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清晨涼風習習,屢屢曦光劃過曉夜,映照得蒼穹下的大地朦朦朧朧。
便是這破曉時分,一支百余人的鏢隊已是旗幟招展,行在了豫東的官道上。整支隊伍里,匹匹騾馬前前後後,拉著三四十部滿載木箱的大車,吱吱呀呀地緩緩而行。
走在前面的四五個趟子手,都是膀粗腰圓的三吳大漢,不時地拉長著嗓音高喝道︰「威震淮泗,五旗遠揚!威遠鏢局敬過五湖四海的好漢!……」
這鏢隊正是由柳少陽和水玄靈領著,運有兩淮巨賈的貨物錢銀,前往開封府交貨的五行門下,威遠鏢局的鏢隊。
他們從淮安府往西北而行,一路盡撿著大道,晝行夜宿。這天是出發的第六天,已然早在昨兒個,出了兩淮水鄉,踏上了中原地界。距著開封府,也不過只有三四日的路程了。
水玄靈打馬走在在隊伍中間,看著眼前與江淮之地,頗為不同的山河景致。更多更快章節請到。時而遠眺著一川平原,草木蔥郁,時而與並轡而行的柳少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眼看著車隊堪堪繞過一座山嶺,樹影森森的道旁立著塊界碑,篆刻著「歸德城」(今屬河南商丘)三個大字。眾人眼前,現出一片星羅棋布的鄉村集鎮,再遠遠望去,已能隱約看到歸德城的碉樓城郭。
在前面開路的鏢頭劉仲平,此時拍馬趕到了柳少陽身旁,行了一禮,恭聲稟道︰「柳左使!再往前走四十里地便是歸德城,咱們到了那兒,距開封府便只有三百里地了。屬下盤算著,能否就讓弟兄們在城里用過午飯,再往前趕路?」
這劉仲平本是八卦門中的好手,後來在五行門入伙。他仗著一身本領,除了對門主呂子通恭敬有加外,沖著旁人,都頗有幾分傲氣。呂子通瞧著他忠心,也便沒將這等瑣事放在心上,但有旁人言及,也均是一笑了之。
去年在兩淮道上,劉仲平被「崳山四劍」中的沖虛子,用真氣沖穴的功夫,只在瞬息之間,便傷得兩個臂膀,腫脹僵硬。
雖說是只是過了十來日,便傷勢盡去,身子復原。可自打那以後,這劉仲平便心中知道,自己的這點道行,放在高手眼里,不過是微末至極。從此不但走起鏢來小心謹慎,遇見幫中比自己職位高的有為晚輩,也都是客客氣氣。
柳少陽听他相詢,隨即笑道︰「劉大哥走南闖北,這出得門來,可比我對路徑熟絡得多。這次雖說我由我帶隊,但隊伍該如何走你如思量妥了,只要不是大有變動,便只管差人支會我一聲就是了。」
劉仲平听了忙道︰「柳左使說的哪里話,此次鏢隊事務,自當一切由柳左使做主!屬下這就告辭往前面招呼去了!」
說完應聲又往隊伍前面而去,口中還連聲呼喝著︰「柳左使有令!車隊往前駛到歸德城內,用了午飯再行趕路!」
一旁的水玄靈听劉仲平喊得認真,撇了撇嘴,悄聲沖柳少陽道︰「師弟!你說這劉鏢頭當年來的時候,何等傲氣。第一時間更新如今倒好,又不是和義父說話,對你也這般恭敬起來了。」
柳少陽心中也是感慨,低聲笑道︰「還不是慘敗在沖虛子道長手里,把那股子傲氣給磨沒啦!不過說回來,那「崳山四劍」可真稱得上玄門奇人了。上回在金陵,多虧得他們相助,咱們才能從那御苑道宮里全身而退誒!」
水玄靈憶起往事,嘴角含笑,接口道︰「可不是麼,當時如不是他們四位前輩,此時咱們多半被關在了朱元璋的大牢里呢!也不知過了這麼久,他們四人有沒有找到那靜陽子,奪回他們崳山派的鎮派之寶。第一時間更新」
她說到此處,忽地瞅見柳少陽目看遠方,微微出神。不由眸光閃爍,微有嗔意地挪揄道︰「柳少陽!這一提起那回在金陵的事,你便魂不守舍般的發愣,莫不是想你那笙歌淺唱的小青妹子了麼?」
她平日里多喚柳少陽作師弟,如今見他渾似沒听她說話一般,心里微微有氣,竟直呼其名起來。第一時間更新
柳少陽听見水玄靈叫自己,方才回過神來。腦海中轉過水玄靈方才說過的話,一本正經道︰「師姐你說的哪里話,小青與你還是姐妹,和我便最多算得上是普通朋友了。何況我與她相交只是兩日,平白無故的想她做什麼?」
水玄靈听柳少陽說得認真,不由撲哧一笑︰「你不去想她,你師姐我卻敢打賭,她準是經常想起你誒!既然我猜得不對,那你便說說,方才瞧著遠處發愣,想得是些什麼啊?」
柳少陽舉著馬鞭,遙指著遠處一眼望去成片的瓦屋田壟,緩緩對水玄靈道︰「師姐,這歸德自古以來,便稱得上是中原之地的東邊門戶。十幾年前,此地兵亂連綿,水旱蝗災,瘟疫肆虐,百姓非亡即逃。這大片的土地也是人力不至,久致荒蕪。再加上元庭每拔一座義軍的城池,多要屠城肅奸,如此更有積骸成丘,城郭皆空。第一時間更新」
水玄靈見他說得竟是此事,一听之下,當年的慘狀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心中感慨之余,也不由奇道︰「這些事情,我也听從這里逃難到南邊的老人講起過。可是師弟,你怎麼忽然間想起了這些事情來。」
柳少陽默然良久,忽地嘆口氣道︰「叔父總說朱元璋如何殘暴惡毒,我父母死在朱元璋手里,我心里這些年來,多想的也是如何報仇雪恨!可是如今,眼見得明庭把這本已赤地千里、禾不入地的中原,從人相食之變到如今良田萬頃。此時比起前年我來這里時,又要好得多了。要想復興大周,即便是等到天下有變之時再做,也免不了枉增殺戮,迫得更多百姓流離失所。叔父常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我每每想到此處,心里卻總是難以硬起心腸。」
水玄靈听柳少陽說得真摯,心里也是多少茫然,只是柔聲道︰「師弟,這以後的事情,將來自有結果。那方老頭不是常講‘順應天道’麼?這些事情到時候自有天意,倒也勉強不來,何必現在去想,惹得心中煩悶不快。」
柳少陽听水玄靈說的雖是囫圇話,卻也大為在理,心中暗嘆道︰「師姐說得對誒!這以後難決的事情,眼下想它做什麼。到時候順其形勢,也就是了。」想到此節,便提起精神轉過話頭,又與水玄靈聊起別的來。
眾人壓著鏢車,一路沿著大道前行,晌午時分到了歸德城下。劉仲平騎馬在前,指揮著幫眾,趕著鏢車,緩緩進城。
只見城中街市兩旁,商鋪民宅蓋得滿當。南下北上的各地之人尤多,集市間叫賣之聲不絕,倒也頗為熱鬧。
大伙兒挑了一處門面寬敞的飯鋪,到後院中存放好了鏢車,分遣下人手看了,便都到前面吃飯落腳。
這些趕鏢之人,本就都是些粗豪的漢子,每到吃飯多離不開喝酒。但礙于走鏢的規矩,已然是多日滴酒未沾。如此滋味甚是難熬,這回眼見到了處大的地面,大都見了櫃台上擺放的美酒眼饞。
柳少陽看在眼中,倒也不願拂了眾人的心意,便開口囑咐店家盡管端好酒上來。眾鏢師幫眾,听得能喝幾碗酒,登時歡聲四起。不多一會兒,店伙計把酒菜飯食端了上來,眾人紛紛喝酒劃拳起來。一時間,偌大的飯鋪里,到處都是吵嚷說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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