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怎麼形容她現在的感覺呢？
就好像小時候她最喜歡的隔壁家大哥哥沒有跟她道別就杳無音訊地消失不見。她時常眼睜睜地看著對面空蕩蕩的房間，他的窗戶都沒來得及拉上，米色的窗簾在蕭瑟的涼風中飄飄蕩蕩。
她當真是很喜歡很喜歡隔壁的大哥哥，盡管她已想不起他的名字，也記不清他的模樣，但是她卻記得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對她很好很好的大哥哥，也記得只要他一有空，自己總喜歡纏著他。
她父母常常不在家，而她每天趴在窗台前眼巴巴地等隔壁大哥哥回來。他一身筆挺的淺藍色襯衣和黑色西服，走到樓底下時優雅地扯著領帶，這時候她就會興沖沖地從沙上下來，然後開門在門口等他，他就會帶著她去他家里吃飯。他們家的飯菜很好吃，陶醉總能吃掉滿滿一碗。有時候想起來，也許自己身上的肥肉就是從那個時候養起來的。
大哥哥的父親和她爸爸一樣是警務出身，而大哥哥也讀的是警校，一畢業就子從父業，成為了人民警察。
受她爸爸陶磊的囑托，他們一家都非常照顧她，她的童年幾乎就是在他們家度過的。
她依稀還有點印象，他們家好像還有一個比她小半歲左右的弟弟，人小鬼大，比起他來，陶醉更喜歡大哥哥，至于為什麼……她已經忘了。
陶醉一直以追隨隔壁家的大哥哥為己任，哪知有一天她等到了天黑夜深也沒有在窗口看見他的身影，她等了好幾天，她去問陶媽媽，陶媽媽卻一反常態地表現出一副不屑談起的模樣，讓她不要去管，也讓她以後不要再去他們家。
再後來，他們家只剩一個空殼。
大哥哥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同她說。
她仍深深地記得當年的心情，說不難過是假的，說不生氣也是假的，但除了難過和生氣之外還有很多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中百轉交回，在身體里蔓延、擴大、膨脹，郁悶到難以言說的感覺。
就像現在。她的感覺怪怪的，好像有點煩躁有點難過有點生氣有點郁悶有點失望，卻又好像不至于此，真要讓她說清楚，她好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雖然是中文系的博士生，但她對這樣的心情卻依舊詞窮到無法用精準的詞匯去描述。
陶醉微微嘆了口氣。
她使勁去回憶那個大哥哥的名字和長相，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是她yy出來的而已。
就好像有人費盡苦心在竹簡上刻下了千古青史，只為後人有一天能覺他的存在，記得他的作為，只惜竹簡在風吹雨淋中埋藏千萬年，等人們找到時，字跡早已磨滅不清，無法辨認。
眾人皆以為只是普通的竹簡，其實卻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據。而他的證據呢……他留給她的，真正模得著的，只剩下一本書和一支鋼筆，鋼筆被她妥善保存，而那本書……她就算做不到倒背如流，也是記得差不多了。
但他的人再沒有出現過。
唉。
——
陶醉垂著腦袋無神地注視著自己的步伐，腦袋里卻在胡思亂想，不知怎麼，越想越遠。
段玖忽然皺著眉擋在了她的面前，強硬地說︰「我送你回去。」
陶醉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你是不是覺得利用了我特別不好意思？其實不用不好意思，姐姐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于助人，所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倒是小曾妹妹，有送我回家的時間就去把她追回來吧。」
陶醉說著說著只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得慌，雖然嘴上仍在逞強，但是身體的感覺卻太誠實。
段玖覺得陶醉有點兒不對勁，平時是多麼活蹦亂跳的一個人，這會兒反應倒是出奇的平淡。他不是傻子，不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她是生氣了？她為什麼生氣？他甚至有點兒懷疑陶醉說的喜歡他是不是真的。
但這個沒有所以然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拋開。她沒道理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請求她演了一場戲，而她並不喜歡被利用。不過……看她演的很歡的樣子，也不像是這個原因啊……
段玖不由在心中感嘆︰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思哪是他一個男人以揣摩透的。如果他有這個能力，就不會把曾言丟失了。
段玖看著陶醉自顧自地繞過他的身邊，往停車場的門口走去。
興許是出于人道主義情懷，段玖忍不住轉頭看她的背影。
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住，段玖看見她似乎低頭看著腳尖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然後遲緩地轉過身。看見他也在看她，她明顯地一怔。
段玖默默地回過了頭。
沒過幾秒，陶醉便在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轉身正對著她，陶醉笑了笑，問︰「突然想到個問題，順便問一下，你這場戲是從她出現那一刻才開始演的呢，還是從你握住我的手替我收拾鳥屎那一刻就開始了呢？」
段玖怔了怔。
陶醉又問︰「或者以換個說法，小曾妹妹是不是很早就來了，你是不是很早就看見她了？」
段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無法反駁她的理由，但從小的教養又令他無法直接開口承認，雖然看上去這個姑娘是內心十分強大，但畢竟還是個姑娘。
陶醉見段玖不說話，明了地扯了扯嘴角。
右手的中指倏地刺痛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現自己不知何時把中指指甲邊的皮膚撥出了一條很細的血痕，她迅速抹去那點血，握了個拳頭放到身後。
再抬頭時，她咧開嘴狀似無所謂地笑︰「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哎，誰叫我那麼聰明呢！反正你沒問答，就當我沒問這個問題吧！」
說完後，她低聲喃喃︰「呵呵，也不是什麼大事，干嘛非得給自己找不痛快，陶醉你傻啊？」
段玖︰「……我剛剛答應過你，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我能滿足的一定滿足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哦……」陶醉意味深長地笑了會兒，「既然如此，那你做我男朋友吧。」
「……」
「喂喂喂，你千萬別擺出那副‘這女人是不是腦子有病’的表情，不是你說的，你能滿足的你一定會滿足我嗎？這要求一不違背俠義道德，二不無損于你段玖的名字，三也不礙于你光復大業吧？」
「……」
段玖仍是皺眉沉默，只是眼神似乎有點無奈，陶醉搖搖頭輕笑一聲，「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沒有。」
「沒有？你的眼神分明在說‘陶醉猛于虎焉’，趕快把你那看老虎的眼神收一收再說沒有好嗎？段玖，你也太小看我陶醉啦，雖然我這人挺沒有頭腦，不太識相，情商也不夠高，但是我也是有底線的！要來的男朋友……」她晃了晃食指，「我不要。勉強來的感情是不會幸福的。」
段玖注視了她許久，忽地勾了勾唇，眯起了眼楮︰「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陶醉舉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撫他，像是要和他稱兄道弟的意思，又故意神秘地一笑︰「你說呢？」
段玖說︰「我讓你別出現在我面前，你也答應了……」
陶醉插了一句︰「欸，這話說的不對，我是沒有出現在你面前啊，我喜歡曬太陽啊，所以一早就選好地方來曬太陽啊，是你出現在我面前，不是我。」
「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還找這麼無聊的借口就沒必要了吧。」段玖頓了頓，冷靜地說，「但我現在先不想計較這些。陶醉，現在不是冬天，是超過三十五度的高溫天氣，你頂著大太陽，曬黑了一大圈，天天等在這里，有什麼意義嗎？」
陶醉眨了眨眼，猛地捂住了臉，有點激動地問︰「我曬黑了一大圈？真的假的？」
「……」
陶醉收起玩笑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這麼認真做什麼，哎，你問我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那你問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呢？就算我說我喜歡你，你也不信，不是嗎？」
段玖沉吟了良久，最後冷笑了一聲︰「我不認為你是喜歡我，不如你把你的要求坦誠地說出來，只要不過分，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陶醉垂眸思忖，但左思右想，最後卻說︰「不好意思，我暫時沒什麼要求。」
段玖說︰「以後也以，時間不限。」
陶醉挑眉笑了起來︰「你不是讓我以後不要出現在你的視線里嗎？」
「……我留個電話給你，有事以給我打電話。」
「不用了。」陶醉大方地擺了擺手，說話的口氣也頓時有種老江湖的感覺，「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叨擾了你那麼多天，今天這場戲就算我彌補你的。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就當做沒認識過我這個人吧。好好跟你的心上人過日子，衷心祝福你。」
「我沒有很……」‘討厭你’三個字話音未落，就被陶醉打斷，她好像不太在意這些，笑容依舊燦爛如花，她無所畏忌對他道了聲再見，再次轉身。
段玖凝視著陶醉瀟灑離去的身影，忽然感覺她的背影似乎有些蕭瑟落寞。
他的心不自覺的一動，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在體內酵。
剛才的陶醉好像跟他對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有很大的出入，其實她好像沒有那麼厭煩……好像很多事情早在她的運籌帷幄之中，她好像對自己有很精準的定位，她好像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行為和在別人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她好像非常清楚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她好像明明是很聰明很大氣的一個人……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偏偏要裝瘋賣傻，把自己弄成說話口無遮攔、沒有組織、沖動大過理智、品味很次很低的模樣呢？
難道她是真的喜歡他？
不會啊，如果喜歡，不是應該把自己弄得更漂亮更有氣質更知性一些嗎？
那麼，她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在想什麼呢？！
段玖很快意識過來這些並不應該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又搖了搖頭，嗤笑了自己一聲。
他開車出停車場到路邊時，正好看見陶醉踽踽而行的身影，他不知哪根筋不對，下意識靠邊減速，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降下了車窗，陶醉的視線不經意地投了過來。
他停車，探頭出窗外，好心地喊了一聲︰「陶小姐，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陶醉停下腳步，吃驚地看了他一眼，莞爾一笑，「不勞您操心，快去找你女朋友吧。」這時一輛公交車快速地從他車邊經過，陶醉見狀連忙跟他打了聲招呼，「我車來了，先走了，拜拜拜拜！」
說完飛也似的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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