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王府中,百刃屏退眾人,壓低聲音急切問︰「打听的如何了?這到底是誰的主意?」
岑朝歌眉頭緊蹙,低聲道︰「是敦肅長公主的意思。」
「敦肅長公主……」百刃也听聞過,這位公主的夫家是皇城中的大族,世代簪纓,在朝中很有勢力,敦肅長公主更是宗室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百刃想起前日董博儒跟自己說的皇室秘辛,祁驍其實是武帝嫡子,這麼一說就通了,敦肅長公主是祁驍的嫡親姑姑,比皇帝可親多了,一心為祁驍籌謀自是應該的,百刃愈發頭疼,「是敦肅長公主點名要姐姐?」
岑朝歌搖搖頭︰「好像不是……听說敦肅長公主回宮當日就提了下,因說起該給太子殿下選側妃了才說到了我們的郡主,但當時並未說定是哪位郡主,但後來不知為何就說定了要柔嘉郡主了,前後不過一兩天,不可能是派人相看了,到底為何……這個我也不清楚了。」
百刃薄唇微抿︰「那這麼說……皇帝可能還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曾同父王他們說……還有轉圜的余地,還有……」
百刃默默的看著窗外出神,心中暗自籌謀,岑朝歌猶豫了下勸道︰「殿下,其實柔嘉郡主來了,對殿下並沒有害處啊,現在的情形殿下也知道,郡主若是來了會好很多。」
「連你也這麼說?」百刃心中大感失望,「朝歌,咱們幾個是一同長大的,你還不知道姐姐的脾性嗎?她若是進了太子府,來日太子迎娶太子妃,再納上幾個側妃……姐姐還能有命在?」
岑朝歌吶吶不言,苦笑了下道︰「我不也是為了你麼,如今我們處境尷尬,正需要一個解圍的人,我雖同太子殿下不熟識,但就這幾日打听消息時的所見所聞,殿下若是能得了太子殿的青眼,以後日子一定能好過許多。」
百刃心中正著急著,哪里願意听這些,皺眉搖頭道︰「我說了這個不做考慮……你這兩天也累了,先去歇歇,我再好好想想對策……」
岑朝歌無法,只得安慰了百刃幾句就出來了,不想出正廳時正遇見了來尋百刃的董博儒,岑朝歌一拱手︰「董先生。」
董博儒點點頭,問了問聯姻之事打听的如何了,岑朝歌依舊答了,嘆息一聲道︰「先生,不是我心狠,如今的情勢你也看見了,就因為這些年我們同皇城交惡,在這邊竟是一介遠親都沒有,咱們嶺南王府在這京中就同一座孤島一般,誰也靠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太子這條路子,殿下竟還要推了。」
董博儒嘆口氣︰「我何嘗不是這樣勸殿下的?但殿下也有他的難處……唉,若能推了也好,大丈夫頂天立地,如何能將禍福托付于柔弱女子身上?」
岑朝歌苦笑一聲︰「這樣的話我以前也常說,只是來了皇城後才明白了深淺……罷了,既是殿下的意思,就算是肝腦涂地我也要去辦的,我走動了這兩日也才知道這點消息,實在慚愧,先生先進去吧,我再去尋尋門路。」
董博儒自知他的難處,點點頭進去了。
岑朝歌深深吸了一口氣,出了嶺南王府往城西的一家酒樓去了。
岑朝歌提前讓小廝在酒樓里定了雅間,特特的吩咐讓他們最好的廚子細細的置辦出一桌酒席來,巳時岑朝歌就趕到了酒樓里等著,直到午時他請的人才慢悠悠的來了。
「喜大人,快坐快坐……」岑朝歌連忙笑著讓座,轉身給了小二一塊銀子,「麻利上菜。」
小二連忙將銀子收進懷里,殷勤的去了。
喜祥笑盈盈的︰「岑公子真是客氣了,這樣大的排場,咱家怎麼敢受呢?」
岑朝歌連忙笑道︰「喜大人玩笑了,大人每日在內務府辛苦,旁人想請上一請都不得空,今天給我這面子出來一趟,不是我客氣,是大人賞臉了。」
岑朝歌一席話說得喜祥心中熨帖,笑著道了聲「生受」坐下了。
岑朝歌的小廝連忙上前將早就溫好的酒給兩人滿上,兩人又客套了半晌,酒酣興致時岑朝歌擺擺手讓小廝出去,一笑道︰「大人,上次提到的太子殿下同我們郡主的事……」
喜祥聞言臉上酒色淡了幾分,湊近了放低聲音道︰「恭喜岑公子,這事八字有一撇了……」
喜祥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再開口了,假作醉意只是吃菜,岑朝歌心中厭惡的很,但還是笑著從懷里掏了張銀票出來,不著痕跡的遞在喜祥手里,一笑道︰「只是不知這一撇是什麼?」
喜祥低頭掃了一眼笑了,一面將銀票收進懷里一面笑道︰「皇上皇恩浩蕩,賑濟嶺南的十萬石糧食已經調度好了,只等著下月初八,皇上就要派出一位大人親自押送,同糧食一起過去的……就有同你們聯姻的信函。」
岑朝歌心中一動,下月初八?就還有十天……
「別的也就沒什麼了,哦對了,咱家還听說……說因為同嶺南那邊久不走動了,除了那些人,還要再挑幾個嶺南人一路……一路隨行,免得出什麼岔子,你知道,南疆人說話我們這邊的人听不懂……」喜祥似是真的喝多了,打了個酒嗝笑道,「這人就從你們這次來的這一行人中選……哈哈,咱家看你那個小廝就不錯,你問問他想不想家,若是想家,就讓他跟著回去吧……」
岑朝歌心中不由自主的砰砰的跳了起來,頓了下笑道︰「大人又說笑了……」
「哎!你不信咱家有這本事是不是?」喜祥一下子來了精神,瞪大了眼楮搖搖晃晃的拍著桌子嚷嚷道,「咱家身為內務府總管,這點兒事還辦不成?告訴你……別……別說是你的小廝……就是你!咱家也能給你劃到隨行的名單兒里去!多難的事嗎……」
岑朝歌心跳的越發快了,連忙扶著喜祥坐好,賠笑道︰「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唉……」喜祥自斟自飲,又喝了一杯,嘆了口氣道,「說起來……你們也是真不容易,就說你那小廝吧,這邊誰將他當個東西呢?誰都指使他,就是剛才那小二都不將他放在眼里,咱家不傻,這要是在你們嶺南,他既是文相大人家的奴才,又是貼身伺候你的,在府里他是奴才,出了門,別人都把他當爺捧著呢!宰相家奴七品官,可就是這個道理麼……」
「那也只是在你們嶺南,到了皇城,什麼嶺南文相的家奴?誰听說過?」喜祥後知後覺,知道說錯話了,輕輕的給自己打了個嘴巴笑道,「呸!看咱家這張嘴……多喝了幾口就沒了把門的,岑公子千萬別在意,嶺南文相大人是個難得的能官,咱家久仰大名……」
岑朝歌苦笑一下搖搖頭,話粗理不粗,來了京中這一個月,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他自小在嶺南長大,嶺南人只認嶺南王不知皇帝是誰,岑朝歌身為相爺的公子,到哪兒都讓人捧著,就是嶺南王都對他假以辭色,平日里不敢說是呼風喚雨,但至少這樣奉承閹人的活計是不必做的,岑朝歌掃了身邊醉意朦朧的喜祥一眼,心中越發覺得惡心。
進了皇城後岑朝歌才開了眼界,以前他自以為有些許身份,到了這達官貴人雲集的皇城中,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更別提如今還多了一個身份——質子的伴讀,別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有人願意理會他?
岑朝歌這一月里算是飽嘗人情冷暖了,以前他還不懂百刃為何心中長懷恨意,總一心想要往上爬,那會兒他還勸過百刃,世間唯名與利二字最為骯髒,不必執著,現在岑朝歌只覺得自己那會兒實在是清高的可笑,他忽而想起在嶺南臨行前父親對他說的話︰此去千難萬難,一切小心,挺過去了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岑朝歌想起自己那會兒的雄心壯志哭笑不得,就因著同百刃多年的情誼,自己腦子一熱就答應了下來,現在想想,真是……
喜祥不知道岑朝歌這會兒的感慨,自己一面吃肉品酒一面嘟嘟囔囔︰「岑公子怎麼不說話了?哦……咱家明白了,岑公子是想家了?也是……嶺南是個好地方啊,咱家雖沒去過嶺南,但也听人說過南疆的風光,那可比咱們皇城好多了,四季如春,也不似咱們這……一年到頭的刮風沙……岑公子呆上幾年就知道了,到時候您這白淨小臉……就跟咱家的似,似得了……」
喜祥喝多了,兩眼無神,喃喃道︰「若我是你……早回去了,人,人家陪太子讀書……以後有大好前程,你,你呢?以後萬一……萬一……就是跟著一起……死……」
喜祥不敵酒意,一頭倚在胳膊上睡著了。
岑朝歌側過臉面色復雜的看著喜祥,心中猶豫不定,只是喜祥已然大醉,就是想談什麼也談不了了,岑朝歌起身開了雅間的門讓跟著喜祥的兩個小太監進來,低聲道︰「喜大人多喝了兩杯,睡過去了。」
一小太監點頭道︰「無事,只是這樣就回不得宮了,我們把喜總管送到他城西的宅子里就好。」
岑朝歌點點頭看著兩小太監抬人,他閉了閉眼,一咬牙攔住了,頓了下從懷里又掏出了一個荷包,手中似有千斤重,慢慢的將荷包遞給了那小太監,低聲道︰「還請小大人等喜大人醒了後將這荷包給喜大人,就說我說的……還有一件事要請喜大人煩心。」
那小太監連忙答應著收了起來,一路扶著喜祥下了樓。
半個時辰後喜祥一行人終于到了一處二進小院,小太監將轎簾子掀開了些許,輕聲道︰「喜總管,咱們到了。」
轎中喜祥走了出來,臉上半分酒色氣也無,匆匆進了院門,一路進了正廳,里面江德清正慢慢的品著茶,見喜祥來了一笑︰「怎麼樣了?」
喜祥連忙走近行禮,一面親自給江德清奉茶一面輕聲道︰「師父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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