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听索尼一解釋,倒也去了疑問定了心,只是他捕捉到了索尼話中的關鍵,遂問道︰「中堂大人的意思,是要朕在親政之後再想法子除掉鰲拜?」
「難不成皇上想在親政之前除掉鰲拜?」
索尼倒是被這話一驚,忙道,「這是萬萬不的!鰲拜在朝中結黨眾多,他雖與人結黨,卻只有擅權並未篡政,憑借根本不足以治他的罪,而且他的野心或許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並未落下痕跡,也沒有形成事實,皇上若因此而處置了他,恐怕不能服眾。且皇上還未親政就要處置先帝爺欽命的輔政大臣,這會落人口實的!」
「所以,皇上只能等,等到親政之後,等到鰲拜先忍不住動手,只有到了那時,拿到鰲拜真正擅權篡政的證據,皇上才以除掉鰲拜,才能叫天下人信服,到時候眾人只會頌揚皇上是少年英主,不會說皇上卸磨殺驢,殘害老臣。」
珠錦在一旁听著只想點頭,索尼這話說的是對的,她真希望玄燁能听到心里去,但瞧玄燁的神色,也不知他究竟被索尼這番話說動了沒有。
「中堂的意思,朕明白。」
听見玄燁這般說,索尼心里嘆息一聲,他說了這許多的話,身體已經是很不舒服了,期間數度都想要咳嗽,但仍舊是忍住了,他的時日不多了,往後的許多事情他都不能陪著皇上去完成,更不能替皇上去完成,他只好趁著還有機會,趁著自己思維還清晰的時候,把自己替皇上將來的打算和布置告訴皇上,作為他的參考。
「皇上親政之後,鰲拜必然不會心服,他也是不會願意歸政的,但那時他也是不得不歸政了,皇上初掌朝政,還不能離開幾位輔政大臣的輔佐,因此鰲拜在還未完全交權之前,必然會加緊擅權篡政,這樣他慢慢的就會露出形跡來了,皇上便命人暗地里搜集這些證據,以備將來之需,」
索尼道,「不過蘇克薩哈歷來與鰲拜不和,鰲拜的行徑,蘇克薩哈是看不慣的,他們爭了這幾年,將來也必然會繼續爭下去,皇上只需坐山觀虎斗,無需插手他二人之間的爭斗,只要有蘇克薩哈在,鰲拜是不會太過放肆的,不過他二人結怨已深,是定會拼個你死我活的,若鰲拜死了,皇上只需節制蘇克薩哈便是,若蘇克薩哈死了,那皇上就要下手除掉鰲拜了,而鰲拜的黨羽,皇上也以依著自己的意思,該赦的就赦,該問罪的便問罪,這就都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了。」
他這些年日漸衰老,對處理政事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便不願在輔政大臣之間的爭斗中用心,所以對于蘇克薩哈與鰲拜之間的爭斗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的,對于遏必隆的站隊也是充耳不聞的,他一連幾個月借口病重不上朝,除了體力不支之外,也有要躲著蘇克薩哈和鰲拜爭斗的意思。
這兩個人之間的問題處理起來是很麻煩的,一個弄不好,有能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壞了大事,眼下最要緊的是讓皇上順利親政,因此能不踫這兩個人就不踫,待皇上親政之後,兩個人斗得分出勝負來,皇上只管坐收漁翁之利也就是了。
「到了那時,輔政大臣之中只剩下一個遏必隆,他本就是個沒主意的,皇上若要攏權,他是不會有話說的,所以只有到了那個時候,皇上就能夠獨掌乾坤,乾綱獨斷了。」
玄燁听了,半晌沒言語,他心里仍舊是放不下自己的那個法子的,索尼替他籌謀的法子好是好,只是需時太久,他不想等那麼久,更覺得自己忍不了鰲拜,最重要的是,他覺得先除掉鰲拜再親政和先親政再除掉鰲拜比起來,還是前者更為爽快些,所以他只是面上听著,也記著索尼的話,卻不肯表意見。
「皇上在南苑遇刺那件事,查了這麼久,依舊連個頭緒都沒有,老臣猜想,這件事就算不是鰲拜做的,也定與他的黨羽月兌不了干系,蘇克薩哈和遏必隆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瞧著鰲拜那個查案的樣子,若他二人當真做過,鰲拜為了能夠排除異己還能放過他們?鰲拜手底下的人,不會查不出真相的,一旦查出幕後指使之人,他絕不會姑息這人的,而到如今都沒有消息,老臣想,這人應該是被他庇護了的,所以要想知道這人究竟是誰,只能等皇上擒住鰲拜之後再問他,到了那時也就能夠真相大白了,然後按罪處罰,也算是了結了這一樁案子。」
「朕與中堂大人的想法是一樣的,這案子不止蘇克薩哈和遏必隆在查,還有安親王和康親王也在查,這麼多人去查,卻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朕就不信鰲拜沒有參與!朕也已經跟兩位親王說過了,這件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朕不設限時日,但非要查出來不!」
提起南苑遇刺的事情,玄燁依舊是心氣未平,這一連幾個月都過去了,去查案的人不少,卻什麼都沒查出來,要說這人有通天的手段,能將這事瞞得一絲不透,要說除了鰲拜,也沒有旁人了。
「皇上將來處置鰲拜,老臣也替皇上想了一個法子,不過這法子還是皇上啟老臣的,說起來,若無皇上此舉,老臣也不會想到這個法子,所以老臣也不知皇上是不是想用這個法子,說不準老臣還與皇上想到一起去了呢,」
索尼道,「皇上前些日子組建布庫隊,去南苑還將布庫隊的這些少年帶去了,還讓他們與鰲拜比試了一場,老臣想著,這些少年將來訓練出來,若能敵住鰲拜,是完全以用他們生擒鰲拜制服鰲拜的,那樣也不會驚動群臣,動作最小,收獲卻是很大的,皇上這般出其不意突然難,鰲拜必定沒有準備,成功的幾率還是很大的。不過,生擒鰲拜之時,必須是鰲拜擅權奪政為眾臣所熟知,也必然要皇上親政之後才行,萬事妥當之後,才動手。」
玄燁听了這話,沉吟半晌,道︰「朕不想瞞著中堂,雖然朕當初跟中堂說的是選這些少年組建布庫隊是為了陪著朕折騰,但實際上朕確實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的,朕在南苑讓他們跟鰲拜比試,也是為了看看鰲拜的本事,看看他們與鰲拜相差多少,然後讓他們勤加練習,找到鰲拜武功中的破綻,將來朕要生擒鰲拜之時,他們會派上用場的。」
玄燁頓了頓,又道,「而且,朕若真想攬權,也必須要培養出自己的心月復親信,這些都是各個勛貴人家的子弟,朕這樣做,也算是給他們一條出頭的路,能不能出頭人地光宗耀祖,為自己賺取功名,就要看他們的表現了。」
「皇上果然是思慮得當啊,已想得如此長遠了,」
索尼听了玄燁的話,尤為感慨,「那老臣也就以放心了!老臣去後,家中還有六子,老臣想著,除了老大噶布喇和老三索額圖,其余幾個皆不是入仕的性子,老臣也不想為他們求個蔭封差事,只想讓他們帶著妻兒安分過日子就好,不為官就不會犯大錯,至于噶布喇和索額圖,他兩個在宮里當差,都是三等侍衛,皇上也能瞧出二人的性子,等個幾年皇上親政了,倒是以派差事給他們,只是老臣瓜田李下,就不多言了,老臣相信皇上會做出妥善安置的。」
索尼原本想說自己死後,唯有索額圖一人能夠接任他,但他方才一眼瞧見了珠錦,心里便打了個突突,皇上如今很寵他的嫡長孫女,若是他這樣說,又置噶布喇于何地呢?他是因為索額圖的才能而在皇上面前推舉他,外人不會這樣說,外人會以為他是放棄了嫡子打壓了嫡子,反而在皇上面前抬高庶子,若噶布喇將來的地位不及索額圖,眾人又將如何看待錦兒呢?
他一旦去了,赫舍里一族就再無顯赫之人,若是錦兒的阿瑪還不如索額圖,錦兒在宮中只怕也難以立足。
索尼想到了這個,又覺得自己思慮欠妥,而且他又覺得噶布喇雖然比不上索額圖伶俐,卻也是忠厚老實,何況他所生的兩個兒子就要比索額圖的兒子強些,如今噶布喇的兩個兒子就在皇上所組建的布庫隊里,將來若是成功除了鰲拜,這兩個嫡孫的前途也是不限量的,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到底如何,他又怎麼能給皇上正確的建議呢?
何況,皇上漸漸大了,將來親政之後,他必然有他自個兒的想法,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替皇上籌劃了這麼許多,自家的事情他又身在局中,也生怕自己身在局中見事不清明,不如就將這個難題丟給皇上,讓他自去解決就是了,自己多少也心靜些。
「中堂放心,這件事情,朕也自有主張,中堂只管寬心養病,不必為此操心了。」
玄燁見索尼說了這許多的話,精神已是支撐不住了,何況現在夜已深沉,索尼也該休息了,他便不再多言,又見珠錦在一旁等了許久還未曾與索尼說說體己話,便微微笑道,「阿錦,你在這里與中堂說幾句話罷,朕出去等你。」
玄燁一走,珠錦便坐到了床沿上,她見索尼咳嗽得厲害,便替索尼到了熱水來,親自喂索尼喝下,又為他親撫脊背順氣,索尼歇了一會兒,才望著珠錦慈愛笑道︰「錦兒,瑪法看皇上的樣子,他對你很好啊,果然傳言不虛,皇上他是很寵你的,瑪法實話與你說,原本這傳言我是不信的,我總想著大概因為你是我的孫女兒,皇上才多看重了你幾分,卻不想今日得見皇上待你的樣子,才知原是我想錯了,皇上是真心對你好的,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孫女兒,見錦兒你是用了心思的,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瑪法,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珠錦眼中含淚,眼眶紅紅的,做了兩輩子赫舍里,索尼都是真心疼愛她的,她雖能重生,卻依舊無力扭轉生死之事,對于索尼的死她根本無力改變什麼,即便知道索尼的死期,她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做不了,一想到這里,她便心疼得很。
「錦兒,我是沒有想到皇上會帶你回來的,今兒是你的生辰,瑪法還以為見不到你呢,沒想到皇上還肯帶你回來,能見你一面,對瑪法來說,這已是極好極好的了……」
祖孫兩個數月未見,自然有滿腔的話要說,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索尼問了許多珠錦宮里的事兒,珠錦把能說的都說了,又見夜深索尼實在精神不濟,便不肯再說話,立逼著索尼睡了,她怕再耽擱下去會使得索尼的病情加重。
屋中沒有人服侍,珠錦自個兒披了大氅出來,見門口立著索尼的貼身侍女,便讓二人進去了,她站在門外,一抬眼,卻見玄燁就立在門廊之下,正與噶布喇立在一處說話,雪並未停下,雪花飛舞間,她看著玄燁的身影,心中莫名一動,有種似熔漿般滾燙的暖意劃過心房。
——其實,索尼有一點說的沒有錯,玄燁是對她挺好的,若要說寵,也其實是挺寵的。
是,他是永遠不能只對她一個人好的,珠錦太清楚了,不僅僅是現在,還有將來,玄燁都將會擁有更多的女人,那是她不能阻止的,也是她沒想過要阻止的,玄燁對她好,卻不能愛她,也許她是玄燁生命中最特別的女人,是對他來說有特殊意義的女人,只是,她永遠也不會是玄燁身邊唯一的女人。
這是她心里的遺憾,也是她早已認清的現實,但是每每玄燁做一件事感動到她的時候,她總是難免在心頭唏噓感嘆一番。
理智尚存,感情卻時常會有涌動的時候,不過還好,她尚且還能夠控制自己,她也自信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听見腳步聲,正在與噶布喇說話的玄燁耳尖一動,轉身一瞧,果然是珠錦出來了,當下扯唇一笑,上前來拉著她的手,見她眼眶微紅,心下一嘆,又兼今日是她的生辰,想讓她高興一些,便輕聲笑道︰「朕與你阿瑪商議過了,現下宮門已經下鑰了,若要回宮便驚動無數人,朕不想張揚,朕同你就在你從前的院子里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宮去,你看好不好?明日走之前,你與你額娘再見一面,說上幾句話。」
「在這里睡?」
珠錦倒是被這話嚇了一跳,緩過神來之後,見玄燁溫柔的望著她笑,便知他是為了照顧自己的情緒為了讓自己高興才會這樣說的,她心里雖歡喜高興卻也不會因此而昏了頭,「這怎麼行呢?臣妾不同意,這里不比宮里,皇上出來只帶了曹寅一人,旁人都沒有帶,不回宮的話,誰來保護皇上?就算宮門下鑰了,就算要驚動無數人也罷了,這些都比不上皇上的安全重要!」
她知道,不想張揚驚動人不過是玄燁的托詞罷了,曹寅身上帶了出入無阻的令牌,這令牌是太皇太後親賜的,只要亮給守宮門的侍衛瞧了,那侍衛就得開門放行,根本什麼人都不會驚動。
她已經見到了索尼,見到了噶布喇,這個生辰她過得很高興了,她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玄燁冒如此大的風險了,若是再像南苑那次那樣,再來一次刺殺,這回沒有那麼多侍衛,誰來保護玄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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