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被沸水沖泡,在杯中翻滾,余香裊裊,香味便漸漸肆意出來。持茶壺的手穩健而有力,中年人坐姿端正,左手甚至還放在膝蓋上。
「爸……」葉晁遠頗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葉先生卻只是搖了搖頭,「別著急,等我沖完了茶。」
葉晁遠便只好等著。
葉爸爸是個退休老干部,如今雖也是五十多歲的年紀,身子骨卻是硬朗的很,說話做事也帶著部隊里的習慣,一板一眼的。這兩年更是沉迷于茶道,所謂修身養性,也算做到了極致。
「有些事,急不得,急了也沒什麼用處。」老人聞了聞茶香,悠然地抿了一口說道。葉晁遠卻是一時氣結,「您過去也是火爆脾氣,更何況如今事不在你身上,自然是不急。」
「哎,好歹也是我兒子的終身大事,我怎麼就不急了?」老人家笑眯眯說道,「羅綺啊是性子矜驕了一點,也正因為如此,她肯為你這樣那樣的委曲求全,也是不易了。真情實感我和你媽啊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那個小女朋友,我又沒見過,怎麼好表意見呢?」
「微涼比她強一百倍。」葉晁遠傲然道,「不讓你們見是怕嚇跑了她。」
說這話倒叫葉爸爸尷尬了,兒子打小就是個有主見的,自來不用他們操心,便是從部隊里退役回來,也不過是消沉了一會兒,就重振旗鼓,如今生意做的大,又買了房子自己住,他們倆想插手也是不容易。
只這婚姻大事,葉爸爸還好一些,葉媽媽那真是玩命的催啊。
家里一個大兒子,身材樣貌,身家學識,樣樣都行,偏偏拖到三十出頭,就是不肯結婚。之前他們只當葉晁遠是被羅綺傷了心,如今看來,還真不是那麼回事啊。這檔口,若是那個傳說中的顧微涼來了,以葉媽媽的急脾氣,說不得當場就得把婚期定下來了。
這一句「嚇跑了她」,其中揶揄的口氣甚濃。
「你啊。」葉爸爸放下茶杯,遙遙的指了指葉晁遠的額頭,嘆了聲氣,「我和你媽媽是看著羅綺長大的,她心思一直在你身上,你難道就不明白?你羅叔叔那里,對你也一直很照顧,你們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怎就不願意呢?一開始啊,我們都以為是羅綺生了你的氣,現在才明白,當年啊原來是你在生羅綺的氣嗎?」
「包括羅叔叔和你們,都太不了解羅綺了。」葉晁遠輕嘆了一聲,他現在有些後悔,遲遲沒讓父母見顧微涼了。兩個老人家如今先入為主,目前還是向著羅綺多些。
人人都道,當年他反應激烈的莫名其妙,然則卻少有人知道,葉晁遠是顧及羅綺,在替她隱瞞罷了。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雖說是做父母的,我和你媽一向都是不怎麼願意干涉的。這一回也一樣,如果是認定了那個小姑娘,就帶她來見見,否則也別怪你媽現在偏幫。」葉爸爸擺了擺手,示意父子二人的對話以告一段落了。
葉晁遠這一趟並未指望太多許諾,能得到父親這樣的首肯,已然是不錯了。叫顧微涼來見見他的父母,看起來似乎是勢在必行了。想到這里,便是葉晁遠也跟著有些緊張起來。
顧微涼接到電話的時候,她才剛下班,剛換好了衣服,準備走人,听葉晁遠這般說,立時嚇了一跳,「啊?這麼快?」
葉晁遠不願給她過多壓力,只言說,「你不用緊張,他們就是想見見你。我的事,他們不見得能做主,就算他們不喜歡你也不要緊。」
越說越沒個正經了,顧微涼听他這般說,笑起來,「那我好好準備準備,時間定下了嗎?」
「下周六,中午,吃一頓便飯,下午看情況,或者我們以看看電影?」葉晁遠的口氣不確定起來,顧微涼知道,定然是公司里還有別的事情,能擠出一上午來,于葉晁遠也是極限了。
「到時候再說吧。」
確定要去見對方父母,顧微涼開始躁動不安起來,立時打了電話請教沈冰。她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沈冰如今卻已經開始和婆婆斗智斗勇了,听她這般說,立時就明白過來。
「怎地羅綺一回來,葉晁遠就帶你去見父母了?難不成葉家也是向著羅綺的,葉晁遠這是要帶你去刷好感度吧。」沈冰念念有詞道,「你得好好表現嘍,如果翻不了盤,麻煩了。」
「不是吧。」顧微涼哀嚎一聲,「被你這麼一說,我更緊張了。不過有一件事我警告你,不要再帶我去買東西了!你這純屬假公濟私,打擊報復。」
當初顧微涼被沈冰搞得大出血的事兒,葉晁遠後來告訴了她,顧微涼那恨得叫一個「咬牙切齒」啊,這朋友不厚道,看她花錢還幸災禍。這一回,她是堅決不花這個冤枉錢了,穿的樸素一點,拿些有新意的禮物,不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強?
「你這不廢話嗎?老人家才不懂得欣賞時尚呢,你就穿你常穿的那幾件連衣裙就行,後面天氣暖和了,正是時候。」
所謂一場春雨一場暖,自那日大雨過後,天氣就好了起來,尤其過了驚蟄,正好是萬物復蘇的時候了。顧微涼選了條鵝黃色的連衣裙,裙擺堪堪垂到膝蓋,領子是荷葉邊的形狀,很是淑女。
外頭罩一件薄外套,女乃油色的手包,有蝴蝶結的點綴。
既顯出年輕人的俏麗,又不失成年人的穩重,顧微涼來來回回照了鏡子,怎麼看都覺得不錯。
葉家的老宅還在過去的部隊大院,單看外頭已然是有些年頭了,大院里也多是離休的老干部。老頭老太太們個頂個的精神,走路都是穩穩當當的,也有不少帶著孫兒的,在院子里曬太陽。
葉晁遠自進了院子,一路上一直在打招呼,這個叔叔,那個大爺的叫著,還有嬸嬸阿姨們,個個都把顧微涼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私下里肯定是要議論一番的。
顧微涼听林嫣然提到過,羅綺小時候也是住在這院子里的,後來羅將軍升了將軍,提高了待遇才搬出去的。如此顧微涼只覺得壓力更大了。
葉晁遠帶顧微涼去敲門,開門的葉爸爸頗有些尷尬地看了二人一眼,才將他們讓進來。那略帶遲疑的神色叫葉晁遠心下也是納悶。
「小顧來了啊,哎,晁遠也真是的,過來了,也不提前打電話說一聲。」葉爸爸小聲嘟囔著,心虛地朝廚房里看了一眼。
顧微涼下意識地看過去,但見廚房里除了葉媽媽的身影之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兩個人正有說有笑的,儼然是一對母子的模樣。
「羅綺怎麼會在這里,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場合嗎?這不是上趕著討人嫌!」葉晁遠卻是火爆脾氣,聲音里的惱火叫人嚇了一跳。男人攥著顧微涼的手,因為些微的怒火而微微使了勁兒,叫她嚇了一跳。
「晁遠,怎麼說話呢?好歹也是客人,你就這麼個態度?」葉爸爸先前本是有些內疚的,也覺得羅綺今天這趟實在來的唐突,卻未料到兒子的反應這麼大,不禁皺了眉頭。那是他老上司的女兒,無論如何,他都不願她下不來台。
葉媽媽听到客廳的騷動,也聞聲走過來。見葉晁遠拉著顧微涼杵在門口,尷尬道,「小顧來了啊,快進來坐,進來坐。」
見葉晁遠的惡劣態度,羅綺早已是怒火中燒,陰陽怪氣笑道,「實在不好意思,我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晁遠要帶顧微涼過來,阿姨也真是的,都不告訴我。」說罷,羅綺親昵地攀上了葉媽媽的胳膊。
「是嗎?我還以為是我媽不小心和你媽說漏了嘴呢。」葉晁遠冷笑道。
顧微涼小心翼翼拽了拽葉晁遠的衣擺,忙向葉家二老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我叫顧微涼。」一邊說,她一邊把手里的東西拿出來,「第一次來,也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歡什麼,一點心意,別見怪。今天來的匆忙,也不知道羅綺也在,就沒準備什麼禮物。」
一點東西,顧微涼確實是拿捏不準的,是以便買了阿膠,太子參之類的,不見得多貴重,中規中矩罷了。
二老未料到顧微涼見過羅綺,听她提起,很是有點驚訝。
顧微涼便解釋道,「前一陣子,我們在一個拍賣會上見過的。」
「是啊,微涼還做模特走秀呢,梁家的少總還去捧了場呢。」羅綺笑道,隨後低頭看了一眼顧微涼拿來的禮物點評道,「阿姨身體虛,向來不經補,都是吃專門的中藥調理身體,這阿膠啊是不怎麼吃的。」
「羅綺……」葉媽媽尷尬地看了顧微涼一眼,不知該說什麼好。
葉爸爸也只能跟著和稀泥,搶先說道,「都站在門口做什麼?晁遠,快帶小顧同志到沙上來坐啊晁遠。」
葉晁遠板著臉,本還想多說什麼,听父親這般說,只好點點頭,拉著顧微涼在沙上坐下。
隨後,葉媽媽在廚房里張羅著午飯,葉爸爸則陪著顧微涼在客廳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無非是些工作怎麼樣,父母怎麼樣之類的閑話,其實很多情況,葉晁遠已然告訴了二老,這檔口沒什麼好說的,便又重復著問了一遍。
顧微涼一一答了,拘謹地坐在葉晁遠身邊。
很快開了飯,羅綺坐在葉媽媽旁邊,一副主人家的隨意派頭,談笑風生。她今天本就是來攪局的,不但要惡心了葉晁遠,還想讓顧微涼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是以格外健談。還時不時的追憶往昔,說當年葉晁遠在部隊里的事。
「哎呀,怎麼都是我在說呢?微涼,葉晁遠有沒有跟你講過他在部隊里的事?」羅綺一邊說,一邊還不忘揶揄顧微涼幾句,很是囂張。
顧微涼笑了笑,「他說的不多。」
這樣的答案,羅綺自然是滿意。
「以因傷退役的結局收尾,我覺得我的軍旅生涯還真是夠失敗的。」葉晁遠不知想起了什麼,不無譏諷的說。
這件事謂是葉家人的一個傷痛,平素里人人都是甚少提起,顧微涼不知就里,卻現此話一出,在場諸人都是沉默下來。
直到葉爸爸冷哼一聲,「還不是你不爭氣。」
顧微涼疑惑地看了葉晁遠一眼。
葉晁遠便笑了,他隨手解開手表,露出右手手腕來,顧微涼這才想到,好像自他們認識起,他就從未見葉晁遠露出右手手腕。但見一道猙獰的疤痕如一直蜈蚣堪堪跨國男人整個手腕,看得出這一刀極深,讓顧微涼忍不住驚呼。
男人口氣復雜地對顧微涼說,「這里傷了筋骨,不能再用全力,所以只能退役。」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有個會,不造到幾點,如果太晚能就沒法更了qaq先打個預防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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