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柯一誠打來的。
他用稍顯喑啞的嗓音告訴了邵欣欣一個堪比晴天霹靂的事實。
「我住院了,胃出血。」他說。
邵欣欣的心口「咯 」一沉,握著手機的手跟著顫了顫,愣是說不出半句話。
手機兩端同時陷入一瞬短暫的沉默,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不過只是一瞬間,柯一誠氣若游絲地打破了沉默︰「你來醫院看看我,行麼?我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去或不去?就是這麼道簡單的選擇題,竟把邵欣欣逼入某個難以抉擇的境地。
她閉了閉眼楮,狠下心說︰「我有課,去不了。」
話落收線,邵欣欣手里攥著出租車司機找給她的零錢,木頭人似的地站在趙家的別墅前。漫山遍野布滿濃烈而鮮艷的色彩,火一般的紅月季在墨綠色的山巒盡頭綻放,一團一團的猩紅刺得她睜不開眼。
也許,在這世上,真正能夠灑月兌起來的,只有那些不曾相愛過的人。
……
直到給小乖上完課,邵欣欣臉上依舊沒有展露出半點笑容,她始終有些魂不守舍。不過黑臉倒是有個好處,小霸王今天似乎被她的凶樣唬住了,破天荒低眉順眼的認真做筆記,沒敢再嫌老師的臉蛋不夠媚,胸脯不夠大或者衣服穿得太密實。
臨走時,小乖還對她揮了揮胖乎乎的小爪子,「邵老師,再見!」
「……再見。」
當邵欣欣拖沓著步子走出別墅大門時——
迎面施施然走來位絕世大美女。
用「絕世」一詞來形容此女毫不夸張,她身材高挑,面容精致,氣質出眾,綜合指數至少比李希高出兩個段位來。
在被晃瞎眼的一瞬間,邵欣欣立即判斷出這位應該就是——趙宗生的小老婆了。
沈雯高傲的視線並未在邵欣欣身上停留,即便是擦身而過,她依然保持著下巴微揚,目不斜視的白天鵝姿態。
就是這擦肩而過的半秒鐘,邵欣欣的腳步倏地頓了頓。
盡管對方臉上戴著副超大的太陽眼鏡,足足遮住小半張面頰,但邵欣欣卻隱隱在這女人的氣息間捕捉到——某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她幾乎是控住不住地「嗖」一下扭過頭。
沖著沈雯的背影月兌口叫道︰「沈曉清!」
沈雯縴細的身子似有片刻的僵硬,腳下的五寸細高鞋跟鞋晃了晃,她本能地駐了足。
而當她轉過身時,面上依舊只掛著淡淡的傲氣,根本不見一絲一毫的異色。她睥睨邵欣欣一眼,紅唇微啟︰「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
「不能!」邵欣欣的眼力雖不算犀利,但她不相信自己會連沈曉清都認不出。
這麼多年,那女人就是她的夢魘!
她「蹭」地一個箭步沖過去,搖著沈雯的肩膀急聲低喝︰「沈曉清!你怎麼不認識我了?!我是邵欣欣啊!」
沈雯被搖晃得暈,她冷冷地拂開邵欣欣的手,不緊不慢地摘掉墨鏡,「你看清楚了,你認識我麼?」
四目相對。
邵欣欣的動作、聲音,甚至是呼吸都有一片刻的停滯,她仿佛陷如魔怔,直勾勾地盯著沈雯那張明艷動人的臉。
……不是?!
沈曉清的眉尖有顆痣,而這女人沒有。當然,如果論相貌和氣質,沈曉清只怕連她的一半都不及。尤其是女人摘掉墨鏡後,完全陌生的眉眼瞬間粉碎了她身上那絲若有似無的熟悉感。
邵欣欣揉了揉眼楮,尷尬地欠了欠身︰「對……對不起。」
沈雯壓根沒听見她的道歉,她早踩著高跟鞋進屋了。
遙望著女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邵欣欣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宗生的老婆怎麼能會是沈曉清呢。大概是她精神恍惚,出現幻覺了吧。
**
先是得知柯一誠胃出血的噩耗,再來個認人大烏龍,邵欣欣的腦子早已亂成一團。殊不知,「倒霉」這詞擱在邵欣欣身上,那是沒有下限的。
她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出租車,足足被艷陽烤了一刻鐘,她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里打不到車。趙家的別墅位于半山的豪宅區,富人出門有車代步,因此附近一帶人煙稀少,更鮮少有空駛的出租車經過。
這苦了邵欣欣。
她低頭看了看碎石坡路,又瞅了瞅自己腳上的高跟鞋,她索性月兌掉鞋,準備赤腳下山。
就在邵欣欣豁出去的一剎那——
她身後猝然響起「嗶嗶——」兩聲短促的鳴笛聲。
她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看。
一輛普通的轎車在她身側停下,暗色車窗徐徐降下。
……黑車?!
黑車也上,邵欣欣不想委屈自己的腳底板,她趕緊彎腰往車里瞅進去。
某張英氣逼人的臉赫然闖進她的視線。
「聶左?!」她驚訝地叫出對方的名諱。
**
事實上,聶左已經觀察邵欣欣有二十分鐘了。
從她用一個陌生的名字叫住沈雯開始,一直到她站在路邊愣,她的一舉一動統統落在聶左眼里。當然,他不是故意的。他今天替何東跟沈雯而已,遇到邵欣欣純屬意外。
聶左性子冷,管閑事兒這種活從來跟他不沾邊,但看這個傻丫頭居然打算拎著鞋、打著赤腳下山,他罕見的同情心大爆,開車跟上來。
在鳥不拉屎的地方遇到熟人,邵欣欣原地滿血復活,她不客氣地拉開車門,「嗖」一下鑽進副駕駛座。
「開車吧。」她淡聲吩咐。
……這就是傳說中的女王氣場麼?
聶左翹了翹嘴角,「我有請你上車麼?」他似笑非笑地問著,腳上倒是認命地踩下油門。
邵欣欣差點忘記對方是待業青年,她忙不迭扭過頭,認真地看著聶左,說︰「你大周末開黑車也挺辛苦的。你放心,我會付你車費的。」
女人那張嚴肅的臉落在聶左眼里,他抽著嘴角回道︰「不用了,反正我們順路。」
「那謝謝了。」
假若換做平時,話嘮邵欣欣一定會問聶左為什麼換車?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豪宅區?一路上,她難得很安靜。
她道完謝,隨即調整個舒服的坐姿,把頭靠在椅背上,闔上眼楮。視覺墮入黑暗,听覺格外靈敏,車里縈繞著陳奕迅的老歌《十年》,每一個音符,每一句歌詞都仿佛一根針,不輕不重地刺在邵欣欣的心頭。
走進趙家前,她「嘟」一聲掛斷柯一誠的電話,以說是干脆利落。
她的心,卻一點也干脆不起來。
胃潰瘍是柯一誠的老毛病了,讀大學那會兒他就犯過幾次。柯一誠家境貧寒,能從外縣市考上b市的大學不容易,因為舍不得花錢,他從不肯去醫院,每次胃疼便偷偷塞幾片藥硬扛著。還是邵欣欣現後逼著他去的醫院,又幫他墊付了醫藥費。
那時候,邵欣欣還沒有車,放學後,她先到學校對面的粥鋪買上一碗熱粥,然後拎著粥坐幾站公交車趕到醫院,坐在病床前,一勺一勺喂柯一誠喝。大夏天的,她跑得一身汗,柯一誠也喝得一身汗……
往事仿佛畫面泛黃的老電影,此刻配上傷感的背景音,在邵欣欣的腦海里回放著。
相愛兩年,相忘六年。即便愛與遺忘的時間早已不成正比,但女人心就是這麼脆弱,這麼敏感,哪怕有關愛的記憶塵封再久,哪怕只是一丁點破碎的片段,一旦被翻攪出來,仍隨時能令人潰不成軍。
聶左偏冷的眸光不經意掃過後視鏡。
他的劍眉輕輕蹙起。
鏡中,女人巴掌大的小臉上竟然布滿淚痕。
一顆顆淚珠在陽光下散著盈盈水光,邵欣欣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嬰兒,整個人一動不動,唯有晶瑩剔透的眼淚沿著白皙的臉頰潺潺流下,那麼沉靜,又那麼悲傷。
就是這樣一張蒼白的淚臉,令聶左原本清冷的目光轉瞬泛起一抹柔色。
他下意識換了首輕快的歌。
「你是我的小呀小隻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
耳畔的歌聲突然變了味,霎時驚動了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的邵欣欣,她「騰」一下坐直身板,模了模自己的臉,這才驚覺濕漉漉的。
好失態!她胡亂抹掉臉上的淚痕,不動聲色地偷瞄聶左一眼。
男人目光如炬,大手輕搭在方向盤上,狀似無視邵欣欣的慌亂,只默默地月復誹︰瞧她那點出息,听歌也能听哭了。
眼瞅著再過個路口就到水榭佳苑了,邵欣欣冷不丁強顏扯出個笑容,「聶左,麻煩你送我去人民醫院吧。」
「不是吧?!」他強壓下火氣,隨口問道︰「你不舒服?」
「沒有,是柯一誠病了。」邵欣欣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嘆口氣。
……柯一誠?不就是上次打他那位嗎?
……原來這女人居然是在哭前任!
聶左應景地模了下嘴角,突然覺得那一拳挨得——有點虧。
途中經過粥店,邵欣欣又請聶左停過一次車。當她拎著外賣袋回到車里時,聶左波瀾不驚地瞥了她一眼,本想提醒她一句「舊情復燃的結果就是重蹈覆轍」。
但最終,他只是抿了抿薄唇沒吭聲,他沒功夫操這對痴男怨女的閑心。
**
聶左把邵欣欣捎去醫院,便驅車直奔水榭佳苑。
一進門,他愣了愣——
何東正在上演美男出浴圖。
「你不是約會去了嗎?」非禮勿視,聶左故意撇過頭不看他。
何東隨手扯了條大浴巾裹在腰間,氣不順道︰「別提了!電影看了,衣服買了,大餐也吃了,結果你猜那妞怎麼著?」
原來是情場小王子受挫了,聶左輕笑兩聲︰「人家怎麼惹著你了?」
「她居然連手都不讓我踫一下!」何東年紀輕輕,談起感情倒是一副久經情場的滄桑口吻︰「現在這社會想花你錢的女人能排出兩條街去,真心想跟你交往的啊,沒一個!」
「沒有正好,省得鬧心。」反正聶左最嫌女人麻煩,能不踫就不踫。他話鋒一轉,壓低嗓音對何東說︰「你去查一個人。」
何東仍陷在泡妞失利的悲劇中,心不在焉地問︰「誰?」
「沈、曉、清。」聶左一字一頓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