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許盛陽挨完最後一通揍便要回家吃晚飯,說今晚不來了,明天周一還要早起上早讀課。他前腳剛走,他父親許敬徽就來了小院一趟,像是算好了時間要和他錯開似的。
許敬徽高大健碩,人卻親切。他先笑著跟午軒說了幾句「幾年沒見,都還好吧」之類的話,接著就提起午知安驅除許盛陽身上「邪病」一事,感慨著要午軒向午知安轉達謝意。最後他又說,他有棟房子閑著沒人住,空著也是空著,離學校也比較近,問午軒要不要和許盛陽一起住進去,那樣一來,他們哥倆一起上學、放學、學習、練武,都會方便很多。
午軒始終都是禮貌的,當下仍是有禮的回絕了,說自己挺喜歡這里,不用麻煩了。
許敬徽沒堅持,留下一些小禮物就走了。
許盛陽在父親走後才匆匆趕來。他先看午軒的神情,見午軒正在把玩一塊似是他父親送的麒麟鎮紙,神情上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他松了口氣,往床上一躺,瞥著午軒,低沉懶散的說︰「我爸剛才來過了是吧?我告訴他別來打攪你的。沒煩吧?唔,這天兒真熱。小弟,給哥把搖頭扇開大一點檔位。」
午軒淡淡的嗯了聲,放下鎮紙,走過來抬腳把他踢起來︰「回去吃飯去,沒錢請你。」
許盛陽笑著蹦開,這才轉身要走,臨走時還叮囑他︰「睡覺時記得鎖好門。」
午軒點頭︰「知道。」想了想,又叫住許盛陽,「等等,這東西給你了。」
許盛陽訝然回身,看了眼︰「這是提前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生日得三個月後,太早了吧哥們。」他一手插兜,另一手狀似隨意的接過去,笑著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感覺到異樣,再仔細看看,「喲,暖心青玉?這東西是個好物,我在老媽那里見過。不能收不能收,你自己帶著。」他忙要還回來。
午軒沒接︰「拿著吧,一張紙片買來的,我不喜歡戴這東西。」
許盛陽愣了下,然後悶笑道︰「一張?牛啊小弟!這漏你撿得好!」他頓了頓,見午軒轉身回了課桌前,他猶豫一下還是把玉墜戴到脖子上,然後他走過去,拇指勾著紅繩晃了晃暖玉,笑道,「行,暖玉再貴重也難比咱們兄弟的情分,哥就收下了。等你哥以後也給你撿個大漏來。」
午軒仍是哄小孩兒似的點頭︰「行。」
許盛陽猛地伸手想揉他腦袋,同時準備急速往後躲,動作快如蛟龍。
午軒卻瞬間避開了他的偷襲,然後轉頭,眼眸一厲,森然的盯了他一眼。
許盛陽一個激靈,二話不說,轉身就逃,逃出院門才沉沉的笑道︰「哥走了,不送不送。」
午軒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抵災玉墜,便想起許盛陽幼時的「邪病」,他記得爺爺診斷的結論似乎是許盛陽不知踫了什麼髒東西導致的陰氣纏身?又想起周五那天石振引來的曾州,曾州說要「深查」他,再「好好利用」,卻直到現在都沒聲響,也不知查到哪里去了……
半夜,一道陰影在夜色的掩蓋下從院外飄進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午軒在陰影靠近小院時就有所感應,他驀地驚醒,不動聲色的用靈覺透過水墨洞天,從中取了兩張他事先繪制的「石火符」。但等陰影進了小院,他確定這陰影並非被人隱藏了陰森氣息,而是它本身就比較弱小。那麼它就不值得他為之浪費一張「石火符」了。
午軒暗中捻訣,準備施法。
陰影帶著渾噩的怨念,從窗外撲來,直撲他的頭顱!
午軒眼眸一寒,奴役這條鬼影的修行者竟然不是要對他施展「陰鬼纏身」來謀求利益,而是直截了當的給他來了個致命殺機!午軒面色陰冷,心里更怒,也騰的一下涌現一股濃郁殺意來。
在陰影撲來的那一刻,他手指輕輕一彈︰「蜃靈幻影。」
緊接著又是一道法咒,「靈力凝網。」
兩道低級靈力法咒被他以強悍的靈覺接連施展了出去。只見前一道法咒瞬間把房中一切都包裹在一片類似海市蜃樓的幻影中。而後一道法咒則迎空化為無形大網,當面把將那道陰影一兜,像是用漁網從水里兜了一條魚,輕而易舉的將之纏繞得結結實實。
午軒這才從床上坐起,抬手捻訣,為右手加持了一道「氣息鎖定法咒」,然後隔空按向陰影。
「氣息鎖定法咒」與他之前用過的「靈覺牽引法咒」相似,都是法咒本身難得,但施展要求不高的實用性基礎法咒。前者的法咒效果則要看施法者的靈覺與被抽-取鎖定的靈覺品質孰高孰低。
就見那道陰影在他的右手虛按之下扭曲、變淡、消失,同時,他的右手也抽-取並鎖定了奴役這條鬼影的修行者的靈覺氣息。他揮手散去「靈力凝網」法咒,捻訣默默感應對方的方位。
通過這只鬼影里融入的靈覺,午軒可以判定對方的修為不高。
而以對方的實力,既然能派遣鬼影來殺他,就意味著其本身必定處于數里之內。
這種低修為的修行者奴役下的低等級的鬼影,就像是超級遠程的符咒,低級鬼影在最初被奴役者指明目的地和目標後,一旦被激發和派遣出來,就不會再被奴役者時時刻刻的感應到了。只有鬼影被擊殺,或者完成奴役者的命令後,怨氣已經發泄了出來,本身即將自行消散時,奴役者才會感應知曉。
午軒最開始施展的「蜃靈幻影」可不是為了阻擋區區鬼影,而是為了蒙蔽那個控制鬼影的修行者感應,防止對方感應到他將鬼影消滅時逃跑的。膽敢對他下殺手,豈能不死?如何能逃!
片刻之後,午軒起身穿衣,雙眸森然的看向東北方郊區,青澀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
千樹城東北郊區,一座外觀尋常的小型別墅下,一間寬敞明亮的地下室中。
曾州雙手被捆綁著吊在兩米多高的木架上。他渾身是血,一身昂貴的西裝也破破爛爛的沾滿了灰黑塵土和紫黑血漬。他還清醒著,慘白的臉上因痛苦和怨毒而扭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英俊和狠厲模樣。
在他身邊,一名妖嬈健美的女人僅穿浴袍,手里拿著他的皮帶,正在繞著他走動著,同時還有一下沒一下的準確的輕輕抽著他的傷口。曾州的傷口上滲著詭異的黑煙,滋滋的灼燒著他的血肉,他神情猙獰的咬著牙,硬是沒有慘叫,眼珠子像是毒蛇一樣死死的盯著另一個女人——
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唯一姐姐,那個在一個月前和丈夫一起害死了親爹,掌控了曾氏,又把曾氏基業高價售賣給石振,最終竟以龐然巨資去南海競拍下「寶物」來孝敬其師父的癲狂蠢婦,曾念雅!
就那樣賣掉了幾乎整個曾氏基業!就只是為了拍買下一個所謂的修行者使用的「寶物」!
就算曾氏遠遠比不上石家那麼龐大,但曾氏基業在鹿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卻被殺雞取卵只用來換了一個勞什子「寶物」!而那寶物曾州在被折磨之前還有幸見到過,只不過是一塊破損的棋盤……
曾州雙眼血紅,嘴角也溢出血來。
曾念雅恭敬的站在不遠處,對曾州的怨毒目光視而不見,正在說著︰「……曾氏的暗處基業,史鼎比曾州更適合去掌舵。史鼎是我的丈夫,我兩個兒子的父親,他的手腕能力也是師父您贊過的。而曾州,他過于陰狠,自私桀驁,師父……」
「不必多講。」那妖嬈女子輕笑著打斷曾念雅的話,「你才覺醒靈覺,還沒有像樣的修為和見識。你不會明白,只要他放開心神配合我在他的魂魄上種下‘鬼顏’,以後他會對我全心全意到何等程度。到時候,只需我一個眼神,他便會狂熱得恨不得為我去死……你說,你願不願意,我的曾州少爺?」
曾州因周身劇痛而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怨恨的听著她不屑于隱瞞的惡毒心里話。
而那妖嬈女子之所以不隱瞞他,可不是因為修行者的驕傲,而是因為曾州即將覺醒靈覺,等她真正給曾州種下「鬼顏」時,曾州必然會感應出那是什麼。可偏偏她自己的修為不高,「鬼顏」法門也沒有修煉到家,很容易施法失敗,無法強制給曾州種下。
一邊的曾念雅不敢再說話了。
那妖嬈女子則勸曾州︰「你姐姐一家有我護著,你無處下手,就想從石振身上打開局面,可惜你不知道,石振家族的靠山,連我都不能輕易與之為敵。你僥幸逃出去後,竟然先去‘車禍’石振,又妄圖謀劃石振的長子,不是嫌命長麼?你現在還能活著,只是因為我救了你,你要知道感恩。」
曾州充耳不聞,呼吸沉重。
那妖嬈女子冷笑,「你還死撐什麼?即便我不殺你,你以為你還有退路?你同樣不知道,當年那個寧死也要詛咒石太太和她月復中胎兒的女人,其實還有個師姐,那師姐名號‘白妖’,善用厲鬼。石振很快就會得知,你已經‘尋找’到了白妖來繼續害他的長子——因為我剛好和‘白妖’有大恨,我會以白妖的拿手法咒把石振的長子殺死!然後把你‘尋找’白妖的‘線索’透露出去……」
她說到要殺死午軒時,只如同要碾死一只螞蟻,丁點兒都不以為意。
她仍是笑著,「你看,我隨手而為,既能讓石振與白妖結下死仇,又能嫁禍給你,讓你再無退路,只能托庇于我。這是不是一舉兩得?」她說著話,猛地抽打曾州一下。
曾州痛得瞳孔緊縮,艱難卻陰狠的譏笑︰「孤芳自賞,瘋子!我曾州,寧死,不做,行尸走肉!」
那妖嬈女子臉色一寒︰「行尸走肉?誰說你是行尸走肉?我許你愛我,這是你的尊榮!你們曾家姐弟運氣太好,先前你姐姐覺醒了靈覺,現在你也要覺醒靈覺。呵,只可惜了你,被我及時發現,把你的覺醒死死壓制了下來!我的功法只能給女子修行,你若不接受‘鬼顏’,不能從內心忠誠于我,我怎能讓你覺醒靈覺,再耗費代價為你尋來功法傳承,然後與你雙修,助你修行和延長壽命?」
她看著曾州,深恨他不識抬舉,要是別的普通人這樣忤逆她,她立即就能讓對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是她舍得不弄死曾州,倒不是曾州讓她動了情,而是曾州此人,值得她費盡手段去完全掌控。
曾州本性陰狠,行事歹毒,喜歡男人又不屑于遮掩,連代孕生兒子都不做,更是狂傲囂張的仇恨著曾念雅全家——其父對他極為厭惡,他卻好像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其父回心轉意偏向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就為了讓其父更加厭惡他似的,他做事越來越狠,越來越絕,越來越讓其父壓制不住!
這妖嬈女子知道,曾州聰明機敏,並且善用人心。他自從年少時就被其父壓制得難以抬頭,可他卻仍舊收服了一干死忠屬下,又與三教九流各式各樣的人打下交情,手腕不是一般的厲害。曾念雅夫婦有其父的全力扶植,又有她這個修行者幫忙,才勉強將曾州完全打垮。但是到最後,若不是她對曾州留心,曾州只怕還真能像他自己在千樹初中大街後面說的那樣︰絕處逢生,東山再起……
她之前急于從南海買下那塊記載了她本身功法殘缺篇章的棋盤,狠心命令曾念雅夫婦賣掉幾乎整個曾氏基業。但是她修為不高,能控制曾氏也有巧合的緣故,而她修行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又太多,她又不可能到處害人謀奪錢財,否則朝廷一旦發覺她的猖獗,必定會有高人來除她!現在她就打算抓住曾氏不松,並找一個能以曾氏暗處基業為根基,繼續在生意場上為她賺大錢的能人。
以前她看中了覺醒靈覺的曾念雅,所以收曾念雅為徒,又幫曾念雅奪取曾氏基業。她還可惜過曾念雅沒有曾州的頭腦,也動過要用曾州來輔佐曾念雅的心思,所以她才沒有一開始就直接除掉曾州。
而如今……
曾州之前被她抓住時,正是處于覺醒靈覺的前兆中。如果不是被她壓制和抓住,那麼,曾州以後會有什麼際遇和成就,恐怕誰都不好揣測。她十分慶幸,幸好曾州現在正處于即將覺醒卻還沒有覺醒成功的狀態,正是她施法控制的最佳時機!
曾州是個年富力強的精壯男人,被她趁機控制住以後,等曾州修煉有成,不管曾州最初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她都有辦法讓曾州對她死心塌地,並甘願服食各種滋補藥物任由她去采補!
她這麼把曾州和曾念雅兩廂一比較,便看不上曾念雅了。
只不過曾念雅易于控制,她多個徒弟為她辦事也是好的。而曾州……她必須完全掌控才能放心讓他修行,否則,她可不想體驗一下「農夫與蛇」的故事中,那個農夫是什麼感受。曾州是一條毒蛇,可她現在必須做個馴蛇人,把曾州這條用處極大的毒蛇給馴服下來!
她越想越是憧憬,越是憧憬就越是憤怒于曾州的不識抬舉。
她抬手對曾州一指,加重了曾州身上的鬼氣,然後用力狠狠的抽打他周身傷口。
曾州本就處于崩潰的邊緣,此時再也艱熬不住,想要咬舌自盡又被她阻止,不由厲吼著恨罵起來。那妖嬈女人見他還是硬骨頭,因為不舍得弄壞他的身體根基,就仍是只給他皮肉之苦,卻更加大了鞭打力氣。所以曾州盡管痛苦欲絕,卻在歇斯底里的掙扎下還有力氣咒罵。
曾州越罵,那妖嬈女子越打。
到了最後,曾州因為生理反應而涕泗橫流,渾身骯髒狼狽,也沒有了力氣,但他仍舊可悲的清醒著。他口不擇言的罵天罵地,詛咒禱告。他斷斷續續、撕心裂肺、絕望發誓一般的嘶吼出一句話來︰
若誰能殺了這兩個惡毒女人,我曾州這輩子都對他唯命是從,死忠到死!
午軒隱匿著身形和氣息,沉著臉趕到地下室門外的時候,正好听到他這句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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