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 第96章 美人鐘情(2)

作者 ︰ 納蘭性德

順著容若的眼神,看看王公子那肥大如豬的身材,再听容若笑吟吟,一口一個豬的唱,不免更加絕倒,什麼風範、氣度、修養都不要了,笑得東倒西歪。

只有陪著王公子的那位陸公子,臉上時青時黃,陣紅陣綠得有些難看。

王公子本人開始也只是听著有趣,可是看大家笑得太過火,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太怪異,低下頭,看看自己肥得有些過分的身子,耳旁正好听到容若唱完了一遍歌,重頭再唱,唱到那句︰「豬,你的耳朵是那麼大,忽扇忽扇,也听不到我在罵你啥。」

他立時醒悟過來,怒吼一聲,壯得像座小山的身子猛然站起,直撲向容若。

容若尖叫一聲,抱頭逃竄,一會兒跑東,一會兒逃西。那位王公子艱難地移著小山般的身子,在有限的船艙中追趕。眾人躲閃不迭,姑娘們驚呼連連,桌案全被推倒掀翻,美酒佳肴灑落一地。

偏容若跑得輕輕巧巧,臉不紅氣不喘。那位肥大的王公子,卻不免三步一滑,五步一跤,三下兩下,就沾了滿身的油痕污漬。

可憐他平時有大堆下人前呼後擁,可這回憑醉花箋上畫舫,無箋者不能進入,就連打人這種事,也只好請他自己親力親為,偏這種對身體、力量、靈敏的要求都非常高的體力活,對他來說,實實在在是太勉強了,三下兩下,便已氣喘吁吁,有心要停下來不追了,偏容若一邊逃,一邊還高唱著他的豬之歌,越唱聲音越是大,氣得他再次不顧死活地撲上去,卻渾然不知道已經追到艙門處,往前猛撲,身子失去平衡,直往外跌。

容若驚慌地連叫︰「王公子。」伸手就來拉他。

可容若明明是拉他的手,接觸到他身體後卻轉化為猛力一推,居然化為一股巨力,讓他橫躍過三級台階,在尖叫聲中,直接掠過船頭,跌進湖中去。

一直目瞪口呆注視著事件發展的陸公子這才大叫了一聲,直沖出去,站在船頭大叫︰「救人,快救人。」

前方他的船上早下來幾個壯漢,折騰半天,終于把肥肥大大的王公子拖上船,卻也只剩半條命,神智不清,陷入暈迷了。

陸公子臉色鐵青,伸手指著容若︰「你好大膽子,竟這樣胡作非為?」

「我做了什麼?」容若無辜得像他那只純潔的小白兔乖乖︰「他叫我唱歌我就唱,他追我打我,我也不還手只是躲,他要跌出去,我不是還努力拉他嗎?誰叫他太胖,我拉不住呢?」

陸公子一跺足一甩袖︰「我知道你們看不起他,可你們也不想想他的身分,他再無禮,畢竟只是客人,過一兩天就走,何苦結冤結仇,得罪京中高官。你這樣肆意胡鬧,叫我如何自處?若不追究你,他又豈能放過我們父子?」

他這話說得倒也中肯,想來畫舫里的貴客也都不是只會忍氣吞聲的小人物,不過想著,這人再囂張,也是過一兩日即去,何苦結冤仇,連帶得罪濟州父母官。

只是容若卻沒有他們這種顧忌,冷笑一聲︰「是啊!他只留一兩天而已,所以便由得他肆意妄為,欺凌女子,毆打無辜,好一位知府公子,不知令尊執掌一府,靠的是大楚的國法,還是某位高官的護蔭。我自問沒犯過王法,我倒要看你陸公子如何來追究。」

容若心中惱怒,也不與他多談,拂袖便回了艙。

陸公子苦笑一聲,向艙中一拱手︰「告辭。」即揮手令手下搭上船板,回到自己的大船上。

此時蘇意娘的船上也是一片狼藉,容若拱手向她道歉。

蘇意娘輕嘆一聲︰「都是賤妾之罪,掃了諸位興致,且容今後再做賠禮吧!」說著對四周屈身一福。

大家都知道這是逐客令了,何況鬧成這樣,也實在不便多待,便紛紛告辭。

容若要走時,蘇意娘卻低喚︰「容公子,可否稍待,意娘有話要說。」

容若一怔,卻見楚韻如似笑非笑地望過來︰「容兄自便,我們先去了。」也不等容若回話,便沖謝醒思與蕭遙一點頭,先一步出去了。

容若待要追出去叫她,卻又不妥,想要留下來對著蘇意娘,又是不敢,一時怔在當場。

其他人也都用又羨又妒的眼神望著容若,依次而去。

謝醒思拍拍容若的肩沒說話,蕭遙廣大袖子悄悄順走蘇意娘一壺美酒,這才悠悠道︰「容兄請盡興,我們就先回去了。」也不看容若陣青陣白的臉,大笑著和謝醒思聯袂而去。

只有性德因是容若的侍從,不肯輕離,所以仍然留在原處沒動。

蘇意娘對容若盈盈施禮︰「公子,此處一片狼藉,不便待客,請公子隨我的丫頭到後艙隔間相候,容賤妾換過衣衫,便來拜謝。」說著莞爾一笑,飄然而去。

旁邊有小丫頭過來帶路,容若至此,再也沒有機會拒絕,只得舉步跟去。

性德剛要追隨,又有丫頭伸手一攔︰「我家姑娘自是有話要單獨對容公子說。」

容若回首,對性德點了點頭,性德這才止步。

容若隨小丫鬟到了後艙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房間雖小,布置卻清新淡雅,令人感覺異常舒適,想來是蘇意娘與貴客單獨相處的地方。

容若腦子里才一轉這樣的念頭,臉上就有些**辣,心也忽然猛跳了起來,就連小丫頭看過來的眼神,似乎都帶點曖昧。

好在小丫頭似也不忍看容若這等坐立不安,奉上茶果之後,便後退出去,只留容若一個人在房間里,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一會兒走過來,一會兒踱過去,一時間心亂如麻。

蘇意娘的舞姿,蘇意娘的挽留,蘇意娘的笑顏,每一回思,便叫人心神恍惚。

如此佳人,獨獨留他,是男人都會興奮莫名,都會感覺榮耀非凡。

可是為什麼,心中就是不安定?

容若信步到了窗前,推窗望去,深深夜色里,長風襲來,竟然拂不去滿心煩亂,卻見旁邊一艘畫舫,正要隨水遠去。

分明就是謝醒思那艘領他們游湖的畫舫,想來楚韻如便在船上。

想到楚韻如,容若心中更亂,猛然回頭,大步走向房門,伸手要開門而去,手伸到半空,卻又憑空一頓。

蘇意娘絕世姿容,傾城一舞,猶在眼前,這一番若不顧而去,豈不辜負這湖光山色,星月長風。

人不風流枉少年,更何況在古代,出入青樓有什麼了不起。

便是那些一個又一個英雄來到異界或古代的故事,誰不是左擁右抱,哪個不享盡溫柔?上了青樓,被花魁垂青是理所當然,人家若不愛你,才是不正常呢!

若負了這等女子,還算個男人嗎?豈不丟盡天下男人的臉。

容若咬咬牙,猛然回頭,遙望窗外,驚見湖水寂寂,星月黯淡,那畫舫中似乎連燭光也沒有,只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遙遙遠去,感覺中,仿佛要遠行到天之盡頭,遙遠得再也無法接近。

容若心中猛然一震,幾乎站立不穩,一種強烈的惶恐和羞慚襲上心頭。

韻如韻如,我豈能如此負你,我豈能在你面前,這般傷你。

他再不思索,伸手推開房門,大步而出,本來想避開蘇意娘的丫鬟,偷偷繞開大艙的門與窗,誰知沿著船舷走了幾步,就听到大艙里頭有一個清婉如夢的聲音在說話︰「不知公子家在何方,為何身為容公子的侍從?」

容若一怔,這不是蘇意娘的聲音嗎?

既是有話要單獨對他說,換過衣服就來,怎麼又在這大艙里和性德聊起家常了?

容若心中忽然生起一種極古怪的感覺,瞄瞄碧紗窗,伸指沾點口水,弄濕了窗紙,然後悄悄一捅。

咦,沒破?

再用點力。

還是沒破。

容若朝天翻個白眼,難道電視上連這種細節都是騙人的?

他不敢太驚動別人,只好把耳朵貼到窗子上細听。

「公子,可是賤妾鄙薄輕賤,所以公子不屑理會?」

「我做他的侍從也沒有什麼不好,無須向旁人解釋。」

容若微微一笑,果然是標準的性德風格,以前老煩他沒有人味,現在倒覺得,這樣的回答,才真是又酷又有性格。

「公子,你今日**船頭,風儀如仙,妾在畫舫中遙遙看去,見公子迎風而立,恰似要乘風而去,這濤濤湖水,漫漫紅塵,竟是委屈了公子。妾當時便想,這等人物,真真神仙中人,把這凡塵眾生,生生比得沒了顏色。妾閱人多矣,無一人有公子的氣度風範,所以特發醉花箋,請公子上船一敘。沒想到公子的身分竟是」柔婉得可以化鐵石為繞指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惋惜︰「妾自深為公子痛惜,只是又不便當眾明言。有心對公子傾心一訴,更怕公子上有主人。妾看重公子,反要為公子惹禍,只得假借要與容公子私敘,留他下來。公子既是他的侍從,自是要一同留下相伴,妾方能尋得機會,對公子一訴衷腸。」

艙里一席話,說得柔婉動人,無限情長,幾可感動天下男兒,卻氣得艙外的容若幾乎想一頭扎到湖水里去算了。

縱然他心中已念定楚韻如,已經打算告辭離開,絕不再染指這絕世佳人,但男子愛美人,更愛虛榮,被這等美人青眼,讓這樣的美人挽留,心中終是有著說不出的滿足。

誰知道從頭到尾,人家眼楮里根本就沒有他,留他不過是拿他當幌子,好找機會接近性德,怪不得要找借口讓他與性德分開呢!

虧得他還出死力替她出頭,虧得他為了她還天人交戰,矛盾痛苦了好一陣子,最後拼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咬著牙,忍著痛,才能離開她,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

容若暗中氣得打戰,艙里卻傳來性德漠然的聲音︰「給我這個做什麼?」

「這是妾身多年來的一些私蓄,想來公子松風竹節,自是不屑收下。只是公子如此人物,豈能久居人下,實在太過委屈。妾不知公子是受過那人的恩,還是欠了那人的債,便是賣斷了身家,這些應也足夠還公子自由身有余,將來天高海闊,任公子縱橫,也好求個前程,成就志業,也不負七尺男兒身。賤妾鄙薄,不敢望長伴君子,若能得公子偶然想起這一番相識際遇,已是此生無憾。」

容若氣得暗自咬牙,好一個「美人重英雄,慧眼識英才,深夜贈巨金,湖上訴衷情」,下半段是不是該上演「公子感美人,誓言不相負,若得中狀元,鳳寇迎美人」的老戲碼了。

他一時氣急攻心,一拳打在窗欄上。

這麼大的動靜,立時把他自己震醒了,也把艙里的人嚇了一跳。

窗子被支了起來,然後傳來蘇意娘的一聲驚呼︰「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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