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就這麼結束了,說不上不歡而散,但散場時許多人確實沒了興致。////
今日的壽星李從嘉神色黯然,先是被趙錚揭出短閨房艷詞,然後以《鵲橋仙》力壓南唐眾人,讓他們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北方文采。
當時有人寄希望他這位大才子能力挽狂瀾,可惜李從嘉一番冠冕堂皇的推辭之後,就不了了之了。他有自知之明,也許文采不會輸給趙錚,但立即填出一首更好的詞,當真做不到。
推辭還能以謙遜,維護宋使面子搪塞,哪怕有人都明白,但至少表面上不會直接尷尬。真要是填了,效果不佳,留下李從嘉不及趙錚的話柄,那才是悲劇。
直到所有的客人離去,李從嘉站在湖邊,臉色陰沉,許久沒有笑容。這大概是他過的最憋屈的一個生日,心里莫名生出一個念頭——趙錚當真可惡。
本來宋使到來,他的反應是平常心,不喜歡也不反對。可自從趙錚踏足江南,出了多少事情?好幾次讓自己沒面子,不痛快,這心里也就越發不是滋味了。
原來想要對付趙錚,只是為了打壓他的氣焰,是為南唐出口氣,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公心。此刻他更加堅定對付趙錚的心思,卻已經是個人恩怨。
沒錯,要報復,他要找回因為趙錚丟掉的面子。
李從嘉站了許久,漸漸的夜深露重,湖面上吹來的風開始有了初秋的寒意。南唐鄭王殿下回過神來,猛然覺得有些不對。
妻子周娥皇竟然沒出現,往常出現這種情況,她都會前來為自己送上一件披風的,可今日怎麼不見人影?
宴會結束了,即便是要相送那些女客,也不會拖延著許久啊?至于宴會的殘局,自有王府的侍從收拾,不勞她操心,她卻沒來看自己?
她去哪了?
李從嘉心中生出一個疑惑,旋即想起趙錚將《一斛珠》當眾道出的情景,莫非妻子听出了端倪?
該死的趙錚,李從嘉心中暗罵一聲,卻沒有愧疚之色。在外面有女人,對妻子而言或許是有些不妥當,可自己是親王,有幾房妾室,在外面有幾個女人不算什麼?妻子若因此而生氣,反而失了王妃的體統和氣度,想來不至于。
若真生氣埋怨,那就有違婦德了,李從嘉思緒轉了幾個圈之後,便篤定自己的行為格外天經地義,振振有詞,反而對妻子多了些怨懟。
也罷,既然他不來探望夫君,那也就怨不得自己冷落她了。
李從嘉笑了笑,帶著幾個侍衛走了王府,直奔鐘山,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搞清楚。
……
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回廊邊的周娥皇滿眼失望,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楚。
走了,終究還是走了。
今日是他生辰,這樣重要的日子,他竟然撇下妻兒離開王府……
肯定是去尋那女人去了,周娥皇並不知道李從嘉心中有疑惑,前去驗證,只當他是心癢難耐,為美色所迷惑。誤會之下,也就越發的失望,更加心痛。
他還記得夫妻之情嗎?他心里還有自己嗎?周娥皇心中問自己,經不住輕輕搖頭,繼而失魂落魄。
「王妃,世子醒了,在哭鬧,你要不要去看看?」侍女在身後稟報。
周娥皇回過神來,丈夫走了,可還有兒子,惟一的兒子李仲寓,而今他就是自己所有的指望了。在那一瞬間,她將對丈夫的所有的情感全都傾注到兒子身上,為今之計,也許只有他們母子相依為命了。
……
李從嘉不開心,周娥皇不開心,皇甫繼勛更不開心。
沒能為難趙錚不說,還讓他在壽宴上大出風頭,幾乎是駁了所有在座南唐人的面子,更讓鄭王殿下臉上無光,最終幾乎不歡而散。
郁悶啊,沒想到趙錚的文采竟然如此之好,實在是意外……
文采飛揚,武功高超,還有一張利嘴,如此可說是文武雙全,口舌伶俐,他竟然這麼有才?如此強大?
皇甫繼勛郁悶不已,對方有使臣身份,不敢輕舉妄動。想要報復趙錚,只能通過這些文明方式,借力打力。
可就這麼失敗了,惋惜的同時也苦惱該如何對付,同時也為得罪鄭王殿下而擔憂。堂堂將門世家,一國大將軍,竟然連連吃癟,但凡看到別人的笑容,仿佛都是嘲弄。心里的怒意也就越發濃重。
皇甫繼勛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些事情,滿腦子都是憤怒和報復的念頭,是以也就沒長眼楮,冷不丁就撞在了一個青山文士身上,頓時歪歪斜斜。
很不湊巧,回身有踫到了一個掌燈的侍從,紙燈籠被一踫,燈油灑出來,頓時引燃。皇甫繼勛這個近距離接觸者就遭殃了,一身絲綢便裝頓時燃起火苗。
好在侍從雖然驚恐,卻也及時撲救,只是燒掉了衣服,皇甫繼勛也只是略微受了一點輕傷,可是模樣卻足夠狼狽。
當時王府門口聚集的盡是南唐達官貴人,瞧見他一副煙燻火燎,衣不蔽體的樣子,有人笑出了聲,有人則掩嘴偷笑。
皇甫繼勛大失面子,頓時火冒三丈,心中所有的憋屈與憤怒如同決堤的江水,奔騰而出。冷冷目光落在那個被他撞到了青衫文士身上,幾乎可以殺人。
「是你個混賬撞到本將軍……」
「抱歉,皇甫將軍……」那文士年歲不大,仿佛地位不高,態度倒也恭謹。哪怕過錯不在自己,畢竟對方受傷,所以主動致歉。
不想皇甫繼勛毫不領情,怒道︰「抱歉?抱歉有用嗎?要不把你的衣衫也點燃試試?」
「樊叔清,怎麼回事?」韓熙載走上前來,詢問青衫文士。瞧見皇甫繼勛的慘象之後,又關切道︰「皇甫將軍,這是怎麼了?」
「他是你的人?」皇甫繼勛指著那青衫文士,冷冷質問。
韓熙載點頭道︰「是,此乃我府門客樊叔清!」
「這小子撞到我,以至于燈油潑灑,險些燒死我……」皇甫繼勛怒氣沖沖,無理亦不饒人。
青衫文士雖然謙卑,卻也方直,見皇甫繼勛顛倒黑白,咄咄逼人,便直言道︰「不是學生撞到將軍,是將軍撞到學生,又撞倒了持燈的侍從……」
「狡辯!」皇甫繼勛大喝一聲。
「學生並未說謊……」
「那就是我說謊嘍?」皇甫繼勛轉身看著韓熙載,面無表情道︰「韓學士,你的門客撞了我,還反過來污蔑,你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啊?」
「這……」
韓熙載如何不知實情?這青衫文士年紀輕輕,學識不凡,不但經史子集擅長,天文地理,
水利建築,甚至兵法也有涉獵,才學淵博。雖然投奔自己府上,但實際是為了報效朝廷,請求引薦門路。
對于這樣的人才,韓熙載也有意提攜,所以今日帶了來鄭王府,想要引薦給李從嘉。樊叔清也填出了一首不錯的詞,奈何趙錚那首《鵲橋仙》太過光彩奪目,樊叔清自愧不如。韓熙載也表示改日再找引薦的機會,讓他現出來準備車馬,不想遇到了皇甫繼勛,出了這樁意外。
到底是自己的門客,也是個人才,韓熙載不能不維護。不過皇甫繼勛也不好得罪,故而開口想打圓場。
「皇甫將軍莫要生氣了,天黑路滑,腳下不穩也是有的,純屬意外,你就大人有大量。」韓熙載隨即回身道︰「樊叔清,快來給皇甫繼勛道個歉。」
誰知樊叔清為人正直硬氣,頗有點不懼權貴的清高,明明不是自己的錯,為何要低頭?
「大人,並非學生之錯,請恕學生不能道歉。」
「你!」皇甫繼勛頓時暴跳如雷,轉身看了一眼韓熙載,最後征求意見。
韓熙載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輕嘆一聲,年輕人怎麼就不懂能屈能伸呢?如何可好了?哪怕明知皇甫繼勛不講理,也不好再阻攔。雖然這有損自己的清譽,以後投效的人會減少,卻也能正好減輕國主的猜忌。
至少總比立即與皇甫繼勛翻臉強得多,這廝在軍方有很強影響力,對武將們對立絕非明智之舉,只能犧牲樊叔清了。
樊叔清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一回頭便瞧見皇甫繼勛從另一侍從手中搶過燈籠,向自己而來。
韓熙載看到樊叔清衣衫著火之時,震驚不已,原以為皇甫繼勛只會稍加懲戒,卻沒想到用這等殘忍的手段立即加害。如此情況,輕者燒傷,重者只怕樊叔清要當場殞命。
可火苗已經竄起,想要救火卻束手無策,在場之人唯恐被殃及,紛紛閃開。
皇甫繼勛看著火光中樊叔清驚恐的表情,無比得意,仿佛心中的郁悶全都散發出來。至于燒死或者燒傷人的後果,沖動之下根本沒多想。
就在他得意狂笑之際,幾滴水漬落在臉上,一個人影飛快從眼前閃過,朝著那一團火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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