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 第106章 情深斷腸(2)

作者 ︰ 納蘭性德

容若徐徐呼吸,慢慢調整臉部的表情,直到確定沒有破綻,才低頭對她微笑︰「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我沒有生你的氣。凝香和侍月其實不也是別人留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人嗎?我也沒惱恨過她們,又怎會怪你」

楚韻如顫聲道︰「不,我不是為了監視你我我答應他們,也有交換條件我要他們把京城的消息隨時通報我如果朝局有任何不利于你的發展我也可以助你應變我你相信我我」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容若聲音如哄幼兒,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拭去她的淚水︰「別哭了,你都變成只小花貓了,我帶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覺,就什麼事都過去了。」

越是溫柔的勸慰,越是惹得楚韻如淚落不止,她不斷搖著頭,想要說什麼,卻覺萬語千言,此時此刻,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容若盡量溫柔地把她打橫抱起,一路低聲勸慰,一路回到了瀟湘館。

楚韻如卻只是一直怔怔地望著他,眼楮也不願眨一下,任淚水模糊了視線。直到容若把她放在床上,她還是一動不動地深深望向他。

容若還想起身給楚韻如打水洗把臉,才一站起,就覺身上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楚韻如一直抓著他的衣襟。

容若柔聲哄她︰「放開,我不走。」

楚韻如驚惶地搖頭,表情無助如嬰兒,只知道抓緊他的衣襟,仿佛這一放手,便是海角天涯,相見無期。

容若心中難過,復又坐回去,柔聲說︰「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不會離開你,我會在這里,一直守著你,好好睡一覺吧!什麼事都會過去的。」

他的聲音一片溫柔,楚韻如臉上最初的緊張漸漸松弛下來,緩緩閉上眼,但沒過多久,又猛然睜開。

容若輕聲問︰「怎麼了?」

楚韻如怔怔地望著他,因為哭得太久,所以聲音有一些沙啞︰「我怕我一閉眼,你就不見了。」

容若心中一酸,俯身更加接近她︰「放心,我不會走,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的聲音低柔,如一聲無奈的嘆息,又如秋天的風,悄悄掠過竹林,他說話的時候,手悄悄按在楚韻如的睡穴上,眼神異常溫柔地凝視她,直到睡眠的恍惚趕走她臉上的驚惶,直到沉重的眼皮,漸漸掩去眸中的悲傷。

容若猶自保持著彎腰貼近她的姿勢,久久凝視她的面容,長時間沒有動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悄悄抬起手,似要拭去她臉上淚痕,又似想為她理好已散亂的秀發。但手卻又僵在半空,良久,才輕嘆一聲,轉身想走,卻覺身上還是一緊。即使已被點中穴道,沉沉睡去,楚韻如的手,卻還緊緊牽著他的衣襟,沒有放松。

容若垂首,凝望她無助的伸在床外的手臂,默然良久,開始把外袍月兌掉,然後再把楚韻如的手小心放回床上,為她拉上了一層被子,這才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頭,所以看不見一點晶瑩,從那沉睡的人眼角滑落,是怎樣的悲傷,才讓人即使是沉睡中還會落淚。又或是對未來悲慘的明悟,才叫人縱然失去知覺,卻也阻不住悲愁的眼淚。

走出瀟湘館的時候,容若被門檻絆了一下,全身失去平衡,直往前跌,往日還稱得上靈敏的身手,此時卻像根本不听他使喚一樣,竟只能眼睜睜看著地面迅速接近,而沒有任何應變辦法。

一只手及時拖住他的胳膊,把他一直拖出瀟湘館,拖出翠竹林,蕭遠才冷笑著放手一推︰「你也算個男人,真的丟盡了天下男人的臉。」

容若恍如未聞,對蕭遠這個人更是視而不見,徑自向前走去。

此時的他,與其說是個人,還不如說是一縷毫無知覺的游魂。

蕭遠在他身後冷笑︰「你身邊那幫子奴才都回來了,還有蕭遙和一個漂亮小丫頭,說是關心你出了什麼事。要不要我去替你告訴他們出了什麼熱鬧事?」

容若旋風般轉身,一手扣住蕭遠的手腕,猛得運力一扯。

蕭遠識得厲害,奮力想要掙月兌。但容若此時扣住了他的手,施出性德往日教他的小巧擒拿功夫,蕭遠卻只會弓馬之術,哪里掙扎得開,才變色喝出一聲︰「你」已被帶得腳步虛浮,身不由己,讓容若掀翻在地。

容若居高臨下望著他,眼中有傾天的烈焰在燃燒︰「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你要敢說韻如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蕭遠不怒反笑,站起來,慢慢撢了撢身上的灰塵,悠悠道︰「不錯,不錯,這麼久以來,你第一次說話像個男人了。」

容若眼神恨恨地盯著他,良久,才憤憤哼出一聲,拂袖而去。

蕭遠凝視容若漸漸遠去的身影,笑聲不絕,可是臉上得意之容,最終化作深深寂寥。

「容公子,你怎麼回事,急急忙忙就跑掉,害得家父吩咐我和蕭大哥一起來看望你呢?」美麗活潑、笑聲清脆的謝瑤晶,一見容若出現在客廳外,就帶著一陣香風迎過去。

若是在以前,容若必是要和她說笑幾句的,可是現在,他意懶心灰,哪里有空應酬她,竟是理也不理,徑直往前走。

謝瑤晶一生被人捧在手心里,除了在蕭遙面前,還從不曾受過如此冷落,怔了一怔,方才冷笑道︰「容公子的架子好大,是誰在我家才說了大門隨時為我開,虧得我巴巴地還不等壽宴結束,就在爺爺面前討了來看望你的差事,陪著蕭大哥一起來看你。」

她縱然嗔怒,聲音依舊清脆如銀鈴,若是往常,容若听來自是享受,此刻卻是一陣煩躁,只覺滿心郁憤,無處發泄。偏他又天性良善,縱然胸中如被毒火煎熬,終是不忍在無關之人身上泄憤。

他忍了又忍,忍下那恨不得即刻發作出來的無名孽火,只是冷然道︰「哦!謝謝姑娘的關心,恕在體不適,不便招待貴客,還請姑娘自便。」

謝瑤晶是天之驕女,素來被人捧在手心上呵疼,何曾受過這等冷淡,當即變了臉色︰「你這叫什麼待客之禮?」

容若一軒眉,還想說什麼,蕭遙及時一把拉住他︰「出了什麼事?」

他聲音低沉,卻暗含關切。

容若初是一怔,然後嘆了口氣,垂下頭,回首向謝瑤晶抱拳道︰「是我言出無狀,謝姑娘請莫見怪。」

謝瑤晶縱本來惱怒不甘,但見蕭遙對他的關切之色,也就不敢再同他爭吵,只悻悻瞪著他。

蕭遙卻不似謝瑤晶如此好打發,雙目炯炯,望著容若︰「到底出了什麼事?剛才到處沒看到你,你去哪了?」

「韻如有些累了,此時還在房中安歇,我剛才在陪著她呢!」容若盡量把語氣放淡,有心要把話題轉開,見剛回來的凝香、侍月已經捧了茶過來待客,便道︰「蕭公子一向愛酒不愛茶,你們不知道嗎?還不拿酒來。」

凝香、侍月忙去換了酒來奉客。

容若也不等她們動手,自己動手給自己斟滿了一杯,對著蕭逸與謝瑤晶一舉杯︰「多謝二位關心,我這里先干為敬。」

一口酒飲下去,辛辣的感覺像火一樣灼燒得心都痛了起來,他忍不住捂著胸口,不停地咳嗽。

凝香、侍月慌忙上前,給他又是拍背又是揉胸。

旁邊的蘇良和趙儀一直冷眼看著,忽然見到有一點鮮紅的血自他指尖滴落,趙儀忽然低低發出一聲驚呼,蘇良卻忍不住對著容若沖了過去。

蘇良一把抓住容若的手,扳開一看,剛才容若握緊的酒杯已經被他捏碎,破裂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心。

從來沒給過容若好臉色的蘇良,忽而激動地喊了起來︰「你又發什麼瘋了?」

容若淡淡道︰「我沒事,不必管我。」

蘇良臉沉似水︰「怎麼能不管你。」

容若此時只覺心碎如死,了無生趣地道︰「你不是本來就盼著我死嗎?此刻任我發瘋,不正中你的心意。」

蘇良仿佛被刺一劍,全身一僵,臉色異常難看,卻突得氣極而笑,拔劍怒道︰「對,我就是要你死。」話音未落,腰間寶劍,已是出鞘一半。

一直皺眉旁觀的蕭遙臉色微變,失聲道︰「不可。」就要沖過來。

侍月發出一聲尖叫,忽的張臂擋在容若身前︰「你干什麼?」

只是容若自己卻神色漠然,仿佛生死都不過是旁人之事了。

就在這混亂的一刻,一只手及時按在蘇良拔劍半出鞘的手背上,清清冷冷的眼神只掃了他一下,蘇良手中的勁力,就不知不覺消退下去。

性德清冷平淡的眼神看向蕭遙︰「公子有些不舒服,要去休息了,二位請回吧!」

蕭遙用擔憂的眼神看看容若,不忍離去,但又知有謝瑤晶在旁邊,就算容若真有什麼心事困擾,也不便說明,只得對性德點點頭︰「還請你多照看他。瑤晶,我們先走吧!」

謝瑤晶正中下懷,扯著他的衣袖說︰「好,咱們走,這人有點像瘋子,別理他了。」

二人離去,誰也沒有相送。

性德只靜靜問容若︰「你怎麼了?」

容若只是淡淡搖搖頭,用平淡得沒有起伏的聲音說︰「沒什麼,我只是累了,只是忽然間不想繼續下去,想要快些從夢中醒來算了。」

「公子,你到底怎麼了?」侍月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擔憂已帶點啜泣了。

容若用漠然的語氣說︰「人生如夢,行在其中,何謂真,何謂假?當局中人豈能自知。我以前是個狂暴之人,現在是無用之人,會有何遭遇都該是理所當然,你們不用自責或是替我難過,那根本不值得。」

他的聲音里並沒有憤怒,甚至連悲傷也沒有,有的只是痛到極致已經麻木的聲音,眼楮里,除了沉沉的死氣,什麼也找不到。

這不是容若,這不是所有人都習慣了的嘻嘻哈哈、永遠不正經的容若,總是出錯丟臉,卻又毫不在意的容若。

就連性德也微微皺起了眉,其他人望著容若,全都說不出話來。寧可他狂呼,寧可他大吼,寧可他憤怒咆哮,這個時候,竟然誰都不忍看到這個了無生氣的容若。

廳內靜得落針可聞,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血腥味,一滴滴鮮血從容若的掌心落到地面的聲音,听到耳中,讓人只覺胸悶氣窒。

就在一片殺人的沉靜中,腳步聲忽然響起,每一步都沉穩寧定,每一步都似與天地同脈動,竟將滿廳肅殺驅散,叫人心中莫名的驚惶消退下去。

是性德一步步走到容若身邊,抓住他的手腕,然後低聲吩咐︰「拿傷藥清水白布,送到閑雲居來。」

這時僵木的一干人,才突得有了思想,有了依靠。侍月和凝香忙應了一聲,轉身便去。以她們都練到可以穿花繞樹,花葉不驚的靈巧身法,出廳時,居然差點絆倒椅子,推倒桌子。

性德自己則拉了容若直往閑雲居而去,大廳轉眼就只剩下蘇良和趙儀兩個人。

蘇良怔怔望著容若遠去的身影,臉上表情不斷變化,神色痛苦之極。

趙儀神情了然,走到他身旁,低低喚了他一聲,把手放在他的肩頭︰「不管你選擇什麼,我都和你在一起。」

容若像行尸走肉一樣毫不抗拒地被性德強拉著走,進了閑雲居,還沒有站穩,已經被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容若正要挺身起來,性德復又把他按了下去。

適時凝香和侍月拿了傷藥,打了清水進來。

性德就取了毛巾,親自為容若清洗傷口。

凝香、侍月侍立在旁,看那血肉模糊之處,俏臉蒼白,神色惻然。

容若對于她們的關心,反應卻極之漠然︰「身為母後和皇叔的人,你們理當對此情景毫不害怕才是,如果還敬我算是你們名義上的主子,密報上就別寫得太多,我不想那兩位無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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