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還愣愣的沒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啊,不過事先說好,你跟我出去的話,得以道士的身份才行。」沈如玉微笑著看著他,就像是看著為了明天出去春游,而興奮不已的小孩子一樣。
「但是——」溫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仿佛像怕沈如玉下一秒就反悔般的又咽了下去,忙不迭的追問道,「沒什麼……好,好的!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我也不是很清楚……」沈如玉頓了頓,畢竟沈南風當初跟她說的也很是模糊,只說是「最近」,「不過,應當是快了。你這些日子都會在這個時刻來長春觀的是不是?若是時日定下來,我便寫信寄到子君這,可好?」
看見溫明使勁的點了點頭,沈如玉便微微的舒了口氣,站了起來,「那,我就先回去了。」
雖然後半部分的事情發展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但是結果,應該還不錯?
走出了長春觀的沈如玉心情稍微輕松了一點,但很快的又嘆了口氣。
她慢慢的朝著山下走去,在知道她沒有把奏折遞上去的時候,沈南風頗為失望,但又覺得以她的性格,沒有遞上去才理所當然一般,並沒有生氣。
只是上奏折不行,那就得另找個辦法以證沈家的清高——比如打著修繕祖宅的幌子,讓沈如玉避出京師。
沈如玉估計如琢一定會跟著她一起……唔,果然,現在跟如琢呆在一起,不管怎麼樣,都實在是太別扭了。
與其兩個人獨處,還不如再加一人,構成穩定三角形咧。
但是沒想到,崔文珺內衛的身份居然被王子直所發現了,這是穿越者對穿越者特有的敏銳觀察力嗎?還是該說,因為是穿越者,所以有些時候,反而更敢想,直覺更準確呢?
說起來,王子直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如果他不可能再穿回去的話……的確是需要考慮一下成親的事情了啊……
但就像她對王子君說的那樣,整個京師並沒有合適的女子——要說能夠和一個穿越者適合成親,沈如玉不管怎麼想,都只有她自己啊!!!
不過,之前和王子直談話的時候,他似乎對李……頗有好感?
……等等,她是不是該先去確認一下他的性取向,再幫他憂慮一下婚姻大事?
長春觀所在的山頭並不高,因此,沈如玉慢悠悠的拾階而下,很快就看見了自家停在山下的馬車。
只是……馬夫徐福似乎和什麼人起了爭執,攔在馬車前,像是在阻擋著什麼靠近一般。
徐福是個高大健壯的男子——即使在不停的提倡職位不分高低,職業不論貴賤的現代,也有不少人認為出賣體力的職業,比如工人是地位比較低下的工作,在這個女尊的古代,情況更是如此,馬夫並不被當做是什麼體面的職業,而因為對體力的要求頗高,雖然也有女子從事這份工作,不過大部分都是家境不大好的男子才會願意擔當。
……不過沈家畢竟不是一般的家族,雖然亂世之後,在新朝勢力衰退了不少,但洛河沈氏畢竟依然是門閥世族,因此沈家的車夫,起碼薪俸方面還是很優厚的。
素質也……挺高的。
咳,但你不能要求在別說素質教育,就連基礎教育都沒普及的古代,車夫的素質能夠高到哪里去。
不過,因為沈如玉嚴禁自己身邊的人仗著沈家的勢力盛氣凌人,語氣惡劣,更加不準推搡打人,所以徐福只是固執的攔著對方,卻也不能出手將對方粗暴的趕走。
京城里的人都說沈如玉溫潤謙和,風骨高雅,就算是她的車夫,也必須品行優良,因為她絕不與小人接近。
——沈如玉很早就發現了,因為她出身沈家,即使暫時還沒有官職,天生也是士族一員,而只要你得到了士族清流的認可,基本上就得到了輿論的認可,而如果人家願意吹捧你,不管你做了什麼,贊美都跟不要錢一樣的往你頭上砸,沒砸暈你算你運氣好。
其實沈如玉以前的車夫並不能算是小人,她知道他起碼是個很顧家的好君夫,好父親,只是跟沈如玉三觀不大合適罷了。
他是個家生子,從小在沈家這樣的大家族長大,倒是頗有幾分傲氣,跟著她去過幾次皇宮之後,有一次她奉召入宮,半路撞上了正六品太學博士的馬車,她還沒發話呢,那位馬夫態度倨傲的不行,直接就要對方讓路,這不是沈如玉能夠心安理得接受的行為,她只好連忙出面朝對方賠禮道歉。
也不知道是沈如玉平時顯得太沒脾氣還是因為年紀太小,沈如玉道完歉,讓完路之後,過了一段日子,被她發現那車夫背地里挺不高興的說沈如玉的行為墮了沈家的面子,給那種寒族出仕的低級官員讓路。
沈如玉當時就把他換了下去,只是沈如玉在沈家的家生子里挑了半天,忽然發現他們大多都有點莫名的優越感,鋒芒畢露,傲氣十足,一副「背靠沈家我怕誰」的模樣,她挑來挑去也沒有合心意的——她只不過想要一個行事低調,性格溫和一點的車夫而已啊!
那段時間,找不到中意的馬夫,沈如玉反正也不大想出去,干脆就不出門了,君後听說這件事情之後,似乎覺得頗為好笑。
「沒有中意的馬夫就干脆不坐馬車的,大概全天下也只有如玉一人了。」
「據說古有神獸鳳凰,性格高潔,非晨露不飲,非女敕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棲。這麼一想,如玉小小年紀,倒是跟鳳凰挺像的。」
「不過,我們如玉當然值得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然後在君後說他已經派工匠開始打造一副金駕玉儀凰棲梧桐車,以後供沈如玉使用的時候,沈南風整個人頓時都嚇得不好了。
自古以來龍為帝王祥瑞之象,只有鳳凰麒麟能夠與之相提並論,但一般鳳凰喻指君後,麒麟喻指臣子,不管君後再怎麼無辜的表示「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很喜歡如玉這孩子才這麼做的」,也實在令沈家難以消受,她就愁眉不展的去找沈如玉,沈如玉就去找了王子君。
她不想用家生子,就去問問有沒有什麼貧苦人家的男人比較忠厚老實,王子君那時候還沒有入長春觀正式成為女冠,不過已經在那里混的很熟了,大概就相當于沈如玉印象中的「志願者」,幾乎天天都和家境貧寒的人打交道。
王子君想了想後,給沈如玉推薦了徐福。
然後沈如玉給了王子君一筆錢,她就像個中間人一樣,為沈如玉找那種手藝很好,但不善經營,導致家境破落的匠戶,然後崔文珺來給她設計外形,最後打造出了一個顏色青翠欲滴的竹轎,以「四君子」為主題般,轎子四周還綴上了栩栩如生的,雕刻成叢叢簇簇梅蘭竹菊的裝飾。
听說了這個消息之後,君後也幽幽一嘆,「青竹虛心勁節,謙遜虛中,梅花凌寒怒放,傲骨不屈,蘭花清雅,空谷幽蘭**不遷,如此說來,金玉反而皆是俗不可耐之物了。」
于是不再制造金駕玉儀凰棲梧桐車。
……只是明明所用的形象應該都是至雅之物,但不知道為何,沈如玉看著成品,就是覺得這坐轎子顯得特別特別華麗,簡直不輸金駕玉儀凰棲梧桐車。
她根本就坐不出去,便借花獻佛,把這座轎子進獻給了君後,最後還是乘坐沈家普通的轎子出行。
但是君後顯得特別高興,沈如玉也重新找到了車夫,反正……皆大歡喜!
「我真的有事要找阿……要找沈如玉!」
沈如玉走近一听,只听見被徐福擋在身前的,是一個陌生的少年聲音,他語氣急促焦慮,的確像是有什麼很急的要事一般,只是她再走近一些,看見他的模樣的時候,卻忍不住陷入了疑惑之中。
那個被徐福攔在馬車前的少年一身粗布短衫,頭發枯亂,消瘦縴細,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沈如玉在記憶里怎麼翻,也翻不出這麼個人來。
說起來,若是因為貧窮而需要援助,應該是急著上山找王子君才對吧?他卻指名道姓的說要找她?
「這位小弟弟……?」沈如玉壓下心中的困惑,溫和的出聲,頓時吸引了那邊兩人的注意力,徐福正要說話,結果那邊的少年一瞧見她的臉,淚珠頓時就掉了下來。
眼見著小小的少年站在原地,哭的一抽一噎,卻努力的想要忍住的模樣,那真是可憐極了,但他哭的也未免太過于莫名其妙,以至于沈如玉和徐福一時都傻住了。
沈如玉遲疑了片刻,對著徐福低聲吩咐了一聲什麼,才朝那少年走去,「怎麼了?小弟弟?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那少年仿佛被她的安慰更激起了自己的傷心處,他抽噎的程度更大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終于抽抽搭搭的,泣不成聲的擠出一句通順的話來,「阿姐,阿姐,我是如琢啊……」
沈如玉頓時跟被雷劈了一樣,瞬間站直了身子,瞪大了眼楮︰「……?!」
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徐福已經按照她的吩咐,從馬車的格間里取出了一些蜜餞和果脯,只是他回來看見沈如玉表情怔怔的沒有接過去的打算,氣氛頗為詭異,便遲疑著站在了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你……」看著眼前的少年,沈如玉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你……?」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前幾天一睜開眼楮,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廟里……要不是後來有個道士給我送粥,我可能馬上就要餓死了!好不容易我能自己行走了,立馬就下山來想要回家看看……結果就在這瞧見了我們家的馬車——我猜就可能是阿姐你——」少年自己顯得也極為混亂,話說的語無倫次,又怕沈如玉不肯相信,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袖子,徐福頓時一驚,就要上前擋下,只是沈如玉卻表情有些凝重的朝他搖了搖頭,「徐福,子君說要送我一樣東西的,我下來的時候忘記取了,你幫我再去長春觀一趟取回來吧?」
這命令听起來牽強極了,不過主人家說什麼,作為下人,照做就是了。
徐福便憨憨的眨了眨眼楮,應了聲是,將手中的蜜餞交給了沈如玉,轉身跑走了。
似乎是覺得她的行為像是相信了他,少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但沈如玉卻轉過頭來,十分嚴肅的盯住了他的眼楮,「——我妹妹如琢在去年過年守歲時跟我說過什麼?」
少年微微一愣,「……阿姐,那個時候我見不得風,根本就沒有和你見面,也沒有說什麼呀……」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妹妹如琢的確一直被重病纏身,和我很少見面,不過那年特殊——她當時跟我說了什麼?」
少年的表情懵了一陣,「可是,可是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有見過阿姐你啊!」他焦慮的解釋道,「阿姐你是不是記錯了?!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病的昏昏沉沉的,阿娘又不許我見風,門窗閉的緊緊地,我有時候睜開眼楮,都不知道現在到底是黑夜還是白天——」
沈如玉的表情十分冷淡,看起來並不像是相信了的樣子,她沒有理少年接下來的話,咄咄逼人的又拋出了第二問題,「那你告訴我,我曾經答應如琢在她病好之後,帶她去哪里游玩?」
少年愣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快要急哭了的表情說,「……我和阿姐雖然長在一處,只是我從小就身體不好,阿姐又常常不在家,根本很少相見,再說,從小大夫就說除非逆天改命,我根本就活不過十五,她從未跟我說過,待我病好之後,要帶我去哪里游玩啊!」
沈如玉定定的看著他好半晌,只把他看的又絕望又難過的哭了起來,她才終于悠悠的嘆了口氣,「如琢啊……」
她頗為無奈的蹲了下去,溫柔的將手中的蜜餞和果脯捧到他的面前,「別哭了,吃蜜餞好不好?」
少年哭的一抽一抽的,此刻突然听見她叫他如琢,正要說話,卻控制不住的打起嗝來,「什——嗝——阿,阿姐——嗝——你,你相信我是如琢了?」
沈如玉憂郁的看著他,「你要不是如琢,這些事情還有誰對的上?恐怕家中的那位如琢,八成一個也答不對。」
「阿姐!」如琢听她這麼說,頓時驚恐的瞪大了眼楮,「家中,家中的我沒有死——豈不是有妖怪佔據了我的身體?我們快些回去告訴阿娘——」
沈如玉就深深的了嘆了口氣,輕輕的看著他說道,「那是君後。」
「……咦?」沈如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跟君後有什麼關系啊阿姐?君後不是早就去世了嗎——我們說的是……」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
「君,君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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