而那群灰狼是下官親自派人藏進來的,不過那群刺客幫了下官很大的忙,這才能成事,而那群刺客全都是孤兒,他們沒有親戚故舊,沒有朋友,他們五族之內的人全都死光了,他們是下官訓練的死士,即便任務不能完成,他們也會以死了結,絕不會透露任何有關信息,而且他們也不知道下官是誰,不知道要殺的人是誰,他們只知道自己要殺人就是了,也只有這樣的人,下官用起來才放心,所以中堂大人完全不必擔心此事會泄露出去。」
「如果回京之後,太皇太後一定要此事有一個結果的話,下官也替中堂大人想好了,蘇克薩哈不是一直與大人有矛盾麼?此事完全以嫁禍給他就,借此還以除掉他的性命,為大人除掉一個勁敵,又或者以嫁禍給遏必隆,遏必隆雖然如今听大人的話,但難保皇上親政之後,遏必隆不會倒向皇上那邊啊,再說了,遏必隆也是完全有能去做這樣的事情的,且不說他是輔政大臣,他的女兒不是還在後宮為妃麼?憐卻連個冊封都沒有,那個科爾沁來的格格卻得了個冊封,听說還是皇後找太皇太後提議的,這不正巧是現成的理由麼?遏必隆想要除掉皇後為自個兒的女兒出口氣,哪知皇上也在場,這才有了遇刺一說啊!」
「老夫知道了,」
鰲拜看都沒看班布爾善,只道,「你說得這些,老夫需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記住,沒有老夫的話,再不要輕舉妄動。」
鰲拜這個反應,倒是讓班布爾善一愣,他想過鰲拜會有各種反應,卻沒想到鰲拜會什麼都不說就趕他走,但他看鰲拜的臉色,也不敢多待,畢竟此事是他瞞著鰲拜在先,而且還給辦砸了,即便他舌燦蓮花的說了這麼許多話,仍然不能掩蓋他沒有殺死皇上的事實,實際上,他心里明白,如果當真下了力氣去查,此事也並非他說的那般天衣無縫,無跡尋。
班布爾善走後,鰲拜陷入了沉思,班布爾善如此擅自做主,若是換了從前的他,必定要狠狠的落了他才罷,眼下他除了初時的憤怒,在听了班布爾善那一番分析之後,他心里就沒有殺班布爾善之心,班布爾善是有錯,但錯不至死,不論班布爾善是如何想的,他這一舉動必定會讓太皇太後和皇上有所動作,他本來就在皇上大婚之後想著,用個什麼事情試探一下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態度,如今正好,這件事送上門來,他倒是正好以利用一下,看看各方態度究竟如何,他也好再作打算。
他雖然從心底里瞧不起班布爾善,覺得班布爾善是個真小人,但往往也是這種人才心思詭秘手段百出,他若是真的想試出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態度,還得在往後多多拉攏此人才行,此人智計百出,眼下此人又必須要依附于他,正當個謀士用上一用,而且他說的那些話,並非都是危言聳听。
鰲拜一人在營帳中想了許久,直至手中茶盞里的茶涼透了才回過神來,起身出營帳,預備去接舒穆祿氏回來。
——
珠錦自然是吃不下一整只麋鹿的,她胃口有限,只吃了背脊上和兩條前腿上的肉,剩下的就無論如何吃不下了,玄燁見她心滿意足的復又趴在榻上,心下實在是忍俊不禁,他本是不餓的,看她吃得如此歡快而滿足,一時也有些饞了,他也不嫌棄珠錦用過的刀叉,直接拿過來將後腿上的肉切片吃了一些。
用完之後,玄燁看了看那只麋鹿,吩咐梁九功道︰「把這抬下去,賞給你們吃了吧!」
梁九功答應一聲,忙命小太監進來抬出去了,玄燁又開口問了時辰,梁九功答說申時已過,玄燁聞聞自己身上一股子烤麋鹿的味道,又想起自林中遇險回來,他竟沒顧得上去沐浴,一時只覺得身上難受得很,越的不自在了,忙著又道︰「梁九功,去預備熱水來,朕和皇後要沐浴。」
轉頭又對著珠錦道︰「你滾了一地的泥土,回來又怕你出事都不敢挪動你,只給你月兌了外頭的衣裳,你就同朕一樣,去沐浴更衣吧,正好你沐浴之後再重新上藥,哦,上藥之前讓曲嬤嬤替你把身上的瘀傷淤血揉散一些,那樣傷也能好得快一些。」
珠錦正是想痛痛快快的洗一次,听玄燁這話正合心意,便高興的答應了,不過三刻鐘,沐浴所需的一切物事都預備好了,如情和如貌便服侍珠錦進淨房去沐浴去了。
她身上有傷,洗的時候自然是很疼的,即使不踫都疼,之前還不覺怎樣,待踫到水之後,珠錦才現膝蓋處和手肘處都是火辣辣的疼,探頭一瞧,才現自己膝蓋和手肘處都磨破了表皮,雖沒有流血,但是皮膚里頭的微細血管全都破了,淤血在里頭出不來也消散不去,簡直疼得跟針扎一樣。
她自小就怕疼,這一刺激立時就從木桶中躥了起來,裹著一身的水珠,疼得眼楮里都滲淚了︰「疼死了!疼死了!我不洗了!」
「主子?」
如情和如貌都是一愣,好好的,為何又不洗了?
待二人知曉緣由之後,都忍不住笑起來,如情笑道︰「主子自小就怕疼,所以從不去那等危險的地方,就是怕受傷了會疼,我還想著主子倒是會體恤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就連夫人都說主子自小就懂事乖巧,方才在林中的時候,主子那樣勇敢,我們還以為主子突然間不怕疼了呢!方才回來我還和如貌笑說主子從此只怕是不怕疼了的,沒想到這會兒主子倒怕起來了!」
珠錦疼得咬牙,聞言撇嘴道︰「情急之下,誰還顧得了那麼多啊!我又不是皮糙肉厚的男人,怎麼能不怕疼嘛!再說了,你們難道沒有體會過嗎?當未愈合的傷口浸入水中那種天崩地裂慘絕人寰的疼痛?」
那時候性命尚且不保,疼算什麼?這會兒性命尚在,衣食無憂,她該怕什麼還是會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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