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王燦睡得實在是沉,醒來時連怎麼回到家里的也想不起來,渾身又酸又軟,又熱又濕,像掉進了剛出鍋的漿糊里,難受之極。
過去的幾天里每次高燒過後都會出現這種癥狀,醒來後要不了幾分鐘就會完全消失,又跟沒事人似的。醫院說可能是他免疫系統存在缺陷,只要精神正常,沒有不適之感,就沒必要擔心。
可王燦沒法不擔心。眼鏡男說過了,三倍劑量的cn012就算是恐龍也扛不住,必然會摧毀免疫系統,奪走他的小命。相比cn010,cn012更不穩定,那19名試藥者已然命喪黃泉,他又豈能幸免?想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恐懼死亡是生命的本能,王燦也概莫能外。他下意識地覺得索命的黑白無常就站房間的暗影里,隨時都可能拘走他的魂魄。眼瞅著落日余暉透過窗戶投在班駁的牆上的金紅光影也恍如流淌的鮮血,奪目驚心,嚇得他亡魂盡冒,連衣服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往院子里沖了去。
剛站到屋檐下,氣還沒喘勻,一個黑影便撲了過來。
阿吉!
王燦這會兒可沒心思瘋玩,惱怒地斥吼道︰「阿吉,一邊去!」阿吉哈著腥紅的舌頭,委屈里望著他,嗚嗚低鳴,仿佛在問︰「你怎麼了?」
王燦猛地想到那日的相救之恩,心說︰「若不是阿吉,我豈還有命在?」心下立時被愧疚填得滿滿的,蹲輕輕撫模著阿吉的頭頸,似嘆非嘆地道︰「對不起,阿吉,我,我有些緊張過頭了……」阿吉輕吠了兩聲,揚著頭臉在他身上猛蹭,三兩下就將他拱翻在地。剛爬起身來就听大頭在院外叫道︰「阿燦,醒了沒?吃飯了!」
「好,馬上就來……」王燦拍著身上的泥應道。
高燒過後的皮膚紅得像熟透的龍蝦,在夕陽的的照沐下使他顯得越發的詭異凶戾,仿佛從煉獄逃出的魔王,很是有些嚇人。王燦看著水盆中的倒影,強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不由暗問道︰「這個人是我嗎?或者說以前的我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被超能血清改造出來的怪物?」他不敢再看,把臉埋進了盆里。井水的冰冷通過臉部的神經直接作用于大腦,破壞了恐懼滋長的環境,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換了身衣服,又給阿吉添了狗糧,這才去吃飯。
王燦家和大頭家就隔著一片竹林。還沒進院門王燦就聞到濃濃的菜香飄溢而出,精神頓時為之大振,叫道︰「大姑姑……」
大姑姑就是大頭的媽,王淑貞。王燦的曾祖父與大頭的外曾祖父為同胞兄弟,且兩家又互為緊鄰,故關系處得極好。王燦父母外出打工,囑托王淑貞照管王燦,在王燦受傷住院期間,王淑貞跑前跑後的,沒少費功夫。
「燦兒……」王淑貞從廚房探出頭來,關切地問道,「都好了吧?你們家也是的,這兩年忒不順了些,不是這個生病就是那個受傷……大頭,打電話喊你爸回來吃飯了。」一邊忙著炒菜,一邊和王燦嘮嗑長短。
大頭家承包了20畝菜地,眼下正是忙活的時節,李光孝從早到晚都難有落屋的功夫。大頭打了電話,說他爸要趕著把明兒運走的菜下了,不回來吃,還叫他媽吃了飯趕緊去幫忙。
王淑貞把飯菜擺上了桌,又給李光孝的裝好,胡亂吃了幾口就提上保溫桶走了。臨行前三番五次地叮囑大頭早點睡,別玩手機,別看電視……
以前見著王淑貞跟大頭嗦,王燦也會幫著心煩,可今兒他卻覺得特別溫馨,沒由來的想哭。見他愣怔著突然不吃了,眼眶里還泛著淚花子,大頭奇道︰「怎麼了,這是?」
「羨慕唄。」
「羨慕個鳥。我這頭都快給念爆了。」
王燦乜斜著眼瞧定大頭,見他幽深的目光閃爍不定,便輕哼道︰「裝,你就給我裝吧!」是人都說他李大頭最個嘻哈活寶,永遠不知憂愁為何物,其實王燦心里清楚,這丫的是個標準月復黑男,永遠不能相信他的臉。
大頭被王燦刀子似的目光瞧得一陣心虛,打著哈哈道︰「後天月考,你去不去?」
「能不去嗎?」王燦說,「反正是逃不掉的。不過一周都沒模書了,也不知道能考幾分!」
「盡力就行,管那麼多做啥?」
「說得輕巧!」王燦嗤聲冷笑道,「你們這些優等生始終還是理解不了我們差生的痛苦。每逢考試,就是你們風光,你們顯擺的時候,不管考好考壞,都有說不完的故事;而我們呢,表面上看著漫不在乎,其實心里就跟上刀山、下火海一樣,煎熬著呢。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誰不想考個好成績風光風光?盡力就行! ,這話听著就虛偽!那你以前考砸的時候,怎麼就跟……那啥一樣呢?操!」
大頭被數落得是目瞪口呆,直等王燦用筷子敲了他兩下,才撞天屈地叫了起來,「我招誰惹誰了?照你這麼說,我就是罪大惡極,罪孽深重,罪不容恕,活該被千刀萬剮?」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王燦豎起拇指點了個贊。
「我操,什麼顯擺,什麼刀山火海,什麼人生父母養,什麼虛偽……全都是扯蛋,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說你不就是住了幾天醫院嗎,怎麼感覺變得有些憤世嫉俗了呢?」大頭打量著王燦,眼里盡是狐疑之色。
「憤世嫉俗?」王燦差點被這四個字嗆爆了肺,丟下筷子抗議道,「李大頭,別以為你語文好就可以隨便給我扣帽子,操,我不吃你這一套。本來我只是有感而發,既然你這麼說,信不信我真給你憤世嫉俗一回?」
大頭忙說不要,見足球賽快要開始了,就將話題岔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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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頭家回來還不到十點。
王燦先用打包回來的剩飯剩菜喂了阿吉,然後才燒水洗漱,躺到床上時已經十點半都過了。
大約是白天睡得太久,這會子是半點困意都沒。
望著黑穹穹的屋頂,想著遠在幾千里外,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家打拼的父母,心下又酸又痛。自從被強制注射了cn012,在短短的一周里他的心態就發生了急劇的轉變,常常在想︰「或許下一秒我就死了,或許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爸媽回來看到的只是我冰冷的尸體,也不知得有多傷心、多痛苦?我已經不久于人世了,‘辜負’就成了對他們最大的傷害,只要還活著一天,我就不能讓他們再傷心失望……」
他或許已經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去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棄輟學打工的念頭,老老實實地讀書,讀下去。後天的月考是一個機會,如果能夠取得一個較好的成績,無疑是獻給他們最好的國慶禮物。
開學一個月了,頭三周是在渾渾噩噩中渡過的,整日里盤算著怎麼多惹事非,爭取早日被開除。剩下的一周又耗在了醫院里。連書都不曾認真看過一眼,又怎麼可能取得好成績?
「不對,我不是有過目不忘的神技麼?」王燦難抑激動,瞅著堆放在床頭桌上的各類課本和輔導書籍,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該拿哪一本來顯示神通。猶豫再三,目光停留在高一下學期的英語課本上,「就你了!」劈手抽了出來。
英語這門課程除了那種有著偏執愛好或是一門心思想騷包到國外的土豪學生,沒有誰喜歡。學得再好都沒有實用的機會,還浪費大量的精力,實在讓人討厭。若不是因為高考它要佔去150分的比重,王燦就是被打死也不願多看它一眼。
不到5分鐘,王燦就將要用一學期學習的課本翻完了。合上封底後,他仰起頭來,默默回想著。剛才看過的內容像電影畫面般從腦海里掠過,每一頁、每一行都清晰得令人驚嘆。
能記住已經不覺得神奇了,神奇的是竟將他以前認為最為晦澀艱深的語法知識都領會了個透徹。
呵,有那麼點意思呀!
王燦又從櫃子里找出了初中到高一上學期的英語課本,在不到15分鐘里將它們看了個遍……當鬧鐘指向十一點時,他已經將高一下發的英語輔導測驗題重做了一遍,毫無懸念地取得了滿分的成績。
收獲總能激起人們的成就感。此時此刻,王燦的心中就被得意填得滿滿當當的,他忍不住想︰「照這麼下去,要將各門課程學好豈非不會費吹之力?到時老子還不得成藐視所有優等生的超級學校霸王?放眼四中,甚至整個蓬城,誰不得給我靠邊站?」
想到歡樂處,王燦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空空的屋子里,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只小鬼在應和,淒厲陰森。嚇得他戛然止住,縮著脖子暗罵道︰「我他媽的神經病呀?大半夜的笑得這麼**,作死……」狠啐了兩口,就關燈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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