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煙姑娘的身世,如今出現了兩個。
一則是王小仙所說柔煙本家姓越,是蜀州人,家族是做瓷器買賣,而柔煙不過是四五年前家中才出變故。
另一則是柔煙自己口中所說,家在滄州,而師兄派人也查出了滄州確實有一戶人家姓袁,但家族從事的確實鏢局,且最離奇的是柔煙說自己是一年前家中才出變故,而事實上師兄查到的卻是十年前鏢局全家滅門。
這前後是一點關聯都沒有,且我自己竟有了另外一個更離譜的猜想︰柔煙本就出生在袁家,而袁家遭滅門的那一夜有人帶她逃了出來,自那之後柔煙興許由于受了驚嚇而忘記了自己本是袁家人,而帶她逃出來的那人,在滄州安了家辛苦拉扯她到大,先不談為何能做的了瓷器買賣,興許就在四五年前,被滅門的仇家發現了他們逃出來,而那人不得已將柔煙放在豐城,而自己引開了仇家,至于柔煙姑娘怎麼又自己找回了豐城,我想大概就是對小仙的那份執著,而她此前失去的記憶就代替了她現在的記憶。
中間的許多事,小仙還是只字未提,其實若是不到最緊要的時候,我也自然是不會逼著他一定要說這件事,誰還沒有個過去,師兄也是,我也是,夜筠也是,小仙也是,從來不輕易觸及他人的過去,我自己本身就不喜歡別人閑來無事一定要我說自己的過去,那畢竟是過去了,不管是歡笑悲喜,你終歸是無法踏足進去,又何必讓別人明明就不想說出口,卻還要硬著頭皮講出來。
再者,如今小仙已經是個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人,若是真到了該說的時候,他定然也肯定會主動說的。
我也只是稍稍和他們提了下自己的看法。小仙自然是不信,此前他就提到過,瓷器生意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好,這點師兄也很同意。且小仙說他自己查了柔煙也幾年了,若是真有仇家,又怎麼會練蛛絲馬跡都沒有,這點我自己也很贊同,師兄之前和我說過,如今小仙既然繼承了千面郎君的稱號,即使他沒有任何功夫和修為,但是有一點是一定要繼承的,就是探子,千面郎君所用的探子。可謂說無孔不入,任何你身邊的人都有可能是他的探子,所以對于這麼厲害的探查能力,我自然只有信服。
師兄則是既沒否認我的觀點,也沒有同意。只是淡淡掃了小仙一眼「還勞煩王公子的人,再去一趟春滿樓,查處其中鎮住那樓里鬼魂的信物,若是再未有進展,不妨把那些鬼魂放出來問問」
這鬼魂還能隨便放出來問問,雖說我也很想知道柔煙身上的鬼氣到底是什麼,但是鬼魂一旦遭了結界封印或者壓制。戾氣會變本加厲,若是如師兄所說那紅樓里的鬼魂其實很可怕。
自從師兄說過春滿樓里的鬼魂很厲害之後,我再進去,便能感覺到即便是被壓制著,那里的陰氣甚至比一般的目的還要重,我們幾人再厲害。也不能保證,在不知道那些鬼如何對付的形勢之下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再者,我雖不是小心眼之人,若此時小仙給我們來個偷襲。這事就更難說了。
所以,在還沒有確定小仙能否全心配合我們之前,我不回贊成冒這個險。
師兄一如往常一樣看懂了我的心思,這次,只是淡淡看著我,像是對我說︰你多慮了。
不管我是不是多慮,此事還是謹慎為好。
小仙揀了顆西瓜子,放在口中,爽快答應「此時包在我身上」
師兄眯了眯眼,幽幽道「關于滄州是不是還有一人與之有關?」
對,自然是還有一人,這人便是扇子店的那個老板,但是柔煙並未與傅元勛有過任何交集,又怎麼可能從傅元勛口中探查到關于柔煙的任何事。
小仙卻難得關系到柔煙還氣定神閑,他笑道「秦公子,你多慮了,那傅元勛可是三年前我從外面回來豐城的時候,在官道上結識到的,此人世家是賣竹子的,大旱之後,家里餓死了好幾口人,最後只剩下他一人,不得已他才會外出另謀生計,雖然與柔煙口中所說滄州是一個地方,但我覺得那根本就只是個巧合,且不說柔煙是不是失憶又或者是不是為了應付你們糊口瞎編,光是這傅元勛,你自然可以放心,他沒有功夫,只會賣弄幾個書法,讀了幾本聖賢書,時常喜歡交一些想法怪異之士」
似又想到了多麼不想回憶到的事情,扶額道「我不過就是路過他那折扇店,他便硬是要將我拉進去,還說給我推薦百年難遇的好扇面」兩手一攤,無奈道「不想,這扇子還是從你們那頭來的」
我就說,傅元勛為何會來豐城,原來真的是王小仙帶回來的。
師兄眉心微皺,但也只是輕微皺了一下,而後又恢復淡淡笑道「說到扇子,上次允諾要畫一幅新的給王公子送去,此番恰好你也在」
對著外面拍拍手,幕離隨後便閃身恭敬地走了進來,手里托了一個精致細長的小盒子,剛好能裝得下一把扇子。
王小仙接過盒子,便大方打開,拿出扇子,細細觀摩,半晌,滿意大笑「果真是一把好扇子,這扇骨可是象牙所刻?扇面雖只有簡單幾朵碧蓮,但光是這幾筆簡單的粗細線條的勾勒,這碧蓮便栩栩如生,了了幾筆水紋,意境便已足夠了」好個愛不釋手。
師兄便也難得翹眉,道「喜歡就好」
又喝了會茶,本是留王小仙吃飯,他說一會還要與人有約,沒留。
小仙走後,我憋了許久的話終于能問出口了「師兄,那扇子上的畫可是我畫的?」
師兄慵懶靠在椅子上,與我對視了一會,才放下杯子,慢慢道「恩,你在我書房費了多少墨才畫出這些,不與他人分享,豈不是可惜了,你看那王公子,可不是把你的畫夸到了天上,難道你听著不開心麼」
我低頭,撇著嘴,心中卻不盡委屈,那幅畫,是我畫的最好的一幅,我本想留著拿去讓傅元勛替我裝裱做成折扇送給師兄的,但如今他也未經我同意,便將畫拿去給王小仙,這很傷人的好嗎。
更可氣的是他根本就沒有一絲懊惱悔過之意,那滿是自信的神情,好似再說你不該好好感謝我嗎?哼。
欲要離開之時,師兄拉住了我的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柔聲道「把瑤兒親筆畫的送人,師兄怎麼舍得」
我詫異「方才那個確實是我畫的,師兄莫要騙我,我自己畫的自然是最清楚的」分明就是我的筆跡,而且這幅畫我根本沒有臨摹他的,是我自己畫的最好的一幅了。
師兄不急不忙,徐徐從袖中拿出一把折扇,這把扇子單看做過就十分珍貴,扇骨是用羊脂白玉做的,羊脂白玉本就十分稀罕,還要尋得這麼長的,再進行打磨,每個扇骨上又細細雕琢了簡單又不失雅致的紋樣,扇面所用面料,據師兄所說,是天蠶絲錦緞,上面裱畫則是我那副映月碧蓮潭。
師兄竟為我這一幅根本上不了台面的畫,用如此名貴的材質,做成一把獨一無二的玉扇,心中不禁為自己方才急著對他生氣,而稍有愧疚。
「這確實是我的畫,那方才王小仙拿走的那一把…」分明也和這幅畫一樣的。
「那個,是我找幕離另外臨了一幅」他接過我手中的扇子,瀟灑地開了扇面,微風帶過他額頭一絲碎發,輕柔飄動「我只是想讓你親耳听見他人對你畫的夸贊,師兄說你有天賦,這話怎麼會是假的呢「不忘用手指點點我腦袋。
我撫著師兄點的那一處,心里抑制不住的美好,但是方才幕離拿扇子進來的時候,表情好似不是很好呢。
這一個下午,我便拿著那把扇子,坐在靠椅里曬著太陽,左看看右看看,對著看樣看,貼著眼皮看…後來曦兒說到此事的時候,便一直笑我,像是著了魔一樣的整個下午不時偷笑,但事實上我自己一絲都為察覺到。
晚飯是師兄陪我吃的,我依舊是傻傻吃完了那頓飯,然後把扇子鄭重還給了師兄,無比堅定道「這畫我本就像讓傅元勛替我裱把扇子送給你的,如今既然師兄已經都做了,且這般珍貴,我想借此還是送給師兄」願它像我一樣,時刻伴你身旁。
師兄定定看我,隨後拿了扇子,開了扇面,花上多了一句話︰蓮葉清如水,映月似我心。
其實我並不知自己舞文弄墨並不在行,我也不知師兄能不能看懂我要說的話,只是這般美好的心情,我怎麼能不將這份美好告訴他,如今我們彼此都不能給對方最生死契闊的允諾,恰恰我也不喜人隨便對我承諾,若不是師兄生死都將我帶在身邊不離不棄,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出這麼赤luo的話。
師兄低垂著眼眸,看不清情緒,沉默許久,耳邊不時傳來屋外輕微涼風窸窣的聲音,然後偷偷從門縫之中溜進來,帶著桌上的燈光悠然晃動,才緩緩听見他低沉道「瑤兒這番主動叫師兄如何是好呢」
本以為這麼動情的時刻師兄也沉默了這麼久,怎麼也說點感動的話,怎麼每次都要打斷氣氛,實在可氣。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