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程曦原本留在家里好好復習兩天。卻沒想到程煜會來。
程曦看到他左手打著石膏走進來,在看到程曦時,面色尤其不善,「我有話與你爺爺女乃女乃說。你回避一下。」
程曦看了眼女乃女乃,見她輕輕點了點頭。程曦于是拿著包出了門。
不敢走得太遠,程煜不是能令她覺得心安的男人,盡管他是她的父親。
她想去公園,但今天是周末,公園熱鬧有余,清淨不夠,並不適合看書復習。
想來想去,她決定去運河五號坐一坐。盡管心中不願意承認,但她或許潛意識里也在想,如果運氣好,說不定也可以在這里遇上喬默笙。
這會兒不過10:00剛過,喬默笙剛結束徹夜的工作,從玻璃房里走出來,打開大門,就看到女孩站在暖陽傾灑的門外,她看著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所以,才會前晚才說過拒絕他的話,今天卻又自動出現在他面前。
他打開門讓她進來,清晨,她的雙眸有些輕腫,紅紅的,像只無辜的小動物。
玻璃房里,偌大的花梨木大板上,放著一台電腦和很多圖紙。她走過去,替他把圖紙歸納收齊,發現電腦上還有滾燙熱度,證明這男人才剛剛結束長時間的工作。
喬默笙從洗漱間走出來,很快做了兩杯咖啡和兩個英式甜餅,走到她身邊坐下。
「謝謝。」她微笑看他一眼,兩人安靜吃著早餐。喬默笙雖然對于她的出現心有驚喜,卻小心地呵護著她心中那份應該只是剛剛萌芽,連自己都並不確定的好感。
這孩子在感情世界里大抵十分內斂被動,逼得太緊,會適得其反,令她逃跑。
吃過早餐,一個又開始工作,一個則翻開書心無旁騖地溫習起來。運河五號里,沒有多余的人,安靜溫暖,老舊玻璃窗外,偶爾有船只來往于運河上,船聲隆隆。這熟悉的地方和溫潤的男人,令程曦覺得格外心安。
忽然,程曦的電話響起,她接起來,是家中的保姆,「小曦,快回來,有拆遷辦的人來家里。」
程曦連忙起身往回奔。喬默笙見她形色匆忙,于是跟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老房子里,程煜在與拆遷辦的人談著條件,「我們要錢,不要房子。我父母都是退休的老人,我父親又癱瘓了。需要我們做子女近身照顧,與其給我們房子,不如給錢,也好用來補貼老人的醫療費用和生活費用。」
「不行。」程曦女乃女乃看了自己兒子一眼,開口反對,「我們要房子。」
拆遷辦的人看著她,「老太太,你們拿了房子,那地方離市區比較遠,你們的子女方便照顧你們嗎?」
程曦女乃女乃輕哼一聲,「我們不需要他們照顧。我有個孫女,她會得照顧我們。」
程煜嗤笑一聲,「媽,你別天真了。別說程曦是個女孩,早晚要嫁人。就說眼前,你忍心讓她大好前程因為你們而被犧牲?她剛拿了個什麼舞蹈比賽的冠軍,說不定還會出國的。」
兩個老人一怔,「竟有這事?她怎麼不與我們說?」
「哼,」程煜冷哼,「女生外向。她連我這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她現在不同了。她媽搭上了有錢人家,她哪里還看得上咱們這樣的環境。」
程曦爺爺雖然已經不能說話,腿腳也不方便,但他是程煜的父親。他的兒子,脾氣秉性如何,他又怎會不知?
至于程曦,這孩子在他們兩人身邊也生活了多年,他這孫女雖然個性比較慢熱,也不擅長說討喜的話來哄人,但卻有著這世上最柔軟良善的一顆赤子之心。
他忽然抬起手中拐杖,不理會身形顛簸,一下下,重重敲在程煜打了石膏的手臂上。
他生氣,難過,挫敗。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兒子竟這樣無心無愛,自私透頂。
程曦女乃女乃連忙上前扶住他,言辭前不乏酸楚心灰,「算了,氣壞身體不值得。」
程曦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老夫妻兩人互相攙扶,傷心失落的一幕。
她走進去,把氣得不清的兩位老人扶到沙發上坐下。他們的要求這樣渺小,只願每一日的生活平靜,偶爾苦中作樂,一絲絲甘甜滋味就足以支撐著他們和程曦慢慢走下去。
她無法去評斷程煜的言行舉止。他再不堪,再自私,卻是她的父親,是兩個老人的孩子。
她這一刻清晰看到自己的渺小,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她只得一雙柔弱之手,一天天辛苦咬牙熬著,卻依舊無法為兩個老人撐起一片無虞天地。
拆遷辦的人望著這一家人。一對老人傷心沉默,那清秀女孩無言失落。還有那手上包著石膏的男人,面色黑沉,臉上寫滿清晰可見的物流。
這分明是一場永遠兩敗俱傷的傷害,血肉之親,最怕牽扯利益金錢。一旦因此而發生糾葛,總免不了面目可憎。
就在他以為今天注定是白走一趟的時候,他看到了站在門口處,身形修長的喬默笙。
「喬先生?」他實在太過意外,喬默笙竟會出現在這破敗簡陋的老式公房。他是這一次運河改造工程的主要建築師,設計圖到周邊規劃都由喬默笙的公司負責。
喬默笙朝著他輕輕頷首,這簡陋屋宅雖然小又逼仄,卻充滿著女孩的氣息。沙發上,有她的一件粗線毛衣,後面的白色牆壁上,有她少年時代的照片,微笑的,沉默的,憂傷的小小程曦。
窗外,船聲隆隆,光影透進屋來,照在顏色半褪的舊窗簾上。這個小小的老房子仿佛會說話,輕輕淺淺地,向他訴說著這女孩的生活。
孤獨,寂靜,清苦,艱難,缺乏安全感,沒有足夠的關注。可是卻又堅忍,獨立,純粹而清晰。
程家人看著站在門口,雋永美好的男子。他這般風姿綽約,與這老房子極度的格格不入。
程曦沉默垂著頭,不敢去看喬默笙的眼。她的生活這樣貧瘠慌亂,連她自己的父母都嫌她太過沉重累贅。
他又該如何想她?呀,這女孩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趕緊離得她遠一些,免得惹了麻煩上身。
應該是這樣吧。喬家人她大都見過,都是介意這些的,不是嗎?
喬默笙走進來,與那工作人員輕聲說了幾句話,只見他眸中劃過詫異眼神,卻配合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程煜一見,忙追上去,「上哪去?」卻被喬默笙喚住,「程先生。
他轉身,奇怪地看著喬默笙。
他站在窗口處,身長如玉,「听說您的金屬工廠正在申請環保許可證,是不是?」
程煜蹙眉,「你怎麼知道?」
喬默笙看著他,溫和一笑,「我們不如交換個條件︰我替你申請環保證,條件是,從此以後這間老宅與你毫不相干。」
程煜懷疑地看著他,「真的?」政府批文的環保證可不是有錢就能換得到的,申報的條件和要求非常嚴苛。整個S市也不足十家工廠才真正擁有那張環保證。
可只要是行業內的人都知道,這幾年,金屬生意是最賺錢的行業,搞不到環保證,他每個月損失大量客源。
喬默笙點點頭。
程煜半信半疑,于是道,「我要看到環保證才算。」他說完,徑直離開。
他終于離開。程曦輕輕松口氣,朝著喬默笙感激一笑,「謝謝你。」
脾髒處隱隱泛疼,她剛剛跑得太急,怕是不久前吃下去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消化。
她模著肚子走進廚房,想要替喬默笙倒杯茶。
程曦女乃女乃笑著請他坐,「真抱歉,令您看笑話了。」
喬默笙不介意地搖頭,看到茶幾的玻璃下壓著一張程曦小時候穿著舞衣,淚眼婆娑的照片。
「那時,她多大?」喬默笙問。
老人看了一眼,笑起來,「大約是五歲,那時她剛剛開始學芭蕾,有一天老師考她們劈叉,她腳下一滑,兩條腿重重撞在地上,疼得大哭,老師卻看得樂不可支,拍下這張照片送給她。」
喬默笙听了也笑起來,雖然知道這樣大概有些失禮,但還是問老人道,「這張照片,可以送給我嗎?」
程曦女乃女乃有些奇怪看他一眼,「看您的樣子,不像是小曦的同學?」這男人衣著考究,氣質卓然,看剛才那拆遷辦人對他的態度,大約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卻出現在他們這簡陋老房子里,老人難免心有疑惑。
出于對程曦的保護,有些話,她不得不問。
喬默笙正要回答,卻听到廚房傳來一陣杯子落地的清脆聲響,然後又听到保姆大呼道,「糟糕,小曦摔倒了。」
喬默笙起身快步走進去,看到女孩面色煞白,眉頭深皺,痛得倒在地上。
他當機立斷,將她抱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老人道,「不用擔心,我送她去醫院。」
痛得迷迷糊糊間,程曦看到喬默笙的臉在眼前不停晃動。他抱著自己,一路走得極快,但抱著她的雙手卻顯得格外有力而安全。
朦朧間,她听到自己格外紊亂的心跳聲和急促呼吸聲。頭輕輕靠在他的黑色大衣上,忽然輕嘆了口氣。
每一次,真的。每一次,她無助失措,麻煩疼痛的時候,他就像黑暗中的一抹光,及時出現,救她出囫圇,領她出無助。
「陌生先生……」她慢慢閉上眼楮,「謝謝你。」
她得了急性盲腸炎,需要動一個小手術。醫生推著已經痛得昏迷過去的程曦去手術室的時候,她的右手還緊緊抓著喬默笙的大衣衣襟。
喬默笙忽覺心疼,月兌上的外套,輕輕放在她的枕邊,手輕撫上她光潔額頭,「沒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手術室外,他平靜地替她辦理相關手續,又拿出她的手機打電話給家中的兩位老人。
二十四的喬默笙,處事穩重妥帖,他不會一味緊張程曦病情而什麼都不做。盲腸炎只是小手術,她很快會沒事。
替她選擇了獨立病房。醫院中,總有一陣揮之不去的消毒藥水味。他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馬蹄蓮,插在花瓶中,放在窗台上,又請護士為程曦更換干淨床單。
一個小時候,程曦被護士從手術室推回病房,麻藥還沒過,她安靜睡著,手中卻依舊握著他的外套。
喬默笙溫柔笑起來,走到她床邊,用濕毛巾擦去她鬢角汗水。動作輕柔得無法再輕柔,仿佛她是一個易碎的瓷女圭女圭。
在喬默笙心中,這女孩外柔內剛,比任何人都懂得獨立自愛,努力生活。她值得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亦應該得到該有的疼惜和寵愛。
而他,希望可以是她心中的那個人。她會願意從他身上汲取溫暖,也願意從他手中得到愛和珍惜。
還有,懂得從他開始,學會如何去依賴一個人。
麻藥一直到晚上才褪去。傷口開始疼痛,程曦蹙眉醒來,看到昏暗燈光下,喬默笙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手中捧著電腦,正在工作。
「水……」
喬默笙听到她聲音,走近,眸光溫潤,「醒了?」
程曦點點頭,「我想喝水。」
喬默笙拂去她額角長發,用吸管沾了水抹在她微顯干涸的雙唇上,「你現在還不能喝水。」
程曦看著他,「你一直都在這里嗎?」
「嗯。」
「我已經沒事了,你不如回去吧。」否則,這份天大的人情,她要用什麼來還?
「好。」喬默笙竟然沒有拒絕,「等你睡著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