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青燈、美人。
摘下潔白的桐華帽,放下一頭烏黑的青絲,露出女子本該有的妝容,瞬間多了些許溫婉清麗。
符璃仿佛很疲憊,無力地在榻邊坐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湯,輕輕抿了一口,隨即便放下。許久的沉默之後,一聲嘆息響起。
「郡主,何故嘆氣?可是王妃有什麼交代?」侍女苦兒關切詢問。
「母妃只是要我小心!」符璃神情黯淡,嘆道︰「我們現在處境很不好!」
「是啊,舅老爺也忒……老夫人自當早些入土為安,可他非要弄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不然早就回汴梁了。」苦兒道︰「這個時節,汴河煙柳,春/光明媚,風景正美。」
「是啊,汴梁美景如畫,可……或許我們再也看不到了。」說話間,符璃的神色中隱約有幾分決絕。
苦兒猛然一驚,愕然道︰「郡主何出此言?若有危險,苦兒會拼死護衛郡主的。」
沒有人知道,符璃的貼身侍女還是個保鏢,武功不俗。
「苦兒有心了,不過這次……閭丘仲卿老匹夫,慫恿舅舅要做八十一天法事的,目的就是為了留住我!」被愚不可及的親舅舅坑了,符璃出奇的無奈。
「留住郡主?郡主的意思是……」苦兒猛然意識到,他們已經很久沒出普濟寺了。寺院前後都有重兵把守,美其名曰是保護,可要說是軟禁似乎也無不可。
符璃輕輕點頭︰「嗯,和之前預想的一樣,李筠已經和父王有過接觸了,看樣子似乎還是不死心。」
苦兒道︰「郡主曾說過李筠有反心,他與王爺接觸,是為了……」
「嗯!」
「那王爺的意思呢?」有其主必有其僕,苦兒也算伶俐,低聲道︰「仔細說起來,王爺是有起兵的理由,畢竟大娘子和二娘子都是大周的皇後……」
「那又如何?宗訓是我的親外甥,父王怎麼能不心疼?可改朝換代,皇位更迭,哪能只論一個親字?」符璃嘆道︰「大姐夫駕崩太早,宗訓年紀太小,那些武將如狼似虎,想要坐穩江山太難了。」
「趙太尉看似為人溫和敦厚,卻不想竟是個亂臣賊子……不過六娘子倒是好運。」
符璃告誡道︰「慎言,成者王侯敗者寇,沒什麼好說的。過去是趙太尉,如今卻已經是宋官家了!」
苦兒眼神轉動,正色問道︰「郡主認定他能夠坐穩江山?是真命天子?」
「這我不知道,但是符家現在動不得,韓令坤在成德,慕容延釗在真定,為的就是防備父王。」符璃沉聲道︰「符家還有許多人在汴梁,父王更加不會輕舉妄動。何況,六姐夫是趙官家的親弟弟,有這層關系……」
「也是,就是有些委屈了兩位太後和小官……鄭王了。」
「哼!」符璃淡淡一笑,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變,自家幾姐妹的命運徹底發生了改變。最幸運的是符六娘,嫁給了大宋皇帝的親弟弟,將來妥妥的是王妃。最悲慘的無疑是二姐,從母儀天下的太後,變成了階下囚。而自己,無疑是最危險,最不走運的那個。
偏不巧,兵變之時,自己剛好來到潞州,又遇到李筠這等蠢蠢欲動的野心家,實在是不走運啊!
閭丘仲卿變著法的留下自己,不就是想要威逼引誘父王合作嗎?符璃心里很清楚,父王疼愛自己不假,但與整個符氏家族相比,孰輕孰重不言而喻。母親在信中隱約有暗示,她已經有心理準備。
「郡主,那個小和尚是什麼人?果真是王妃派來的?」苦兒並不知郡主深深的憂慮,轉而問起此事。
「告訴江雲,小心著點,那個小和尚……亦敵亦友!」符璃突然覺得,似乎忽略了戒色小和尚。母親在信中已經有提醒,他是趙匡胤的人。
一個小和尚?符璃不知道他有什麼特別之處?處心積慮安插到自己身邊來,無非就是監視,至于說保護……看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子,難道還能改變這絕望的局面?
符璃輕輕搖頭,低聲吩咐道︰「他好像受傷了,送一瓶創傷藥過去,也算感謝他千里迢迢送信之情。」
……
……
浴桶里水汽繚繞,試了下水溫正合適,趙錚就迫不及待地跳了進去。
熱水瞬間漫過了肩膀,溫熱游走在每一寸皮膚上,滋潤著每一個毛孔,格外舒坦。雖然這一路,沒有扯謊的那麼淒慘,卻也真的勞累。
此刻能洗個熱水澡,解乏是最好不過的。作為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洗澡無意是最幸福的事情。
洗干淨身體的塵土污垢,趙錚便隨意地靠在木桶上,任由熱水舒緩全身的筋骨,雙目閉著,卻不曾睡著,而是在飛快地理順今日的耳聞目睹。
原以為進普濟寺會一波三折,為了降低潞州守軍的戒心,故意裝出一副外強中干,膽小怕事的樣子。趙錚知道,偽裝遲早會被看破,只是希望這個日子能稍微晚點。
遇到李守節是個意外,他爽快的配合也讓趙錚出乎意料,剛開始還以為會有貓膩。但見到符璃之後,趙錚大概明白了,這廝怕是為了找個理由,多見人家小郡主一面。
咳咳,真不知道女扮男裝,眼高于頂的嬌嬌女有什麼好的?以至于堂堂節度使的兒子,連最起碼的防備之心都忘了。可有賊心卻沒賊膽,看著都讓人著急,沒得讓人笑話。
至于符璃的舅舅秦大康,那完全就是個傻/逼的暴發戶。因為妹妹的裙帶關系而發達,如今卻愚蠢地將外甥女陷入絕境中,兀自懵然不知。哼,符璃一旦有什麼閃失,符彥卿一定會把他這個大舅哥碎尸萬段。也許等不到那個時候,李筠就會順手殺了他。
最可恨的是那個閭丘仲卿,一肚子的陰謀詭計,變相留下符璃的動機很明顯,不就是威脅符彥卿嗎?
可符彥卿能為了一個女兒,拿整個家族做賭注,起兵謀反嗎?
從這個角度而言,趙錚倒是有些同情小郡主,她或許會是這場博弈中悲劇的犧牲品。
誰都不希望這樣的結果,臨走時,趙匡胤千叮萬囑,最好是能救符璃安全月兌險。雖說符彥卿有心歸附趙家,可若因此失了愛女,以後難免心存芥蒂。
趙匡胤想要兩全其美,將這個難題交給了自己,這可是虎口救人啊?其難度和風險不言而喻……
尤其到了潞州之後,趙錚更是深有體會。倒是如願以償進入普濟寺,可實際上是進了一座牢籠,一座關押死刑犯的牢籠……
趙錚就這麼一頭扎了進來,頗有羊入虎口的悲壯,再想在飛走就不容易了。簡直就是被迫的作死,在這樣一個環境里,能絕處逢生嗎?現在和楚昭輔也失去了聯系,趙錚感覺自己就像是斷線的風箏,沒了頭緒。
這就是好高騖遠,一步登天的代價嗎?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陳橋兵變之夜,趙錚絕對不會再跳出去。
o、zo、no、die,趙錚現在深有體會。
後悔已經無用了,怎麼活下去,怎麼帶著小郡主逃走月兌險才是重點。
可一想到符璃「目中無人」的脾氣,絲毫看不出可以配合跡象,趙錚就不由連聲苦笑,難啊!
沉思許久,浴桶中的水已經有些涼了,趙錚輕嘆一聲,準備起身睡覺。不管天塌地陷,先好好睡上一覺再說。
當他剛跨出浴桶,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小和尚……啊!」一聲尖叫打破了夜的寧靜。
苦兒瞧見趙錚一絲不掛強健身體,水漬滴滴答答,身下健碩的物事勃勃欲起,瞬間花容失色,一聲慘叫之後,落荒而逃。
當一聲,一個瓷瓶兒墜落在地,滾到了一臉愕然的趙錚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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