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人的吻,一個人的懷抱,可以令你忘掉世界的其他紛擾,只顧沉溺其中,若不是酒吧老板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徹全場,這個幸運之吻似乎真的會永無止境下去——
「這位哥們兒,今晚還很長,先領取了一年份的暢飲資格再親吧。」
此話一出,眾人皆笑。許唯星這才從迷人心魂的唇齒糾纏中回過神來,難免羞窘,卓然雖結束了這個吻,雙手卻仍舊捧著她的臉,深深地看進她的眸中——只覺得這個女人眼波流轉間那般動人。而他這般意猶未盡的模樣,圍觀眾人皆看在眼里,或羨慕,或祝福,整個酒吧就這麼沉浸在了甜蜜的氛圍中。
卓然領完了暢飲資格,落敗的德國大漢便熱絡地上前來打招呼︰「老兄,看不出來你酒量這麼好,喝一杯吧。」
卓然征詢似的看一眼許唯星,許唯星見今晚這麼盡興,她就這麼催著他離開的話未免太掃興,于是便應允似的聳聳肩。
卓然和許唯星就這麼被拉著加入了當地人的酒局,不成想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到最後所有人都玩嗨了,完全遺忘了時間。
拼酒,劃拳。許唯星听著他們教授自己當地的劃拳規則,她本來德語水平就停留在日常用語階段,加上又有點醉了,規則听得一知半解,自然是場場連輸。
許唯星也豁出去了,自罰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後卓然見她竟開始隨著樂隊的演唱輕慢地扭腰律動,就知道她喝多了,可卓然要替她喝酒,她還不樂意,立馬就從卓然手里頭把酒杯搶了回去,用蹩腳的德語對︰「在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酒逢知己千杯、千杯少。這杯……我干了!」
女中豪杰的樣子頓時贏得滿堂喝彩,只是苦了卓然,坐在她一旁哭笑不得地看著——是誰之前急不可耐地要走的?又是誰現在喝得忘乎所以,死活賴著不走?
現場樂隊應景地換了一首德國民謠,同桌的人要教她跳當地舞蹈,她竟真的答應了,這就真的站了起來,卓然一急眼,起身就要把她撈回來,不料她動作更快,直接月兌了高跟鞋,把鞋塞他懷里,自己就這麼踩著座椅直接上了桌,在桌子上跳舞。
卓然就這麼拎著她的高跟鞋站在桌邊,光影明滅間一仰頭,就看見她在桌上,放肆地跳著、笑著。她此刻的笑容,跨越了五年的鴻溝和積怨,照亮他眼里的晦暗。
《東邪西毒》里有一種叫做「醉生夢死」的酒,傳說喝了它就能忘記一切……醉生夢死——卓然突然覺得自己嘗到了它。
桌上的許唯星一個沒站穩,就這麼直直地跌下了桌,從回憶里走出來的卓然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將她牢牢地抱入懷中。
自此,就再沒松過手——
深夜幽靜的酒店走廊,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一直從電梯間延展至套房門外,纏綿的擁吻間,卓然也不知道自己用房卡刷開的是他的2016,還是她的2014,只知道因開門時太過用力,門背「砰」地一聲撞在了牆壁上,這一聲巨響猶如一劑清醒劑,令他懷中的這個女人中斷了吻他的動作,抬頭不確定地看著他,但這絲不確定瞬間就敗給了他猛地將她攔腰抱起的動作。
凌空的不安全感令許唯星本能地牢牢抱住她觸手能及的唯一依靠,樹袋熊般雙腳纏在了卓然堅實的腰桿上。卓然一笑,反手勾上門,另一手托著她的後頸,又是一記綿長的熱吻。
終于結束了一路的跌跌撞撞,將她推倒在床時,卓然听見她小小的驚呼了一聲,但很快柔軟的床鋪就承接住了彼此的體重,她身上那條礙事的一字裙阻礙了他進一步的動作,他一咬牙就揪住裙邊的小開叉猛地一扯,眼看裙邊就這麼大大地敞開,他也要這個女人,為他盡情地敞開。
她主動摟住他的頸項,送上自己,卓然看著再一次近在咫尺的她,心念一動間,听見自己問她︰「你不後悔?」
她就這麼安靜了下來,睜著一雙紅透的眼楮看著他。卓然緊迫地回視著她,太陽穴都是緊繃的,幾乎以為她下一秒就要恢復理智、冷冷地推開他,卻在這時,她猛勁兒地一個翻身,轉眼間將他反壓在了身`下——
這就是她的答案。
***
許唯星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
皺著眉頭,艱難地睜開眼楮,眼前便是這個男人的睡顏,而她,就枕在他的胸膛上,耳邊便是隔著肌肉和骨骼的、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著有力——就如同他在幾個小時前將她攏在身下時那樣,不容回絕地佔據著她的所有感官。
窗簾拉著,讓人辨不清白天夜晚,她有些疲憊,還有些宿醉,但還不至于醉到徹底忘了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甚至無比清晰地記得他在問她「你不後悔?」時,自己是如何回應他的……
後悔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轉念間許唯星就想到了一件事,頓時緊張地猛提了一口氣,直到回頭瞄見床頭櫃上那盒拆開了包裝的杜蕾斯,才緩緩地松了口氣。
而緊張的神經剛緩和下去,她連帶著看到了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又是猛地一緊——
9點40了。
一會兒還有主辦方安排的餐會!
許唯星急得立馬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睡夢中的卓然只是皺了皺眉,之前有多縱`欲,現在就有多一睡不醒。
衣物凌亂地散在床腳下,許唯星一件一件地拾起,卻只找到了襯衣和裙子,這時掩藏在衣物中的手機又震了一下,許唯星才看到它——原來真的是手機震動聲把她吵醒的。
那現在,她到底要不要叫醒這支手機的主人?許唯星忍不住回頭看看,卓然還睡得那樣安然,胸膛和肩頭散著幾道抓痕——都是她的杰作。許唯星心中柔軟,俯過身去吻了吻他肩頭上被她抓破的那一處。
確實該叫醒他,畢竟他也得出席主辦方的活動,可許唯星反觀了一下自己,頭發凌亂得不像話,臉也沒洗,還衣不蔽體——內衣褲不知被丟到哪了。要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許唯星在心里堅定地對自己說了句「不」。
好歹得先洗把臉再叫醒他吧?
這麼想著,許唯星迅速撿起他的衣物和手機擱在床邊,這就準備直奔浴室拾掇,卻在這時,她不小心按到了手機按鍵,手機屏幕就這麼亮了,許唯星的腳步也就此徹底停住。
手機在鎖屏情況下,許唯星只能看到兩條微信的部分內容︰「你來德國怎麼不……」
「我們好歹夫妻一……」
夫……妻……
仿佛瞬間跌入冰窖池中,渾身一涼的同時徹底溺斃。
許唯星就這麼呆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終于回過神來,手指僵硬著劃開解鎖鍵。
解鎖密碼隨之跳出來,許唯星還真的挺佩服自己的,這個時候還能在腦子里冷靜地做著各種數字的排列組合——
輸入他的生日,錯誤。
輸入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鎖。
許唯星終于看到了微信的全部內容︰「你來德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們好歹夫妻一場,出來吃個飯敘敘舊總可以吧?」
發信人的頭像是個精短頭發的女人,妝容美艷而不羈,點開她的朋友圈不難發現,此人的習慣用語除了中文還有德語。許唯星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之前在酒吧,她還短暫地納悶過卓然的德語怎麼會說得這麼好,她會德語是因為大學選修了這門語言課,而卓然會德語……
是因為她?
許唯星在裝飾櫃上找到了自己的鞋,在客廳的沙發上找到了自己的內衣褲,昨晚有多激烈,以至于彼此的衣物月兌在了各個角落?許唯星半點都不願再去回想,穿戴整齊,以最快速度離開。
***
卓然是被客房的座機吵醒的。
皺著眉頭,不怎麼情願地伸手模到了床頭櫃上的電話,是他的隨行助理的叫醒電話︰「卓總監,起了麼?餐會訂在10點半,我們該出發了。」
卓然掛了電話,捏了捏緊繃的眉心,側過身去準備撈人︰「起床吧。」
剛平展下去的眉心在下一秒又驀地一蹙——他撈了個空,另一邊的床鋪早已空無一人。
餐會就設在酒店的6樓,卓然終于在餐會現場見到了那個突然溜號的女人。
她比他早到,隔著長長的自助餐桌,冷冷地看著他。
站在卓然身旁的助理見到許唯星,熱絡地走向前去︰「許經理,早啊。」
卓然就只能冷著臉,听著助理和許唯星閑聊——「許經理,沒睡好吧?氣色不太好的樣子。」
「是麼?」許唯星模了模臉,「大概是因為時差還沒調過來吧。」
幾個小時前那個放肆笑著的許唯星不見了,卓然乜一眼這個女人嘴角掛著的假笑,心中五味陳雜。
餐會結束後,中方一行六人同各國的分公司人士一同前往基地,運營總監自然與運營經理同乘,只是連坐在駕駛座的助理都感受到了車廂內的低氣壓,忍不住頻頻透過後照鏡觀察一下後座的那兩人,心里犯著嘀咕——在飛機上還是枕著肩膀睡覺的交情,怎麼一晚過後,就又再度勢同水火了?
總部設有博物館,收納了公司自成立以來的所有經典車型,產品年會的主場地也設在了博物館內。
進場前所有人關閉手機,只帶著工作人員發放的手冊入場,首席設計師團隊已經恭候多時。
產品年會上不僅發表了一款重量級概念車,概念車無法投入量產,但引領了未來的車型走向,遵循次走向的兩款預計在2016年投產的量產車也在同天發布,所有涉及都秉承了赫勒的一貫理念,引領時代的創新科技、藝術與科技並存的極簡設計。
赫勒發布的概念車的新聞通稿此刻應該已經傳遍了世界各國的網絡,畢竟論赫勒的行業地位,這次的產品年會注定要吸引全球的矚目,博物館的第一展廳里,作為全場的焦點,這些工業藝術品令金發碧眼的車模們統統黯然失色,在場的所有業內人士無不如獲至寶,就只有許唯星一人,如此近距離地面對豪車,卻眼皮都不抬一下。
博物館後方就有全球最大的專業賽道,一小時後會有比賽,由總公司ceo親自宣布開賽,所有人都魚貫離開博物館、準備換場地時,許唯星卻逆人流而行,只留下一句︰「你們先過去吧,我先去趟洗手間。」
留下其余五人,站在那兒不知是要等她回來集體行動,還是撇下她先去賽場,產品經理還挺替她擔心的︰「許經理是不是水土不服?飛機上也沒見她吃東西,剛才的餐會上也沒見她吃東西——臉色很差。」
卓然站在原地,看著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盡頭的拐角處,目光微涼,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眾人還在揣測許經理到底是不是真的水土不服時,卓然就這麼不發一言地、調頭徑直朝出口走去,步伐之大,很快就甩下了眾人。
眼看卓總監都走了,眾人自然趕緊快步跟上。
所有人都在觀賞比賽時,許唯星打車回了酒店。
多久沒有這麼棄工作不顧、任意妄為了?許唯星沒時間去細究這個問題,她只知道再和那個騙子同處一個空間里,自己很可能會做出什麼事後後悔的事來,比如潑他一身咖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煩意亂到無法自行調解時,學會了用吃東西代替嚎啕大哭,酒店附近就有餐館,許唯星隨意找了一家,點了一桌的吃的,可食物不僅沒能幫她壓制住身體里的火氣,反而越吃記性越好。
你來德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們好歹夫妻一場,出來吃個飯敘敘舊總可以吧……
好歹夫妻一場……
好歹夫妻一場……
好歹夫妻一場……
「啪」地一聲,許唯星猛地把餐叉往桌上一撂,終于阻斷了那無形的魔音穿耳。
餐叉在桌上一蹦,徑直掉落在地。
低頭看一眼掉落在地的餐叉,許唯星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跟個餐叉鬧脾氣,自己現在也就這點能耐了。
許唯星彎腰去撿,卻一只手先她一步撿起了餐叉。
她的視線低著,只看到對方的皮鞋和一截筆挺的西褲,稍稍一抬眼,又看到了對方露在襯衫袖口外的精瘦手腕,以及手背上隱隱暴起的青筋,這一絲不苟的打扮令許唯星瞬間就想到了一個人。
許唯星慢慢地坐直來。
她就坐在沿街的餐桌上,一張小圓桌,一頂遮陽傘,傘外日光傾城,形色悠哉的行人沐浴在陽光下,許唯星卻覺得眼前頓時昏暗了——只因此刻她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卓然。
卓然不請自來地坐在了她身旁的藤椅上,招呼服務生過來︰「請換衣服餐叉。」
流利的德語听得許唯星心里那股無名火頓時又「噌」地往腦門上冒。
卓然看著她,沒好氣的樣子;再看桌上那些被她吃得一片狼藉的餐盤,語氣自然也不好︰「你餓死鬼投胎啊?」
——徹夜溫存過後的女人悄然離開還裝作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模樣,哪個男人不生氣?
許唯星二話不說,直接模出錢包,放了錢在餐桌上,徑直起身就要離開。
卓然眸色一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許唯星幾乎听見自己腕骨「咯咯」作響的聲音。
相比他有些殘酷的力道,他的嘴角還是保持笑容的——只不過是冷笑︰「你情我願的事,你至于這樣麼?事後擺出這副姿態給誰看?」
許唯星正準備掰開他的鉗制,動作卻在這時驀地一停。
沉默地僵持了足足有五秒鐘,許唯星也扯著嘴角笑起來,回頭看他︰「好!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
「你結過婚?」
卓然表情僵住。
「還是你……」另一種假設似乎更加恐怖,恐怖到許唯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之後才能夠說出口,「結婚了?」
「……」
結過婚……結婚了……一字之差,意義卻是天壤之別。
「……」
「分居兩年,正在申請離婚。」他開口,聲音都隱隱的有些啞了。
看著他這樣的反應,許唯星笑不出來了。
腦中回蕩著︰果然……果然……
「果然」到最後,卻只留給許唯星滿腔的苦澀。
許唯星這回輕易就撥開了他的手,他也沒再攔她——是啊,還有什麼理由再攔她?
可許唯星走出兩步,竟自行折了回來。
站定在了臉上沒有半點起伏的卓然面前,說︰「我忘了一件事。」
許唯星說著,拿起桌上的半杯咖啡,對著這張她五年都不曾遺忘過的、英俊的臉孔,「嘩」地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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