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然目光一凝,對上掌櫃的眼。
掌櫃此時轉了轉扳指,又重新對她行了禮,「屬下見過王妃。」
屬下?王妃?
舒然嘴角勾起,雙手握著茶杯,慢悠悠地把玩著,「王妃?你們是肅王的人?」
掌櫃依然彎著腰,回答道︰「是,如今是王妃的人。」
「貴姓?」
「屬下姓張,名白。」
「今日的水是故意潑的?」
「王妃恕罪。」
舒然即便對肅王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想把氣出在別人身上︰「罷了,說說吧,你們是干什麼的。」
「是。」張白說道,「煙波浩渺樓是王爺旗下的產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收集信息,掌握京中動向,如今再加上負責王妃和王爺之間的聯系。」
他說的倒是言簡意賅,這樣的地方,倒真是比那些用青樓做掩護的好得多,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
「聯系?」舒然手指敲著桌面,目光掃過樓下那一群侃侃而談的文人,語氣譏諷,「還未大婚,私下往來不妥,還煩請掌櫃轉告王爺。」
張白當然不明白她的心情,雖然覺得奇怪,但也還是應下︰「是。」
「你們會听我命令?」既然來了,當然得問清楚,以後方便利用不是?
「但憑王妃吩咐。」只要不和王爺的命令有沖突,唯命是從。
「這就好。」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們王爺的畫像有麼?」
此話一出,又覺得有些多余,即便有,這年頭的畫都十分抽象,根本不像本人。她之前就畫過一次,把她畫得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這……」張白愣住,想了想說道,「屬下也未見過王爺,至于畫像……估計也是沒有的。」
「算了吧。」
這時蘭簾也換好了衣服,和蘭屏一道進來,「小姐。」
舒然點點頭,「多謝掌櫃招待了。」
「小姐不計較拙荊之過就好。」張白回道。
***
塞北的春天,只有從那破土的小草和解凍的河水上看得見,其余的,風依舊如刀,天一樣干燥。
然而這草木生死,四季輪回卻都影響不到肅王府半分,主子和僕人都依舊踩著時間,做著該做的事,朝夕旦暮,風雨無阻。
此時此刻,天將破曉,解連環照舊抱著一摞資料,往啟苑走去。
當第一率陽光照在大地時,他的腳準時地踏入啟苑,而肅王的劍也恰恰收了最後一式。
「哎……」解連環擺出一張苦瓜臉,幾步走到石桌前,將冊子往上面一扔,罵道,「遲早要被你折騰死!」
又不解氣地拍拍桌子,「你說說,你自己每天按部就班、準點準時地做事,這很好,你干嘛要讓別人也這樣?真是有病!以後我再也不來了,天天和這第一縷陽光一起進啟苑,容易麼我?」
這世上敢這樣吼肅王的,估計也就他一個。
肅王轉過身,朝陽灑在他臉上,讓他冷峻的面頰柔和了幾分,只是那眼楮依舊如深山寒潭,凜冽無波,一身黑色勁裝,更如入鞘的古劍,寒鋒內斂。
肅王拿起桌上的一方白帕,仔細拭劍,也不忘回他一句︰「見不得。」
解連環撫額,見不得?好吧,算是個理由。
其實他也就是習慣性地抱怨一下,多年至交,他能不知道他那點別扭的德性?
「好了好了,這是最新一批消息,我已經分好了,」解連環拍拍那些冊子,「左邊的是江南的,右邊的是京城的,其余的是圖塔和烏蒙的一些動向。」
他把冊子往肅王方向推了推,「你自己看。」
肅王還劍入鞘,不理會那些東西,卻把手伸到解連環面前,「拿來。」
「什麼?」擺手裝無辜。
肅王不說話,幽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血液都被凝固一般,不過瞬息的功夫就繳械投降,「好好好,給你給你!」
這是窩囊,這麼多年了,還是抵擋不住那眼神的殺傷力。
「喏喏,這是你準媳婦兒的。」解連環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有個火焰痕跡,是加急的——倒不一定是真有急事,只是他吩咐過,舒然的消息,一律用加急。
「要我的畫像?」肅王匆匆看完信,眉頭微挑。
這是解連環近半年來,听過他最有聲調起伏的話語,還配有神態表情,這奇了!當下伸手去搶,「我看看,到底有什麼,能讓尊敬的肅王爺表情如此‘豐富’?」
肅王沒有阻攔,他很順利地搶到手,「哇哇哇,這是想看看你長什麼樣?阿川,這舒小姐也是個小美人,估計是怕你長得歪瓜裂棗,以後生出來的娃……」
「唰。」肅王猛地站了起來,解連環以為他要出手收拾自己,熟練地往旁邊一跳,「你別……」
卻見肅王往身後的渡波樓走去,他連忙抱起冊子,追了上去。
「喂,我說要不要我幫你畫一張?保證豐神俊朗、氣度翩翩、人神共憤……」
「閉嘴!」肅王回頭,「回信過去,本王萬壽節進京。」
要見就見真人,何必畫像?
「哦,好……什麼?」解連環猛然睜大眼楮,不置信地道,「萬壽節進京?不不,不是說好年底繳稅匯報時候再去麼?如今怎麼……」
「時間最近。」肅王難得解釋一句。
「最近?也是……」解連環歪歪腦袋,「是,你十年來都沒進京,如今……」
他平日過年,別提回京,連賀信都是找人代寫送去,何況萬壽節?
「這個……阿川,萬壽節在四月,這會不會太早了?」解連環有些擔憂,他原本以為他要年末才進京,好些事情都沒安排呢。
「不會,就四月。」肅王開口,「足夠了。」
「喂,敢情不是你去安排這些,你就壓榨我是吧?」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渡波樓,這里是趙寧川處理事務的地方,等閑不得入內。
趙寧川坐在書案後面,翻開那些冊子,正準備研究,卻忽然想起什麼,抬頭說道︰「韓家那邊如何?」
「不如何,還是那樣,各房有各房的計較,暫時還不會煩到你頭上。」解連環撇撇嘴,韓家那幫子人,除了老太爺,就沒個他看得起的人物,若不是因為他們是趙寧川親人,他早見一頓打一頓了。
「嗯,繼續派人盯著點,別出什麼亂子。」肅王說道。
「麻煩。」
解連環剛扔下一句,就听見外面響起老管家的聲音︰「王爺,解公子。」
趙寧川抬頭,「進來。」
老管家方年已是知天命的年紀,頭有些花白,此時身子躬著,更顯老態,「王爺,西園那邊,死了一個。」
西園,是趙寧川安置外面送來的女人的地方,塞北、江南的美人,環肥燕瘦、風韻各異,鶯鶯燕燕地擠在一起,哪天不出點事情?
「哦,哪個?」趙寧川沒有開口,解連環倒是問了。
「圖塔商人新送的燕姑娘。」方年回答。
解連環饒有興趣地模模下巴,「喲,真小瞧了女人的戰斗力啊,那麼潑辣的人都能整死,你要不要去看看?」
趙寧川身子往後一靠,閉目說道︰「埋了。」
「是。」
「我跟你去看看,瞧瞧是怎麼死的。」解連環拉了方年出門,不忘回頭說趙寧川一句,「你真絕情啊。」
趙寧川沒有理他,在他們走後才睜開雙眼,目光清亮。
這些女人,從進入西園起,就應該有死的覺悟。
***
解連環和方年剛進入西園,就見到一道靚麗的身影立在園中,其余的女子都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韓小姐?」解連環抱起雙臂,饒有趣味地道,「韓小姐怎麼到這了?」
那韓小姐回頭,眉宇張揚,艷麗無雙,不愧是塞上之花。
「怎麼,王府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她看看解連環,又看看跪著的人,「听聞這些人又不安分,所以替表哥教訓一下。」
「呵呵,」解連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呵呵,替?你有什麼資格替?你是王府的管事媽媽,還是王府的女主子?」
他不忘回頭問問方年,「方年,韓小姐壓了賣身契,到府里做管事婆子了?」
方年不疾不徐,認認真真回答︰「不曾。」
「嘖嘖,那……這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呢?」
韓玉早已習慣了方年的冷嘲熱諷,也不動怒,朝方年說道︰「方年,把那女的扔了吧。」
「王爺已經吩咐過了。」方年淡淡說了一句,就領了人,進屋去了。
韓玉被如此無視,心里雖有怒火,卻只是皺了眉,不動聲色。
「韓小姐,奉勸一句,少折騰了。」解連環抖抖袖子,「你以為你是火,能融化所有的堅冰,卻不知在別人眼里,你什麼都不是。」
韓玉面色一白,拳頭握緊又松開,良久,抬腳往外面走去,「隨你怎麼說。」
「痴人啊……」解連環感嘆一句。
韓玉大步走著,心中的波濤卻久久不能平靜,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靠著路旁的一棵樹才能站立。
他要娶妻了……
她為他學武藝,讀兵法,了解天下局勢,如今已經成了韓家得力的智囊,努力聚集韓家的力量來幫助他,……還是換不來他的一個笑容,而她的幫助,他也從來不接。
人人都說她是堅強勇敢的塞上之花,卻不知道她所有的勇敢堅強從何而來,而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堅持下去……
他要娶妻了……
娶一朵京城溫室里的花朵,美麗芬芳,卻毫無助益。
甚至……是別人牽制他的工具。
「這世上,又有誰會如我一般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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