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珺終于認定了對面那小子也和自己一樣,是穿越而來的,怪不得她在歷史上根本就沒听說過他的名字——好吧,雖然她本來就對歷史不是很了解,除了幾個極有名的,比如沈如玉,沒準連本朝總共多少個皇帝都不清楚——好吧這個就不提了——
——怪不得這家伙從小見到她和沈如玉的時候,眼神就十分奇怪!
但是崔文珺對于穿越的認知,大部分都是從穿越小說里看來的,在那些小說里,穿越者就是唯一的主角,所以崔文珺從沒有往第二個穿越者這方面想過!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穿越文里面雖然雙穿的很少,但也並不是沒有——然而一般另一個穿越者都是作為親友團打個醬油中的醬油,戲份少的要命的。
這讓崔文珺感覺,如果她真的遇見了另一個穿越者,一定跟穿越小說里寫的一樣,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但崔文珺此刻真的見到了,卻一點也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心里充滿了排斥,警惕,厭惡。
他知道「崔文珺」也是穿越而來的了嗎?
他如果跟如玉說,其實她是千年後的人物,並不是真正的崔文珺怎麼辦?
他想要做什麼?
他有什麼目的?
危險!危險!危險!
無數的未知和變數,讓崔文珺咬緊了嘴唇。
沈如玉終于發覺了摯友的臉色差的十分之不正常,她擔憂的模了模她的額頭,「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適?」
崔文珺搖了搖頭。
她憂傷的看著沈如玉秀美的面容,想起她高潔的品格,忽然對于下意識,就對算是同胞的人涌起那般不好的心思的自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自卑。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原本的艷若玫瑰,烈如牡丹的崔文珺那般好,那個在歷史中,能夠得到沈如玉青睞,與之並肩而立的人,卻被這樣一個糟糕的存在所代替了。
如果是原本那個崔文珺的話——她腦子里浮現出在現代被同人文洗腦後,自認為崔文珺該有的形象——如玉現在,說不定已經喜歡上她了吧?
只是因為現在崔文珺變成了自己,這樣糟糕的自己,所以如玉才,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吧?
在出現了另一個穿越者後,崔文珺發現自己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惡劣情緒之中。
因為穿越這種獨特的經歷,很容易讓人在經歷後感覺——「自己是這天地間,無可替代,獨一無二的存在」,而在發現了另一個穿越者後,如果立場微妙的處于對立場合的話,沒有自信的那一方很容易陷入「可能會被取代」的恐懼之中。
可是,她可是沈如玉的官配崔文珺誒!!
崔文珺努力給自己打氣。
但是……她看的小說里,穿越女或者穿越男逆襲崔文珺上位的也不是沒有——不,應該說,是很多才對!
想起那些小說里打壓崔文珺的方式,她就忍不住的從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但那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看著如玉最後離她而去。
不!不要!!
崔文珺無視了沈如玉略帶擔憂的詢問,自顧自繃著臉坐直了身子。
她此刻看對面那個容貌秀氣的少年,哪里哪里都看不順眼。
看那飛揚的眉毛,一看就跋扈!不講理!看他上揚的眼角,一看就任性!刁鑽!看他那陰沉的神情,一看就滿月復心機!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天哪,好可怕的敵人!他一直潛伏在她的四周,她居然神經大條到剛剛才發現!
崔文珺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可是她從小到大,做過最過分的事情也不過是小學的時候追著三個男生打進了女廁所,從沒有欺負過任何人,更別提什麼心計陰謀了……
完全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難道她就只有被逆襲的份了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沈如玉望著表情怪異的好友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輕輕的推了推她,「文珺,我去更衣了。」
更衣的意思就是文雅的上廁所的意思,但崔文珺此時兩眼發直的瞪著對面,完全沒有心神分在身外,因此,看起來她完全沒有听到。
就連沈如玉離席了,她也完全沒有發現。
直到她看見對面的王子直站起來離席之後,崔文珺才發現身旁的沈如玉也不見了蹤影。
——王子直追著如玉出去了!?
崔文珺頓時跳了起來——那家伙,果然是想上位!
如玉原本會做出來的詩被抄襲了,她不可能會預見未來,所以不知道並不怪她——但是,這家伙!可別以為她會這麼放過他!居然敢當著如玉的面剽竊她的詩!
而且——
如果這首詩是如玉所作,一定頗合她的心意!
難道說,這家伙想要讓如玉覺得他跟她心有靈犀,走知己路線,然後成功上位!?
沒錯,如玉這麼好,在後世那麼受歡迎,沒有道理他不喜歡的!
他想搶走如玉!?
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崔文珺匆匆忙忙的就追了出去。
然而不管朝哪個方向極目遠眺,都只能看見一叢一叢無人欣賞也毫不寂寞的牡丹們。
她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如玉好像說要去更衣,崔文珺左右瞧了瞧,左拐而去。
事實上,就在她直走三百米左右,然後朝右一拐的庭院中,沈如玉和王子直就在那里。
他們站在牡丹花叢之中,一時間人比花嬌,花比人艷,亂花迷人眼,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分明。
「你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了嗎?」花叢之中,王子直壓低了聲音問道,不過他的語氣有些生硬,似乎正在跟誰鬧著別扭。
「唔……」沈如玉沉吟了一會兒,決定隱瞞下崔文珺的異常,「沒有。」
「這也算是好事……起碼可以大概確定,你的身邊沒有其他的穿越者了。」
她柔聲的對他說話,伸手就想去模他的頭,但王子直皺起了眉頭,似乎極為厭惡的躲了過去。他撇過臉說,「可是這次陛下來的這麼早,還有許多人都沒有到——」
然而當王子直不經意看見她的手懸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淡的時候,他頓時又抿著嘴唇站直了身體不動了。
「嗯,這也是個問題……不過如果這首詩流傳出去,他們遲早會在你面前露出破綻的。」沈如玉如願以償的在他的頭頂輕輕的撫模了兩下,然後微微的嘆了口氣。「說起來,你又在生什麼氣啊,我的小少爺?」
一說起這個,王子直就忍不住抬起眼楮瞪著她。
王子直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麼會穿越了,只是某一天一睜眼,他就來到了這里。
王子直在現代,是個寫手,但他不寫最火的玉文之交,也不寫粉絲最瘋狂的姐妹cp,他最喜歡原創女主,然後跟李在一起。
在普遍譴責李拆了玉文之交的時代,他讀到史書上描寫的前期他身為皇子時如何的驕奢跋扈,再對比最後他對沈如玉的委屈求全的時候,無端就是覺得,他很可憐。
這個驕傲的人只不過是熱烈的愛上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然後卑微的低進了塵埃里。
他從出生起,就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但是從沒有人教會他要怎樣的愛一個人。
透過那些文字樸實無華,甚至有些無聊的史書,王子直卻能夠感覺的到那個後來成了九五至尊,掌控著整個天下的男人,如何笨拙的將自己的心掏了出來,忐忑不安的捧給了沈如玉。
然後沈如玉回報給他的,就是一個名垂千古的玉文之交。
將他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永遠的變成了歷史上最美的愛情中的,手段粗暴的失敗者供人唾棄。
王子直覺得李很可憐。
所以他隱隱的,對于沈如玉並沒有多少好感。
然後他沒想到,穿越後很快,他就和沈如玉有了交集。
他記得那時他剛剛三歲,被女乃娘抱著在院子里曬著太陽,他的姐姐王子君正好六歲,帶著兩個小女孩一起來看他。
「如玉,文珺!這就是我弟弟啦!怎樣?是不是很可愛?」
大概只有五歲的兩個女童,一個穿著粉白的襖裙,膚白如玉,眼若流星,唇紅齒白,氣質文靜,另一個穿著鵝黃的襦裙,籠著白色的披帛當做半臂,繞在手里好奇的玩來玩去,活潑可愛。
那個穿著粉白襖裙的小女孩听見他姐姐的話後,抿著嘴微微地笑了起來,然後湊了過來,輕輕的模了模他的臉。「很可愛。子君,你弟弟長得真好,以後一定很好看。」
王子直的全身在王子君叫出如玉這兩個字後,就一直處于了僵直狀態,因為他已經隱隱的猜到了什麼……
果然……
王子君很是豪邁的大手一揮,「那還不好說!如玉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等等!!姐姐你是我親姐姐嗎!!
還好一旁的女乃娘憋著笑阻止了自己家大小姐的童言無忌,「大娘子,二郎不能送啊,若是如玉娘子喜歡,不如以後來娶吧?」
什——不!!!
王子直瞪大了眼楮,他緊緊的盯著那個早慧的女童,就怕她嘴一張吐出一個「好。」字。
但是小小的沈如玉只溫溫柔柔的笑著,沒有回答。
不知為何,王子直的心里卻又有些失落。
其實,誰會真的討厭一個早已入土多年的人?
更何況她的好些詩詞妙語,他也曾念念不忘,在心中默默咀嚼過一遍又一遍。
他對于她的惡感,大概大部分都只是因為她的那些喜歡把其他人,尤其是李貶的一文不值腦殘粉們。
因此,在面對這麼一個史書上名聲赫赫的歷史名人時,作為一個普通人,王子直還是忍不住以仰視的角度去崇拜對方。
……所以,感到失落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對吧?
王子直其實並沒有什麼野心,就算他有,這個時代也不是男人可以大展拳腳的時代,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好好的呆在宅子里,然後慢慢長大,將來順順利利的和一個世家女子結為婦夫。
于是,他就這麼在王家平平安安的慢慢長大了,因為養在內宅,就算沈如玉和崔文珺前來尋他姐姐,他也很少踫見,偶爾在花園里遇見幾次,打個招呼,也要馬上避嫌而走。
只偶爾的這麼幾次相逢,王子直眼中的沈如玉,越發長得清麗雅致起來。
而不多的幾次交集,王子直總是覺得,沈如玉好像一直在看他。
說來可笑,他原本還以為——以為對方是喜歡上他了,但其實卻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身上不屬于古代人的破綻。
「……我覺得子直你身上有一種,和四周格格不入的氣質。很獨特。」
沈如玉這麼對他說道。
不過,說起來,其實還是怪他自己。
王子直太過于小看古代人的智商了,他原本以為,他自認為不動聲色的打量和滿含復雜含義的眼神,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但是怎麼也想不到,上元節那天,滿城的男男女女都出門觀賞燈會,他順路去道觀里探望了一下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怎麼著調的姐姐,出門的時候,就被沈如玉堵在了道觀門口。
站在門口,一身淺紫丁香色外袍的美麗少女,垂著眼睫,輕輕取下了遮住了半張面容的孔雀面具,然後抬起眼來,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間,仿佛漫天的繁星和燈火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不過平平常常的莞爾一笑,竟然就讓他眼中其他的一切立刻暗淡無光。
她說,「子直,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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