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半支煙後,唐晉揚輕輕地撩起窗簾。
窗外,是無邊的夜,幽暗的天空中只有幾顆星星在閃爍,給這清冷的夜點綴了幾分靈動。
唐晉揚吐出一口煙,青白的煙霧裊裊娜娜
他不喜歡抽煙,可是在這個百無聊賴的晚上,除了抽煙,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別的什麼事情來做。
幾年前,在這樣干淨干冷的夜里,他又在干什麼呢?
他努力地回憶,那時他還不是這樣一個無趣的人,因為那時他的身邊還有一顆開心果,不論他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想到她的笑容,只要想到兩個人的未來,他的心中總會涌上百分之二百的勇氣。
那時,在午夜的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和蘇瑩雪煲電話粥吧。
蘇瑩雪是一個夜貓子,常常過了凌晨才睡,睡前她總會給他打上一個多小時的電話,而他不管多忙多困都會陪她聊天,聊天的內容也無非听是今天天氣真熱、晚飯吃了什麼、今天又翹課了等等,這些對于別人來說都是無聊而瑣碎的話題,但是日復一日,他卻從來不會感覺到厭倦。是的,對于蘇瑩雪,他總是有無極限的耐心。
唐晉揚蹙著額頭抽上最後一口煙,煙頭的灰燼灼燒了他的手指,可是他卻絲毫沒有感到痛,什麼痛能比得上心頭上的痛來得更甚?
把煙頭掐滅,他又從窗台上摩挲著拿起煙盒,煩躁地從里面又抽出一根煙。
「嗒」的一聲,隨著細微的響聲,唐晉揚手里的打火機閃起一片細小的光亮,隨之變成藍色的小火苗。
在那一片藍幽幽的光暈里,唐晉揚的眼眸依舊 黑凌厲,但是仔細觀瞧才能看出那眸光里有著太多的痛苦與無奈。
棉被里,荀芷粟攥著的拳頭收得更緊,指尖用力陷進掌心的,她默默地告訴自己趕緊入睡,不要發出聲響去打擾他。
唐晉揚把煙塞到嘴里,但是手里的打火機上卻沒有動,那一簇火苗一直在閃爍跳動。
他忽然回了一下頭,借著細微的光亮,他看到那個女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小小瘦瘦的身體,蜷縮在那里,就像不存在一般。可就是這個女人改變了一切,攪亂了他最美好的生活。
手一松,那簇火苗倏地熄滅,黑暗瞬間又吞噬了一切。
一剎那的不適應,唐晉揚的心情也莫名地煩亂,他將煙扔在窗台上,撐上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床前。
荀芷粟听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手抖得更加厲害。
唐晉揚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眼楮已經適應了屋里的黑。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她臉龐的輪廓,看到她額頭上的創可貼,還有鼻翼間縈繞著那一股有些刺鼻的藥水的味道。
他從來沒仔細看過荀芷粟長得什麼樣子,盡管認識她已經十年。
十年前,他只把她當做蘇瑩雪的一個遠房的好姐妹,那時,他的眼里滿滿的都是蘇瑩雪,怎麼會容下別的女孩?
這三年來,他只把她當做仇人,恨她都很不夠,又怎麼會去瞧她長得什麼模樣?
他彎下腰,想要伸手模模她的臉,那一巴掌一定很疼,因為打完她,他的手掌都震得發麻,她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孩怎麼能承受得了?
手指將要觸到她面龐的那一剎那,卻猛然停住,攥了攥手指,唐晉揚還是將手收了回來。
而正在緊張中的荀芷粟呼吸一下滯住,雖然閉著眼,但是她能感覺到眼前黑黝黝的光影。她幾乎能感覺到他手指上的熱度,雖然沒有觸踫到,但是那熱度燙得她臉頰發痛,並且一路蔓延進她的心底,可是,現在她除了假寐,什麼也不能去做。
唐晉揚撐著拐杖慢慢地站起身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出房間。
荀芷粟徐徐地睜開眼楮,看他緩慢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的心還是怦怦地跳個不停,眼眶澀澀的,眼淚似乎快要控制不住。
她伸出仍在發抖的手模了模自己發燙的面頰,剛才,就在剛才,他是要撫模她的臉嗎?
但是這個想法一冒頭,她又立即否定掉,她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念頭?他怎麼會模她的臉呢?他或許是把她當做另一個人了吧。
他瘋了嗎?他怎麼會想到去模她的臉?回到自己的房間,唐晉揚對自己的剛剛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他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曾經工作連軸轉也不會覺得累,可是此刻,他只覺得有些疲憊。可是回到床上,他卻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他竟想不起是在什麼時候發現蘇瑩雪的身邊有這樣一個似影子般的女孩,只記得蘇瑩雪滔滔不絕的時候,這個女孩總是靜靜地听著,當蘇瑩雪開心爽朗地笑的時候,她總是微微抿著嘴很輕柔地笑。
如果說蘇瑩雪是天空中那一盤熾熱的太陽,那荀芷粟就是黑夜中那一輪羞澀的月牙兒;蘇瑩雪像那大片大片地怒放的紫羅蘭,而荀芷粟就是角落里那含羞綻放的二月蘭。看起來永遠那麼無害,永遠那麼無辜,可是,可是誰又知道這善良的背後藏著一顆如此惡毒的心。
瑩雪,瑩雪,唐晉揚伸手在床頭模索,抱起枕邊那個丑丑舊舊的布女圭女圭,努力地回想和蘇瑩雪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可是,該死的,他的腦海里竟都是她淺淺怯怯的笑容,是的,他竟然回憶不起蘇瑩雪那如陽光般燦爛的笑意。
他閉上眼楮,可是眼前交替出現的都是荀芷粟的形象,每一幀,每一瞬。他從來不會注意到她,可是此刻關于她的每一處細節都那麼真切、那麼真實。
單薄縴細的身影,隱忍平靜的表情,即使做那種事情的時候那麼疼,她也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的不適。
這個人,怎麼說呢?唐晉揚皺皺眉,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詞語——可憐。
想到這個詞,唐晉揚竟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明明他是恨她的,為什麼會覺得她可憐?唐晉揚「嗤」了一聲,這個女人太能偽裝了,從前在蘇瑩雪面前是這個樣子,現在在他面前還是裝出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上午的時候,他竟然因為看到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子而怒火中燒;而剛剛,情不自禁地,他竟然想去撫模荀芷粟的臉,想去看看她的傷怎麼樣了。
唐晉揚,唐晉揚,他暗罵了自己一句,你真是被豬油糊住心竅了,竟然被她的表象所欺騙。
唐晉揚不知道荀芷粟為什麼要委曲求全地呆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為了錢?可是他從未給她過一分錢;為了愛?可是她應該知道他對她只有恨,而她,對于那麼一個有心計的女人來說,怎麼配說愛這個字?于她而言,愛情便是陰謀。
她,其實和蘇瑩雪長得很相像,而且她的五官長得還要精致一些,再加上她的那些卑鄙的手段,這樣的女孩不怕找不到一個健康的男人安穩地過一輩子,而她寧願忍辱負重地地在他身旁照顧他這麼多年,無非是因為他有錢。
對,這樣既可以為贖罪,為她,為她的母親,也可以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當年,蘇瑩雪剛剛離開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他每日獨自去酒吧買醉,就是曾經和蘇瑩雪經常去的地方,而那時斯人已去,只剩下他孤獨的一個,借酒消愁,喝到酩酊大醉,而每當第二天,他都會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那時,他並沒有仔細去想為什麼,現在他竟想到是不是她每晚都會跟在他後面幫他善後。
出了車禍之後,他躺在病床上,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甚至不惜辭去工作,忍受他的黑臉,忍受他的冷漠,連醫生護士都問她,是不是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不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什麼?她一定是想用這樣可憐的外表來迷惑別人的眼,迷惑他的心,這樣就可以呆在他身邊過上一勞永逸的富足生活。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確定了這個理由,唐晉心里竟有些小小的雀躍,他暗道︰荀芷粟,你一定不會達到目的的。
困意襲來,唐晉揚竟也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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