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兩淮結束了,明天開始第二卷啦!劇透一下︰開篇處的紫衣女,又會和柳少陽有怎樣的一番故事呢?都在第二卷東海波濤!)
柳少陽听那漢子這般說,心中甚奇,問道︰「哦,此人眼下在哪里?」
那幫眾恭聲答道︰「門主先前吩咐過,今日雖是大壽之時,但沒有拜帖的客人,也不得隨便放進來。守門的其余兄弟已將那人留在了外面,便著我進來通稟一聲。」
柳少陽略一思忖,吩咐道︰「那雲游方士既然說是門主的舊識,門主一時有事不在此間,你便帶我去瞧瞧!」
那守門的大漢應聲引路在前,柳少陽隨在身後。果然甫出了院門,便瞅見一儒冠布袍的長髯老者,一身雲游方士打扮。第一時間更新牽著一頭青驢,好整以暇的立在道旁的一株成蔭翠柏之下。此時正一手虛指玄天,不知在與幾名守門的漢子說著些什麼。
柳少陽瞧見走了過去。那長髯老者見這邊有人而至,也停住言語,扭身看了過來。
這幾名幫眾里的頭目,是個四方臉的魁梧漢子。看見柳少陽行了一禮,又沖那儒冠老者道︰「老先生,這是我們五行門中的柳左使,是呂門主的佷兒!」
接著再朝柳少陽道︰「柳左使,這位老先生說他是門主的舊識。弟兄幾個這會兒功夫和他聊了幾句,他可當真博學得緊。適才還正與我們哥幾個,隨口說道這玄空之中的星象之學呢。听起來雲里霧里的東西,當真有聞所未聞的稀奇!」
柳少陽听這頭目這般說,心中更奇。再去打量這儒冠老者,但覺此人面龐清 ,神態飄然,便躬身行了一禮,問道︰「晚生柳少陽見過前輩!不知老先生自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又如何說是此間呂門主的舊識?」
那儒冠老者輕撫長髯,緩緩淡然道︰「老夫自北邊悠悠城關處來,往南面冥冥滄海中去。只因路過此地,听人說有個兩淮的江湖大豪呂子通,在此引得八方賀客,辦下半百壽誕。便順路來看看,是不是當年在此三吳之地,同輔一主的那位呂將軍!」
柳少陽听了此話,心中微微一震,暗想︰「這老者有如此一說,八成真是與叔父相識的故人。眼下叔父重傷不便見客,只好將他帶進總舵里面留宿到明日,不過倒也得先問問他的名姓。」
心念及此,隨即開口道︰「老先生眉宇含賢才之氣,淡然有隱士之風,晚輩斗膽請教前輩名姓?」
那儒冠老者,聞言亮眸略轉,神色迥然道︰「閑雲野鶴之人,名姓不足道爾。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只是多年來漫游江湖、遺跡天涯,自己起了個別號,喚作‘湖海散人’。你們的呂門主如是與我相識,應還記得!」
柳少陽見這老者雖沒說名姓,但聞言察色,定是一位月復有經綸的高士。當下恭聲道︰「老先生既然是呂門主的舊識,今日又正是叔父的大壽之日,當真湊巧得緊,這便請隨晚輩進去吧。」
說著命個手下,把那匹青驢牽過,往後院馬廄栓了。自己陪著這長髯老者,從正門而入,盤算著將這老者安頓下來,自己再去後面寢房告訴叔父。
柳少陽正要差個僕從,引這儒冠老者去客房奉茶。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忽見得師父方天祿迎面走了過來,剛一打照面便笑罵道︰「你這娃兒也不幫著老夫招呼這許多賓客,卻自個兒跑到外面去偷閑!」
柳少陽知道師父說笑,也不以為意,笑道︰「師父您老人家,這回可是冤枉徒兒了!徒兒方才听門前值守的漢子來講,說有位老先生稱是門主相識的故人,我便出去將他引了進來。」
說著沖那儒冠老者一指,正要給方天祿引見。卻見方天祿神情已然愣住一般,兩簇濃眉下的一雙慈目,似有淚光閃爍,難掩激動之情。
柳少陽心中正兀自詫異,忽听身旁的儒冠老者微有顫聲道︰「這可是天祿兄麼?近二十載歲月悠悠,羅某已然快認不出了!」
方天祿听了這話,倏地揮動衣袖,將那儒冠老者一把拉住,喜道︰「羅兄沒有瞧錯,正是方某!當年平江一別,再無消息,老朽轉眼已然花甲之年,還道此生再也見不到羅兄了!」
柳少陽見師父與這儒冠老者相識,暗想︰「是了,這老先生適才說與叔父曾‘同輔一主’。如今看來,與師父還是老友,那定然是原先士誠主公麾下的謀臣了。」
方天祿與那儒冠老者相見之下,甚是歡喜,轉過身對柳少陽道︰「陽兒,這位羅先生名本,字貫中。學識廣博,實有經天緯地之才!是你師父我多年前主公帳下的同僚,也是老友至交。」
那羅貫中捻動長髯,笑了笑道︰「娃兒你莫听這方老頭瞎講,如要說有‘天緯地之才’,那也要先輪到他方天祿。老夫自忖,運籌韜略、格物天文及不上你師父,要是論到機關術數,更是幾近一竅不通,差得太多。再說這‘天緯地之才’從古到今,又有幾人當得。我這志向未成,江湖失意之人,哪里談得上半點!」
柳少陽卻深知師父方天祿從不隨意夸人,他若說是學識淵博的大才之人,即便及不上他,也都是滿月復學識本領的高人。
他本就覺得這儒冠老者有高士之態,談吐雅然。如今听了方天祿這般一說,更是心下敬重。
方天祿不意能偶逢故人,大為高興。說了幾句敘舊之言,笑道︰「貫中兄,此處不是說話的所在,你與我到後面客房之中。咱倆先一敘昔年舊事,再好好說說這些年的見聞。」
說罷又沖柳少陽囑咐道︰「你和師父我一起去,也能與你這羅叔叔請教一番,長些見識。勝過在此處,與這些千余賓客喝酒閑談十倍!」
羅貫中听了笑道︰「方兄你教的徒兒,定然是承你衣缽,大有才學。更多更快章節請到。老夫及不過你,哪里還能有什麼東西與他說誒!」
方天祿與柳少陽兩人,將一身雲游方士打扮的羅貫中,引到了偏堂客房之中。
三人坐定,已有侍奉丫鬟端來茶水。方天祿屏退了左右僕從,便與羅貫中敘起舊來。
柳少陽在一旁听了,才知道師父與這羅貫中,昔年都在張士誠帳下做幕僚謀士。而後張士誠平江稱王,終日里不圖進取,只與文人雅士相論歌賦,圖享安逸。朝堂上下的無能之士,到得後來,越聚越多。
他二人雖屢屢上諫,卻均不被所納,不由得大為心寒,便與其他好些謀臣棄官離去。而後各有去處,相互別離,這之後便再也沒有謀面。
三人品茗而坐,一番交談。從昔年天下大勢,說到玄學易理,又轉而講到卜算相面之術。
方天祿說到張士誠被俘慘死之時,又是唏噓嗟嘆。羅貫中听了也是多有動容,大為感喟。
後來聊到陰陽玄理,柳少陽凝神听去。見這羅貫中與師父方天祿互說所悟,侃侃而談,當真是別有見解,細思之下獲益匪淺。
待說到卜算相面之術,羅貫中打量柳少陽一番,思慮半響,朝方天祿道︰「老夫這些年,相人之術自覺頗有所得。我看你這徒兒,生得高鼻正目、額骨神氣、端莊軒昂,真乃大貴之相。更奇的是,眉宇間竟隱隱有王侯之氣,端的是前途不可估量啊!」
方天祿見他說來一本正經,奇道︰「卜算凶吉,老夫倒也還行。第一時間更新可這相面之學,卻是未研此道。這孩子我雖也覺得處事應變,思維學識,都有過人之處。可這大貴之言,羅兄可當真瞧得準麼?」
羅貫中嘿嘿笑了笑道︰「這相面之學再精,也只能看個大概。世事千變萬化,縱使天行有常,天命宿定,又怎能有十分把握。方兄這般一問,我倒不知如何回答為好了。不過我倒是有一事,適才便想問方兄,還望能實言相告。」
方天祿微微一怔,忙道︰「羅兄,你我乃多年至交,你盡管相問,我方某定然如若知道,定不相瞞!」
羅貫中神色一斂,面色凝重道︰「羅某南下路過此地,听人講子通兄在此建起的五行門,門下弟子逾萬,聚財無數,已是兩淮第一大幫。第一時間更新方才我進來之時,但凡瞧見的五行門里的幫眾弟子,個個長身矯健,分明都是身負武功之人。這般前後想來,羅某斗膽一猜,莫不是子通兄還想再反朱元璋,復那大周的三吳基業麼?」
他這話越往後說,聲音越低,一雙銳眼,直盯在方天祿與柳少陽的面上打轉。微頓之下,又接著道︰「方兄只管實言相告,我羅某出了此間,便忘得一干二靜,萬不會與任何一人再去說起!」
羅貫中一語道破了五行門多年謀劃之事,柳少陽心中震驚之余,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側眼沖師父方天祿瞧去。
方天祿沉吟良久,忽地低聲道︰「羅兄當真是好見識,既然看了出來,我也不必瞞你。」
當下便將呂子通如何與朱元璋亡妻毀志的深仇,如何招攬舊部以及找上自己一一說了。只是將祿壽山莊的事隱了過去,而後又言語間相勸羅貫中一同入伙,共謀大業。
羅貫中听了,默然半響,喟嘆道︰「天祿兄既然這般說了,我也要勸你一番。且不說如今天下大定,民心思安。即便是當年士誠主公施以仁政的蘇松之地,到了天下有變之時,也未必有多少人願意再舉戈反明誒!這一點兄長定然比我明白得多,還望再好好思慮一番!」
柳少陽從小到大,便事事都听從呂子通之言。自打听了呂子通說過,自己父母慘死于朱元璋派出的奸細之手時,更是一心想得修習本領,將來興復大周,為雙親報仇。
但不怎的,如今听了這湖海散人羅貫中的一席話,心中竟又覺得此人說得頗有道理。這般念頭,他這些年來時常轉過,卻每每都是強壓了下去。
方天祿听羅貫中這般一說,又轉言以滿月復韜略,無用武之地相勸。羅貫中卻只是搖頭苦笑,直說不成。方天祿何等聰明,見他無意于此,也就轉過話頭,聊起別的了。
三人暢談一處,轉眼間已是亥時過半。羅貫中起身便要告辭,方天祿想留他明日見了呂子通再走。
羅貫中微嘆了口氣,笑道︰「今日能見到兄長,已是欣慰。明日見了呂子通,他若再勸我共事,只怕未必有兄長這般好說話。到頭來,本是朋友相聚,反而惹得咱們幾個故人不歡而散,可就大違本意了!」
方天祿見他心意已決,說得也是在理,便也不再挽留,隨即起身相送。柳少陽隨著方天祿,直把羅貫中送到外面的官道之上。
方天祿離別之際,不勝喟然,感嘆道︰「羅賢弟!今日一別,山高水遠,來日也不知還否能有機緣再會!」
羅貫中牽了那頭青驢,灑月兌道︰「羅某天命之年,已然萬事不索于懷,只是還有幾樁心願未了。你我雖然這番別過,彼此卻乃君子之交,又何曾是分處兩鄉!」說著拱手別過,騎上青驢而去。
其時月色清輝,星滿蒼穹,夏日的晚風吹得道旁的松林嘩嘩作響。柳少陽和方天祿望著這一人一驢,越去越遠,緩緩地隱沒在了夜色里的官道盡頭。
正是︰恩怨不與乾坤定,兩淮風起笑談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