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家師妹出色的演技,嬴政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
等到華陽夫人再次將視線轉向他,他才緩緩開口道。
「祖母,此話休要再提了,我心中只得萬非一人,更何況……」嬴政貌似心情沉重地頓了一下,抬手一指台上繼續不滿道,「楚國公主不止已經心有所屬,而且如今又是這般情況,祖母你當真覺得……她還有資格侍奉寡人左右?」
眼中流露出的深深控訴,叫華陽夫人好比吞了一只蒼蠅一般難受不已。
「是啊!」趙姬在一旁贊同地應和道,「那種一女許二夫的貨色,怎麼能配上咱們英俊威武的大王呢?而且現在她居然都瘋成這樣了!」
看著華陽夫人那千變萬化的臉色,趙姬心中大悅,手一指台上唱腔不斷的熊麗,接著道︰「雖然我對楚國公主的不幸經歷深表同情和遺憾,我也知道您是憐自家佷女瘋瘋癲癲沒人要,但是,您也不能什麼貓貓狗狗都往政兒這里塞呀,這不是顧此失彼要傷了政兒的心嗎?」
「趙姬,你……你這個……」
她這番唱作俱念的花樣表演,差點讓華陽夫人嘴唇哆嗦地站起來,她又一次抬起手指顫巍巍指啊指的說不出話來。
「哎呀,華陽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是兒媳哪里做得不對嗎?難道您的老毛病又作了?」趙姬適時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裝模作樣地湊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關切地問道,「要不要替您叫醫師?」
華陽夫人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抽回手,用恨恨的目光剜了趙姬一眼。
趙姬卻對她的眼神視之不見,依然笑得明媚。
場面頓時陷入僵持之中,大家默默無言地飲酒觀曲,只有趙姬笑得花枝亂顫,而秦王和秦王妃則彼此交頭接耳的小聲絮叨,倒真像來享受宴會的樣子。
這樣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華陽夫人壓下心頭的一口惡氣,唇邊泛起暖如春風的笑意,噓聲感嘆道︰「呂丞相真乃我大秦的股肱之臣,听說呂氏春秋影響廣泛,竟無一人添減一次,真是曠古爍今、叫人聞所未聞啊!」
「哪里哪里!華陽夫人謬贊了!」一直一言不將自己當成布景的呂不韋適時出聲,神情不變舉起酒杯拱手,不敢擅自接她來著不善的話茬子,只微微頷首朝華陽夫人致意。
華陽夫人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又把嬴政捉到近前問候道︰「我憐的政兒,要不是你父親去的早,哪有這麼多的是是非非,唉,你那不成器的母親……這宮里幾千雙眼楮都盯著,要是讓別人誤會你是個野種怎麼好。祖母年紀大了,也不知道何時以過過清淨日子!」
她又唱又念個不停,偷眼去看趙姬故作鎮定的慌亂神情,心下頓時出一聲冷哼。
嬴政握手成拳,雙目不著痕跡地偷覷一眼呂不韋,目光銳利。
呂不韋拿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很快意識到自己差點失態,他的眼神略有一些復雜。
見他如此,嬴政心底頓時涼了一片,也不知道該沉吟還是暗嘆,垂頭掩下眸中冷若九幽的寒意,指節沉穩有力的拂了拂衣袖。
那老太婆果然又嗦又討厭,竟然這般中傷師兄!要不要把她毒啞?
姬晚禾听得愈不爽,目測了一下自己與華陽太後之間的距離,還是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轉而伸手握住了嬴政的手。
感受到從手上傳來的溫暖,嬴政側目,內心的苦悶頓時消散得一干二淨,他回了姬晚禾一個安心的眼神。
彼此的眼中均有只有兩人能看懂的了然之色。
「老臣身體不適,就先行告退了,請大王和夫人見諒。」見狀,呂不韋起身告辭。
不等華陽夫人反應過來,便已起身,大步離開了大殿。
此時華陽夫人臉都綠了,平日舒朗的五官此刻扭成一團。
她不去看趙姬和呂丞相五彩斑斕的表情,直接揮袖怒斥道︰「放肆,真是放肆!呂相這是不將我放在眼內嗎?」
雖然極不喜呂不韋此人,但嬴政還是出聲打圓場道︰「好了,祖母,今天算是高興的日子,還是不要這麼大動肝火的好。」
「政兒你……」
他凌冽的眼神威嚴地朝華陽夫人望去,身姿挺拔修長動作行雲流水,直教在場諸位體會到一種凌駕九天的氣場。
華陽夫人淒楚地癱倒在榻上,表情呆呆擺手道︰「罷了罷了,這秦宮哪還有我這老太婆的位置,先王啊,你當年為什麼不讓我追隨你而去啊?看著這君不君臣不臣,母不母子不子的胡混著,我大秦哪還有出頭之日啊?!」
當即,滿殿的繁華氣氛頓時間冷了八度,當場陷入一片死寂間,楚國公主熊麗的葬花吟還在連篇唱著,把氣氛的烘托推上一個台階,竟真的營造出一種大廈將傾、國將不國的味道來。
嬴政不管在場的人如何反應,冷哼了一聲,陰沉沉放開聲道︰「祖母不必擔憂,大秦的未來還輪不到祖母一介女流操心的份,祖母安心養老便是,免得讓人知道說什麼牝雞司晨的好。」
他那盡顯殘酷冷漠的臉上,已經有了天子一怒、浮尸萬里、血流漂杵的味道,不得不說,這也許是一個天生的君王材料。
「好、好、好。」總之成功的把華陽夫人給震到了,她扶著塌沿的把手連聲說好,目光直逼嬴政須臾,心下終于還是有了動搖,但君王的血統終究是容不得僥幸的。
她閉上眼楮兩行清淚從臉頰滑落,再怎麼淒涼也只好溫吞吞道︰「那你就好好的辦你的政務吧,祖母人老了心卻不老,願你能為我大秦打下鐵桶江山,延綿子孫、千秋萬代,祖母也就是老懷安慰、不亂想其他。」
嬴政依舊不語,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罷、罷、罷!今日就只看歌舞升平,不論其他是非了,你們也都坐下來吧!」
華陽夫人看似精神爍爍地坐正,還真有了倆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一雙已然爬上皺褶的老眼望向台前。
就似是,不過是一個憐的晚年寂寞的老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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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看似奢華的盛宴最終不歡而散。
從華陽宮回來已是深夜,但誰也沒有將今天的事情放在心內。
沐浴過後,姬晚禾卻沒有一絲的困意,她抱著雙膝坐在榻上,望著窗外明媚的月色,眼中染上幾分懷緬之意。
「在想什麼?怎麼還不睡?」一雙手臂從身後圈住了她,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拉回了他的思緒。
思緒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
「沒什麼。」姬晚禾將腦袋枕在嬴政的肩上,嘴角流露出一絲懷緬的微笑,「我想起了師父和小猴子,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嬴政一怔,看著她的目光變得深暗,片刻後,他輕聲道︰「他們……會好的。」
「嗯,他們知道我找到了你,一定會很高興吧。」姬晚禾點了點頭,嘴邊的笑容加深。
停頓片刻後,她又嘆了一口氣,支著下巴看向窗外的月色︰「不知道還沒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
緊接著是一片安靜的沉默,最後打破這陣寂靜的是嬴政。
「晚晚,早點歇下吧,今天的宴會……你一定很累了。」
「……好。」
姬晚禾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是翌日天還未亮,就被一陣喧嘩聲吵醒。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成蟜!你把他還給我!」從寢宮外隱隱傳來一個嘶聲力竭的很熟悉的女聲,「我知道他在這里的,你讓他出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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