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陰魂路步步藏情
活人墓里生人葬,九州陰魂孤魂藏。
依照詩文,這活人墓該是處于漠北極北陰寒之地。段衍生望著兩卷地圖,契合齊整,紋路山河一一詳明。既是花溪親自送來,地圖的真假且不去說,疑的是這地圖花溪從何而來。贈圖之人又是存了怎樣的心思。
雲商一把將水囊扔給段衍生,「段城主,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走?」
段衍生接過水囊,出于本能的遞給納蘭紅裳。
「你!」雲商氣極。轉身不再理會那人。
納蘭紅裳只橫眼看了雲商一眼,顧自飲水。又是一副不驚不擾的樣子。
流蘇見狀,連忙笑道,「段城主可願將這地圖給流蘇看上一看?」
段衍生回道︰「自然。」
流蘇接過地圖,仔細辨認,只覺得牛皮卷上所繪極其詳盡。一時疑惑。
「怎麼?流蘇姑娘可看出什麼不妥?」
流蘇抬頭,「不。是這地圖委實詳盡。」
納蘭紅裳聞言抬眼,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個嬌弱清麗的女子。
「哦?流蘇姑娘是在懷疑此圖的真偽?」
「城主請看,這兩幅殘圖是否有異?」
段衍生細下觀摩,「是新舊之別。」
「不錯。」流蘇拾起左手邊的地圖,「這半幅圖是雲宮主拿出的,牛皮紙卷至少要有百年的日子,所繪不過是一些重要的關卡,反觀這副圖,呈仿舊的樣子,歷時不過七八十載,最為奇怪的是,活人墓主壇機關要地事無巨細,恨不能讓人一覽無余,各位不覺得反常麼?」
事出反常即為妖。
段衍生不是不懂,是冒險為之。若是有人故意引她們去活人墓,去不去都難善了。莫言歡危在旦夕,沒有長生根,鑄劍山莊遲早要亂。七子局勢一旦打破,就如同泄水的閘,席卷的是整個雲桑。
前幅地圖只論述了大概,後幅地圖卻是對活人墓的核心主壇繪的詳盡。此去,是凶非吉,段衍生早有準備,只是這幾位女子,是無論如何都傷不得的。
雲商心奇,「流蘇姑娘怎的對活人墓之事這樣清楚?」
流蘇笑得慘然。
「因為活人墓恰是祖父埋骨之地。」
梓棠一族,隱居山外,過的是神仙般的生活。怎料,卻出了百里御風這樣的不肖子孫。
百里御風,玉面郎君。最厲害的不是佔卜行卦,竟是盜墓。而活人墓,對盜墓者的吸引力可見一斑。百里御風曾三進活人墓,對墓中構造甚為了解,子傳孫,就到了流蘇這一代。那百里御風死在第四次的探險,百年後,他的子孫再次踏足此地,冥冥中自有指引。
眾人了然。
「既來之,則安之。活人墓縱是龍潭虎穴,闖過去就是。」段衍生如是說道。
流蘇也是一掃頹唐,「段城主所言極是。縱是這地圖有假,嚴加防範,活人墓也不是入不得的。入墓容易出墓難,大家還需萬般謹慎。」
雲商神色流轉,在心底暗暗嘆道,想不到,這十二家族各自的故事是這樣的精彩!只一個百里御風,就稱得上當時盜墓的傳奇。只是,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背後站著的是十二家族之一——梓棠。
納蘭紅裳神色里掠過疑惑,女子流蘇……
段衍生望著不遠處的納蘭紅裳,逆著光,她看不清女子的神色。一路走來,兩人相談甚少,她隱有不安。又不知這不安從何而來。凝了目光望著女子,有一瞬,段衍生想起咫尺天涯一詞。
為何我感覺你和我遠了呢?
一場沙塵暴就是在這時毫無預兆的襲來。
來勢洶洶,像極了遠古中的凶獸。
雲商大喊一聲,「危險!」
伸手去拉近在咫尺的段姓女子,臉色一白,撲了個空。
段衍生緊緊護衛在納蘭紅裳一側,躲在山丘後方。
一霎。雲商痛楚難言。隨著漫天的風沙,心似在咆哮。
原來,並非是走近你,便能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一切發生的太快。
流蘇雖武功不濟,對危險的敏感度卻是出奇的好。是以,除了漠北的風沙磨得人臉生疼以外,幾人倒是沒有損傷。
納蘭紅裳被段衍生強行護衛著,手心相觸,驚覺段衍生用力緊握。抬頭看去,寬大的袍子為她遮去了部分的風沙,此時的段衍生著了白色單衣,身形消瘦,顯得格外柔弱。
納蘭紅裳猛然覺醒。
她是女子呀。
是一個能將一國挽于潰敗,為世所景仰的女子呀。
是一個能擔起江湖紛亂,不畏詭詐奸邪的女子呀。
是一個世間男兒望其項背,立劍于天下的女子呀。
是一個能為她解下衣衫,細心呵護,護她周全的女子呀。
這女子,曾經是她的愛人。
納蘭紅裳在心軟,在心疼。她曾經的愛人,莫失莫忘,待她回頭相愛,竟注定了成就一場虧欠。
她忍不住對著那人耳畔一語,是傾盡了她平生的溫柔。
「你可願意原諒我?」
原諒我是一國公主,原諒我日後的身不由己,原諒我,不能愛你。
段衍生神色柔和。同樣的回之一語。
多年以後,納蘭紅裳重回漠北,猶記得,那人對她說,「甘之若飴。」
事後她曾這樣問段衍生,「你明知我會負你,若我覆了雲桑,你又當如何?」
「求你安好,大不了,生隨這江山共亡。還你一個盛世安穩,九泉下,亦當歡笑。」
其實,一切只是為了,求你安好。
卿,可知。
納蘭紅裳抓緊了衣衫,就像是抓緊了自己的心。滾燙的不僅是她一人。
原諒我。
風沙起。雲商眼楮一陣刺痛。
有她在一日,你終究不肯多看我一眼。納蘭紅裳,既生裳,何生雲?我如何甘心!
流蘇望著兩人同披衣衫,這一幕,數年以後她仍是記得清楚。同樣,雲商眼底的不甘,她也窺的清明。
既是蓬萊客,凡塵早月兌身。
她自覺段衍生高貴不凡,如今生了退意,日後想起,總會暗暗慶幸。段衍生為納蘭紅裳幾經生死,雲商為情反復痴狂。之後種種,她每每憶起,便覺得情字磨人,幾近,殘忍。
比之納蘭紅裳,比之雲商,甚至比之雲償,流蘇自嘆弗如。
無垠大漠,盛著廣闊的淒涼。
歷過風沙侵襲,段衍生一行人終是在月上梢頭時止步休頓。漠北的夜是冷寂和危險的。四人輕裝上路,走的低調。好在多為習武之人,于這夜,也不覺得難熬。
借著篝火,流蘇專注的將視線放在牛皮卷上。
「先前遭遇風沙侵襲,若我估計得不錯,咱們已經過了風神戈壁。所幸,沒有遇見真正的漠北風神之怒。」
流蘇笑起來格外平和,容易讓人與之親近。
「風神戈壁?」納蘭紅裳問。
「因它處于整個荒漠的風口,所以,來往托運的客商稱其為風神戈壁。」段衍生緩緩開口。
流蘇從牛皮卷上抬起頭,又說,「過了風神戈壁,再走上幾里,就到了活人墓的範圍,漠北潛藏的危險甚多,還望各位切莫走散。」
朗月當空,正是月圓之日。
雲商情緒低迷,從帳子里走出。
剛要轉身,便听得遠處傳來狼群的低號,由遠及近,那種危險也逐漸迫近。她心性被激起,正巧趕上前來挑釁的野狼,踏起輕功,青龍鞭大殺四方。
段衍生沖出帳篷,提劍在手。一劍揮去,沖著雲商大喊︰「回來!」
漠北狼群飲血啖肉,殘酷的生活環境使之愈加殘暴,見血更是發狂。
納蘭紅裳抽出赤月劍,將流蘇護在身後,劍式極緩,腳下的步伐卻是越來越快。流蘇見此,深覺詭異。
段衍生一劍斬殺四五頭狼,引得狼王大怒。一道破空的淒厲慘叫,周圍聚集的狼竟是越來越多,漸成攻圍之勢。
雲商先前一味的攻伐,惹得群狼叫囂。青龍鞭抽在沙漠狼身上,狼嗜殺的本性使得其越戰越勇。費力抽身時只听的一聲劍吟,段衍生奮力一斬,劍氣四溢,空氣里的血腥味又是重了些。
此時,雲商再是自負,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眼下的困局。
流蘇跟在納蘭紅裳身後,她雖不通劍術,但是素來博聞,一來二去,也看出女子劍術精妙之處。不由心生敬佩。
而段衍生連誅數十只沙漠狼,方才更是一劍重傷狼王,正當警惕時,腳下流沙異動,一股玄妙的旋風轉瞬即至。
伴著狼王最後聲嘶力竭的低號,流沙深陷,就像是一個無止盡的空洞一般,腳下失去了全部的氣力,段衍生大呼一聲,「握緊對方的手!萬萬不可離散!」風沙灌了進來,最後關頭,段衍生只覺得手被人握緊,一瞬,思緒就消亡在流沙洞中。
這樣的風沙漩渦在上空持續了半刻鐘才得以消停。
風靜,沙平。
日光穿破層層阻礙照射在大地之上。隱約中可辨認出流沙上涌翻出的白骨。
一切,又是恢復了平靜。像無人來過一般。
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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