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李璟傳召,南唐的核心人物都進宮了。
李從嘉匆匆而來,落座之後仍在打哈欠,揉眼楮,仿佛十分疲倦。
李璟看在眼里,眉頭皺起,問道︰「從嘉,你昨晚干什麼了?」
「父皇恕罪,沒做什麼,只是與幾個朋友游覽鐘山,詩詞酬唱,多飲了些酒水。」李從嘉急忙請罪。
「那昨晚的事情,你可都清楚了?有什麼看法?」
「何事?」李從嘉一臉茫然。
「你不知道?娥皇沒告訴你,還是你不聞不問?」李璟眉頭皺的更深,臉色也更加陰沉,仿佛有些恨鐵不成鋼。
李從嘉訕訕道︰「父皇恕罪,昨晚宴飲太晚,兒臣便宿在了鐘山別宮,未曾回王府。今日父皇召見,便直接入宮了。」
「從嘉,當前是非常時期,孰輕孰重,你要心里有數。」李璟本來要發火,瞧見弟弟齊王李景達和禮部侍郎鐘謨聯袂到來,生生忍住了。
「是!」李從嘉應了一聲,卻仍舊是一頭霧水。和妻子有什麼關系,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很多大臣都來了,這些人都是南唐的核心人物,李景達和鐘謨、韓熙載自然不必說,門下郎中蕭儼,甚至連弟弟李從善也來了。見到這陣勢,李從嘉心中更加好奇,隱約也有些不安。
皇甫繼勛心中有同樣的疑問,他進宮是來奏報趙錚身份之事,可踏入宮門,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究竟是哪里不對卻說不上來,因為關心佷子的傷勢,謀劃如何報復趙錚,是以並未留意到四起的謠言。
「陛下,臣查到一些關于宋使趙錚的情況,特來稟報。」
李璟眉頭一動,淡淡道︰「是嗎?那你說說看!」
「此人原本是汴梁定力院中的一個和尚……」皇甫暉滔滔不絕,將從駝背韓微處得到的消息,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了李璟和南唐親貴重臣。
所有人都听得仔細,誰也沒想到趙錚的經歷會那樣傳奇,出身竟然會是個和尚,想起他一頭短發,李從嘉與韓熙載都恍然大悟。
待听他在陳橋兵變中保護趙匡胤的家眷,便篤定他是趙氏親信,說不定還是皇親,抑或與宋朝樞密直學士趙普有什麼關聯。
猜疑尚未結束,得知趙錚在潞州游刃有余,將李筠與北漢皇帝劉鈞玩弄于鼓掌之上時,更多則是驚嘆。看來是低估了這個年輕的使臣,如此看來,趙匡胤派他前來不是沒有道理。
待眾人從震撼中回過味來,不約而同有個疑問,皇甫繼勛從哪得到消息的?消息確實嗎?
李璟的語氣尤為嚴厲,沉聲問道︰「你從何處得到這些消息?可確實?」
「是臣在淮南的耳目……探查到的消息……應該沒錯!」
皇甫繼勛尚未說完,李璟便勃然大怒︰「混賬,說實話,消息從何而來?」
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疑問,打探趙錚底細之事是韓熙載負責的,皇甫繼勛即便有心越俎代庖,卻也不會這麼快。尤其是他佷子前一晚剛與趙錚發生沖突,次日就將對方底細弄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真知道趙錚底細,昨晚就不會發生那麼嚴重的沖突了,所以這其中必然有古怪。
「陛下……」皇甫繼勛清晰地感受到殿內古怪的氣氛,看樣子國主像是知道了什麼,才有此質問。也許昨晚駝背上門被人發現了?皇帝派人監視臣子,這種事古來有之。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皇甫繼勛哪里還在乎稟報重要消息的功勞,此刻要是說錯一句話,便是欺君之罪。
「陛下,昨晚有一駝背入我府中,自稱與趙錚有殺父之仇,曾由汴梁跟蹤其至潞州,而今又來了金陵。此人對趙錚十分熟悉,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皇甫繼勛哪敢提及韓微背後的李重進,與敵國邊防大將有勾結,無論出于何種目的,皇帝都不會容忍,他不至于蠢到自尋死路。
這麼說,李璟與在座的南唐親貴大臣倒都相信了幾分,明顯的借刀殺人之計嘛!唯有齊王李景達眉頭微蹙,眼神中閃過一絲狐疑。
「那駝背人呢?」李璟沉聲詢問。
皇甫繼勛急忙道︰「陛下恕罪,都怪臣自作聰明,本該將其扣押的。但又想他是否有同伙,最好一網打盡,故而放其出府,派人跟蹤,結果不小心跟丟了……」
「果然是自作聰明!」李璟知道,那駝背殺了趙錚,皇甫繼勛怕是會拍手叫好。可是又能怎樣呢?還真因為這點私心而問罪?只要關鍵問題……李璟冷冷道︰「那城中顛倒黑白的謠言也是你傳出去的?」
「什麼謠言?」皇甫繼勛一頭霧水。
「當真不是你?」李璟本來還有些不相信,但仔細說明之後,皇甫繼勛還是誠惶誠恐地否認。
「陛下,小佷昨晚醉酒,冒犯了周司徒之女,罪該萬死。雖已經向周夫人和鄭王妃請罪致歉,但臣一家仍深感惶恐與歉意。」皇甫繼勛模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說道︰「臣今日入宮,也是為了向陛下和鄭王殿下請罪。」
見此情景,李璟神色恢復,看樣子皇甫繼勛不像是說謊。他也沒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不至于如此糊涂。
李從嘉卻眉頭皺起,怎麼自己的妻子也參與其中?維護妹妹沒錯,可如此作為不是也幫了囂張的宋使趙錚嗎?朝臣若是以為自己與宋使來往密切,甚至互有勾結可就麻煩。尤其是出了如此大事,鄭王府卻牽連其中,心中多少有些不悅和煩惱。
韓熙載也道︰「陛下,皇甫將軍不至于這樣糊涂,看樣子像是那個駝背所為……只是他人生地不熟,何以有這樣的手段,一夜之間滿城風雨呢?」
李璟道︰「此事迅速追查,務必找出居心叵測之人。」
韓熙載領命,同時問道︰「陛下,宋使的抗議和要求該如何答復?」
提及此事,李璟和幾位南唐大臣的臉色都不太好,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處置起來卻頗為麻煩,意見也不盡相同。
齊王李景達率先道︰「皇兄,趙錚也忒囂張了,他既然要走,讓他滾就是了,難不成我們唐國還怕了宋國不成?听說北邊有不少人反趙匡胤,不若我們趁此機會,收羅人心,出兵北伐,收復江北十四州如何?」
李璟想都沒想,甚至沒有猶豫,便擺手道︰「別想這些無稽之談,想著如何給宋使交代,而不失我唐國體面才是關鍵。」
與宋國決裂,收復江北十四州?開什麼玩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淮南之敗慘不忍睹,李璟不想重蹈覆轍,他已經沒有勇氣和魄力了。弟弟李景遂和長子李弘冀相爭,接連殞命對他和南唐政局打擊很大。而今他身體每況愈下,已經開始考慮江山傳承之事,內外平靜最為重要,輕啟戰端實乃不智之舉。
李景達難免有些失望,瞧見皇兄李璟堅決的神情,張了張嘴,最終欲言又止。
皇甫繼勛心中感慨,果然不出駝背所料,怪不得他不敢來見國主。既然國主態度鮮明,那此事還是不提為妙,專心對付趙錚就是了。
「陛下,臣以為可向宋使致歉,然後答應追查。」
李璟不動聲色,沉吟不決,他當然想息事寧人,可宋使這麼一威脅就致歉,豈非南唐軟弱,失了顏面?趙錚又豈會輕易善罷甘休?
皇甫繼勛道︰「陛下,實際上此舉乃是以退為進。我國主動致歉,顯得謙和大度,宋使若是再囂張無禮,就有**份和氣度了。反正此事已經沸沸揚揚,宋使的惡名已經人盡皆知,私下致歉,又不大肆宣揚,丟人的還是他們。至于追查,或快或慢,只需有個姿態即可。」
還別說,這番話說到了李璟心坎上,韓熙載也贊同道︰「以退為進,就讓宋使吃個啞巴虧吧!」
「嘿嘿!」皇甫繼勛補充道︰「除此之外,還可以用些其他手段來挫挫趙錚的銳氣。陛下可找個借口取消歡迎的宴會,壽辰之前不見他,將他先晾著。與此同時,再找尋其弱點,對癥下藥,讓他出丑,壓制其銳氣,陛下以為如何?」
「好,就這麼辦吧!」李璟很意外,一向沖動的皇甫繼勛竟然如此細膩。如此不失氣度和顏面,又能讓「安撫」宋使,也算是兩全其美。
「是!」
李璟囑咐道︰「朕就不見他了,從嘉、從善,你們替朕招呼著,至于禮儀活動,只要不太過分,你們隨意安排。」
皇甫繼勛心中一喜,今日算是有驚無險,也成功討得國主關心。還有最後這句話,太重要了,就等于是可以奉旨去找茬。
哼哼!趙錚,你等著,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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