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一時之間被燕北給弄糊涂了。
「燕大哥要,教我劍法?」蘇文皺了皺眉頭,倒不是懷疑燕北另有所圖,實在是這個提議對于如今的蘇文來說,毫無吸引力。
此時距離州考只剩下半個月的時間了,蘇文的精力必須全部放在備考之上,別忘了,他文海上的那道棋位,還尚未晉升為橙色呢!想來在接下來的時間當中,蘇文便需要全力沖刺棋位了,又哪有功夫去學劍?
況且眾人皆知,入武道者需得從小打熬身體,淬煉筋骨,絕非一日之功能夠成就的。
更別說相比起刀、錘、斧、棍等器道,劍道在修習之上尤為艱難,出頭之人寥寥無幾。
蘇文自認一無習武天賦,二來也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武道之上,所以在他看來,燕北的這個建議實在是糟透了。
蘇文很清楚自己重生之後的優勢在哪里,更知道在這麼一個文道崛起的時代,棄文從武的弊端有多大,即便他在前世的時候對于小說電影里面那些刀光劍影的世界心神馳往,也不會真的認為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夠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心念急轉之間,蘇文便要開口拒絕,卻不想,燕北竟然搖了搖頭。
「不是劍法,只是一記劍招。」
蘇文一愣,原來燕北口中的「一劍」,並不是虛數,而是真的只有一劍?
這一下蘇文便有些猶豫了,既然只有一劍,那麼想來也不會太難,應該是花費不了太多時間的,而且人家燕北專程前來教他這一招劍,蘇文也不願拂了對方的好意。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
蘇文定了定神,看著燕北眼前那一層他從未看透的灰紗,開口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遠而來,只是為了教我一記劍招?為什麼你在知道我深陷危局之後,願意出手相助,保我平安?
誠然,在從臨川城到徽州府的這一路之上,蘇文已經與燕北相處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但若是說起交情,恐怕只是泛泛,即便當時燕北救了蘇文一條命,也是受殷無殤所托,護得蘇文周全。
自從兩人在徽州府分別之後,便再無交集,今日貿然來訪,已經讓蘇文驚詫莫名了,對方竟然還是專門來教他劍招的!
這是為什麼?
燕北對于這個問題似乎並不想作答,但他看到了蘇文眼底的那抹堅持,于是開口說了六個字。
「聖氣丹是我的。」
聖氣丹!
原來如此!
當日殷無殤為了攔住那盜丹的神秘黑衣人,不僅折損了一眾手下,還被毀去了九品文寶天狼毫,當然,殷無殤對燕北的恩情還遠不如此,所以燕北才會答應護送蘇文入州府。
而蘇文更是以《論語》一言,扭轉了戰局,逼退黑衣人的同時,也保住了聖氣丹,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燕北亦是欠了蘇文一個人情!
蘇文瞪大了眼楮,還沒有完全將這一切消化過來,便听得燕北再道︰「我將遠行,不知日後能否再見,且觀你品性皆可,按門規,可傳一劍。」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已經是蘇文听燕北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但他也以此徹底明白了燕北此次前來的緣由。
燕北要走了,他要在臨走前,還掉蘇文的那份人情。
可是實際上,此時的蘇文並不知道,要從燕北的口中,听到「品行皆可,可傳一劍」這八個字,是多麼大的榮耀,更不知道他若是先前拒絕了燕北的話,恐怕就連殷無殤都會被氣得從臨川城跳出來罵他是個蠢貨。
好在,蘇文終究是沒有放過這一縱即逝的機緣。
或許是燕北的那一句「不知日後能否再見」,讓蘇文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感傷,他點點頭,終于應道︰「既然如此,那有勞燕大哥了。」
燕北聞聲,並沒有說話,而是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長劍遞到了蘇文的手中,轉身走出房門,來到了院子中。
蘇文掂量著手中的長劍,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這把劍模上去手感似玉非鐵,冷意浸心,劍身如淡煙璞玉,渾然天成。即便是蘇文這等完全不懂劍的人,也忍不住暗自贊了一聲︰「好劍!」
與之相比,在臨川城臨行前金大錘送給他的那把短劍,簡直就是破銅爛鐵啊!
一時間,蘇文對這把劍是越看越順眼,幾乎都有些愛不釋手了。
等走到後院,蘇文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燕大哥,這把劍有名字嗎?」
可是等問完這個問題後,蘇文又有些後悔了,畢竟能有名字的劍,一般都並非凡品,燕北既然隨手將此劍給了自己,想來也不是什麼名劍,如今蘇文這一問,倒是顯得像是在嫌棄燕北不夠大方了。
不過,燕北並不以為意,只是淡然道︰「冷月。」
蘇文隨之一驚,冷月?這便是此劍的名字?
不等他繼續詢問,燕北便肅然道︰「時間有限,你看好了!」
說完,燕北身上的氣勢驟然而變,蘇文幾乎是在剎那之間便被鎮住了心神,只見燕北手掌虛握,然後以一個有些怪異的角度,輕輕向前一送,速度雖慢,卻讓人感覺到了一種無處可躲的壓迫感。
燕北的手中沒有劍,卻勝似有劍,蘇文毫不懷疑,此時的燕北即便手中只是握了一把空氣,也能在瞬息之內將磐石刺穿!
一劍刺出,燕北抽手而回,問道︰「看清楚了嗎?」
蘇文心中暗凜,深吸了一口氣,如實答道︰「還差一點。」
燕北也毫不拖泥帶水,輕輕點頭,復又以同樣速度,再度給蘇文演示了一遍,這一次,蘇文看得格外仔細,便如今日早些時候,于鳴瑟軒向沐夕學琴那般。
片刻之後,蘇文已經覺得一陣強烈的疲倦之意朝他洶涌而來,僅此一劍,帶給蘇文心神的損耗便比那一曲漫天雨蝶更加恐怖!
閉上眼,蘇文微微調整了一下心神,這才開口道︰「我來試試。」
說著,蘇文也不管燕北心中的震驚之意,淡淡走上前去,將他手中的那柄冷月插回了腰間。
燕北的第一個動作是從拔劍開始的。
蘇文又一次合上了雙眼,腦中回映著燕北兩次完全相同的動作,然後將其具象化,傳遞到自己的手臂當中。
他輕輕地拔出了劍。
手腕偏轉的角度,臂間揚起的高度,以及力道控制的大小,都被蘇文控制得極為出色,晃眼一看,竟然與燕北的那一劍別無二致!
只是蘇文的這一劍比起燕北來說,實在是太慢了,燕北的那一劍只用了十息左右的時間,而蘇文僅僅是拔劍,就用了不止二十息!
但這一切看在燕北的眼中,卻越來越震撼,甚至于內心竟然出現了極為罕見的波動!
「此子……」燕北看著蘇文那形同蝸牛般的拔劍速度,雙眼越來越亮,手指越來越緊。
「有修劍之才!」
蘇文並不知道燕北對他的評價,此時的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沉,他顯然沒有想到,這看似輕巧的一劍,真的要施展出來,竟然如此困難!
暗自又提了一口氣,蘇文終于成功地將冷月從腰間抽出,隨即按照著燕北之前所演示的軌跡,在空中輕盈地拉出了一道孤冷的弧線,再刺空而上,單臂繃得筆直,便如同是要將身前的空氣刺出一個洞來!
最後一刻,冷月的劍鋒之上,竟然不覺浮起一絲冷光,映照在一旁燕北的灰紗之前,帶起陣陣涼風。
一劍刺完,蘇文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是被一桶涼水從頭澆下一般,寒浸心脾!
抽手而回,蘇文重新睜開眼,忍不住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心中駭然無比。
以他如今文生之位,在聖廟中經受過才氣洗伐的身體,竟然有些經受不住這一劍所帶來的負荷!
這是怎樣的一劍!
而一旁的燕北則是更加震驚,遙想當年在師尊的教導之下,這一劍他足足用了半個月才學會!
本來今日燕北來授予蘇文此劍,只是希望他能從中領悟些皮毛,日後以作保命之用,卻不曾想,這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蘇文便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
這怎麼可能!
一時間,燕北竟然升起了收徒的念頭,自從劍聖斷岳于二十年前殞落北固山之後,劍道天才已經日漸凋零,恐怕再過數年,便真的是文道天下了!
可是……
燕北腦中紛念雜陳,他隨即想到,蘇文是已經獲得了文位之人,恐怕是不願棄文從武的,更何況自己此行,生死難料,又何必如此斷人前程呢?
念及此處,燕北只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隨即道︰「看來你悟性極高,這一劍已經頗得其意了,可是有幾個地方,你需得注意……」
燕北一邊說著,一邊重新掩飾了一邊劍招,但這一次,他卻時常在中途停下,細心地為蘇文講解其先前的不足之處,又應該如何矯正,便是這麼簡單的一劍,卻足足讓燕北解說了大半個時辰,而蘇文也沉浸其中,絲毫不覺時光的流逝。
這一夜燕北所說的話,或許比他這十幾年來說的都要多了。
隨後,蘇文在燕北的矯正之下,復又出得一劍,而燕北則繼續指出其中的不足,如此反復,直到星月漸暗,朝暉落下。
誰也沒有察覺到,冷月劍鋒之上的清光,已經越來越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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