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正濃。
凌風負手而立于獅隼之上,翱翔九天,沖著紫岩城方向去。
白石山上,仙人府中,張三李四等人,仰著頭,一直望到再也望不到背影,這才悵然若失地各自離去。
從突破到先天第三重,到決斷去面見天帝,至最後的遠赴紫岩城,盡數發生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
不久前喧囂熱鬧的第十少帝居,隨著凌風的離去,猶如沉睡了一般。
由于特別交代,武院執事殿方面沒有泄露出消息去,故而武院中人一直不知道,還在他們議論中心的絕世凌風,已是飄然而去了。
天下議論,其實往往沒有主角什麼事情,處在事態中心者早就為了其他事情而忙碌,反而是那些無關者,還在為著個中種種,爭論得面紅耳赤。
凌風與雲中子一戰,還會成為那些閑來無事的武者們口中談資很久,熱鬧了平時顯得有些沉寂的武院。
直到凌風又做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或者是下一個驕子,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為止……
……
多日後,紫岩城中,又是與彩雲間白帝城武院里,截然不同的氣氛了。
壓抑,凝重,擔憂,恐懼……
諸多負面情緒,在所有知情的武者當中流傳著。
然而——
真正有資格了解所有情況,乃至于決定紫岩城武者命運的人,此時都集中在了一處寬敞的房間里。
房間內部,遍燃火燭,明明是夜深了,卻亮如白晝。
四面火燭在熱鬧地燃燒著,有資格出現在這房間里的人,卻一個個凝重而沉寂。
「九公,如何?」
好半晌,一個溫和的嗓音,帶著些許悲憤傳出。
聲音的主人,是凌風的恩師——石軒!
說話間,石軒松開了手中的白布,曹玉書恭敬地上前,將白布小心地蓋到了面前一具尸體上。
尸體生前怎樣不知,只是現在蜷縮如小兒一般,白布蓋上,若不是心中有數,怕是會以為下
面蜷縮著的只是一只猴子。
白布蓋上,多少風光,多少榮耀,多少辛苦,多少汗水,盡付東流。
這,便是石軒語帶悲憤的原因,在場的幾人都知道,這個白布下的武者,也算是紫岩城年輕一代,比較有前途的了。
他的武者之路都尚未來得及起航,就此長眠。
他的身邊,站著石軒與生死判烈九公。
石軒此前的話,也是對烈九公所言的。
話說完,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同樣蹙著眉頭,難以決斷的烈九公。
這幾年來,石軒愈發的氣度儼然,一身修為漸至不可測的地步,至少不比站在他對面的烈九公來得差了。
烈九公自從當初血神長恨事後,便受命白帝城出,一直停留在紫岩城武院,為狂獅鐵戰之後的紫岩城武院院主。
當時,白帝城方面也咨詢過石軒的意見,問他是否有意當這個院主。
石軒若是點頭,現任的紫岩城武院院主,當是非他莫屬了。
不過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石軒本是武院供奉,嚴格說來,這是游歷在武院嫡系之外的一個位置,本是沒有資格成為一方武院院主的。
白帝城方面這麼問,一來是他的修為到了,以其在後天境界時候的名聲,不難知道石軒進入先天境界,其實力將暴漲到什麼程度,當不是普通先天強者所能媲美的。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不征求其意見,下一任的武院院主,怕是位置坐不穩定。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畢竟對白帝城武院上院來說,什麼樣的強者沒有?有上天帝這尊大神鎮壓在那里,又有幾人敢造次?
真正的顧慮,卻是在凌風身上。
在那個時候,凌風固然遠沒有現在這麼風光,卻也潛力盡顯,白帝城方面當然不可能因為區區一個下院院主的位置,與他起了齷齪。
故而,以凌風恩師的身份,石軒只要點點頭,這個紫岩城武院院主的位置,板上釘釘就是他的了。
石軒還是搖頭了!
他本性恬淡是一個,最關鍵的是不想因為這些無所謂的東西,而讓凌風與白帝城武院上院,結下太深的因果。
說到底,還是一派為人師表者的愛護之心。
「哎!」
沉吟良久,烈九公搖頭嘆息︰「不好辦啊!」
「紫岩城中,總要一個人鎮守,而現在紫岩城里,只有你我兩個先天。」
「那魔頭,到底是打著調虎離山的主意,還只是在單純挑釁呢?」
不弄清楚這一點,烈九公與石軒兩大先天強者,就只能被生生地綁在紫岩城中,動憚不得。
幾年前,這個吸血魔頭,就能一舉滅殺先天強者狂獅鐵戰,到了今日,無論是石軒還是烈九公,單獨對上他,都自覺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戰而勝之,遑論將其留下來了。
要是被其潛入到紫岩城中,即便是他們兩個都在,也是分身乏術,勉強能保證不讓其任意妄為罷了。
這種情況下,由不得他們不遲疑。
石軒哪怕是為了那個死去的武者而惋惜,也不得不認同烈九公的說法,嘆息出聲︰「可惜風兒的那個好友,血手杜無名此刻不在紫岩城,不然多一先天強者,我們回旋的余地就要大得多了。」
話說到這里,兩人相顧無言,惟有嘆息。
他們嘆息不要緊,卻羞紅了一旁曹玉書的臉龐。
他面露慚愧之色,道︰「都是弟子不努力,始終踏不破先天門檻,不能為師父和九公分憂。」
曹玉書一邊說話,一邊低著頭,好像生怕在石軒的臉上,看到失望之色一般。
這時候,石軒溫和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玉書,抬起頭來。」
曹玉書羞愧地抬頭,踫到的是石軒鼓勵的目光。
石軒拍著他的肩膀,道︰「玉書,你從來沒有讓為師失望過,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相信未來也是這樣。」
曹玉書胸中一股暖流涌出,幾乎就要從眼眶里滿溢了出來,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歉然道︰「不,是弟子無用,要是小師弟在此……」
石軒擺手,止住了曹玉書剩下的話。
他知道曹玉書的心魔在哪里,語氣愈發地溫和︰「玉書,你要知道,人與人從來都是不同的,也是不能相比的。」
「你凌風師弟,天賦異稟,用功極苦,有天縱之才卻無有懈怠,同時有大機緣傍身,有大決斷勇猛精進,其中凶險與艱辛,想來你這個當師兄的也是了解的。」
曹玉書听得連連點頭,他從來不曾嫉妒過凌風什麼,更是隱隱地心生敬佩,只是大師兄這個身份,讓他不願意連師弟的背影都追不上罷了。
石軒笑了笑,繼續道︰「每個人都有他的命運,玉書,你雖然一時比不得你師弟,但也不用像他肩負那麼多。」
曹玉書有些茫然,不知道石軒話中所指。
石軒從他的肩膀上收回了手,嘆息出聲︰「雖然你師弟從來沒有跟為師明言過,但為師總覺得,他的肩膀上好像肩負著很重,很重的東西,搬之不動,挪之不移,如山岳一般,無法搖撼。」
「並且,隨著他越出色,做得越好,加在他肩膀上的東西就越多!」
石軒這個當師傅的,提起凌風這個讓他驕傲無比的弟子時候,話里話外,是分外的憐惜。
天下人,只能看到風光,只能看到榮耀,有幾人能看到在風光和榮耀後面,那個被他們羨慕的人所承受的東西?
也只有最親最近的人,才能透過那五光十色的屏障,看到後面無數的汗水與血水……
「師父,我明白了。」
曹玉書重重地點著頭,同時心中也下了決定,定要十倍百倍的刻苦修煉,總有一日,要能幫得上凌風,幫這個小師弟,去肩負那些東西。
一旁看著他們師徒溝通的烈九公,到了這會兒,才感慨地說道︰「要是凌風那小子在此就好了。」
「听前幾日上院方面的老相識給老夫傳遞消息,說是凌風登上了通天梯,平齊了六御絕巔當年的成就,更是在與鶴仙人雲中子的戰斗中,戰而勝之,成為真正的少帝子。」
「嘖嘖嘖,真沒想到,當初那個少年人,現在竟然強到了這個地步。」
烈九公不無羨慕地對石軒說道︰「怕是,不下于你我了吧。」
石軒臉上卻沒有笑容,反而嘆道︰「我倒希望風兒不要來。」
烈九公自然知道石軒這個為人師者擔憂的是什麼,剛想勸上幾句,如當年凌風能勝,這回自然也能勝等等,話到口邊,忽然反應過來,詫異地說道︰「嗯?石供奉你的意思是……凌風要來?」
石軒苦笑點頭︰「怕是都快要到了。」
接著,他將前幾日收到李四傳信的事情,跟烈九公說了一說。
「好,太好了!」
烈九公朗聲大笑,隨即看到石軒還有些不開懷的樣子,安慰道︰「放心吧石兄弟,凌風那小子可是號稱絕世,上院中不知道多少小子的偶像呢。」
「說不準,過個幾年,你我就只能仰望他的背影了。」
「即便是現在,他也不見得比我們兩個老家伙差到哪里去。」
「這等人物,自當鷹擊長空,豈會輕易敗亡。」
烈九公捻須微笑,做出了結語︰「大不了,回頭他來了,讓他坐鎮紫岩城,你我兩個老家伙,也好去尋那魔頭,松松筋骨。」
石軒听了,覺得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正要點頭呢,屋外傳有一個聲音傳來︰
「九公,有些日子沒見,您還是不服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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