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對小明太吝嗇了,甚至沒給他哀悼秦舞的時間,核尸群迅速蔓延過來。
活著,是用生命去戰斗!他將這句話刻在了心里,壓下徹骨的悲痛,繼續逃命。
小明有著獨戰群尸的經驗,他一面跑一面尋找有利地形,四周一片廢墟,唯一的制高點就是那幾座埋著核反應堆的圓頂廠房。
沒了滑雪板,小明在厚厚的積雪上根本跑不起來,而核尸的速度卻影響不大,很快逼近了他。
他已經想到,這些核尸很可能就是循著秦舞在電網上開的洞進來的,他是自掘墳墓了。
怎麼辦?身後傳來撲撲的踏雪聲和瘋狂的咆哮聲,眼前就是一座核反應堆廠房,雖然塌了一多半,還是像座小山似的!
小明面臨的是短死還是長死的問題,一旦被核尸群圍住,他就只求死個痛快了,而爬上廠房,雖然面臨致命的核輻射,但至少暫時死不了。
他選擇了後者,將大刀插回刀鞘,手腳並用,向廠房頂部爬去。
積雪厚滑,好在底下的殘壁毛糙,小明又是個爬牆高手,不理身後的駭人動靜,埋頭向上,半刻不停,總算爬上了半球形的穹頂,這才回頭一望,頓時嚇了一跳!
原來這穹頂離地足有四、五十米高,要是他剛才腳一滑,還不摔成了肉餅?下面已經被核尸群團團包圍,那一個個小黑點波浪似地起伏,而他的身後,正有一長串的核尸爬上來,爬牆顯然不是「他們」的強項,才爬到一半的高度,更有在擁擠中摔下去的……
小明略略心安,更讓他心安的是,核輻射測量計沒有報警,或許,這個廠房的核輻射並不高。
他開始觀察地形,穹頂的高度也十米左右,半徑至少二十米,只要佔據了最高點,縱使敵有萬千,也傷不到他半根毫毛,堅持到晚上不成問題,到那時,核尸群自然散了。
小明立刻行動起來,抽出大砍刀,刮去穹頂上的雪層,邊刮邊上,不覺到了最高的圓心,他站起來一看,又嚇了一跳,原來穹頂的另一邊已經不見,形成一個斷崖。
這樣也好,他沒有後顧之憂了,也可以說,他是破釜沉舟了。
小明小心站定,探頭望下去,只見下面看不到積雪,只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洞,好像一個巨型的炸彈坑,在坑里隱隱有什麼東西,散發著令人頭暈目眩的藍色光芒。
他久久地凝視著這個充斥著不祥的深坑,它看上去,就像是世界末日後地球上最後存在的地方,而他,就是地球上的最後一個人……
身後傳來低沉的喘息聲,小明轉過身,只見一個個掛滿水皰的腦袋,仿佛幽靈似的,從穹頂的邊緣,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他橫刀在前,巍然不動,矗立在廠房的最?的最高點,仿佛一尊頂天立地的戰神,迎接著從地底爬上來的群魔……
「殺!」小明一腳將一個核尸踢下斷崖,順勢一招秋風掃落葉,將逼到近前的一群核尸齊刷刷削斷小腿,失去立足點的「他們」在穹頂上無法站立,紛紛滑下去,變成了古代攻城戰中的滾木擂石,將「他們」的同伴砸倒,雨點般地摔下四、五十米高的廠房。
小明越打越有信心,下盤扎穩,上身飄逸,間或神來之腳,又或鬼斧之刀,也不知殺掉了多少核尸,也不知打退了「他們」多少次的進攻,只看到血花在空中爭放、殘肢在穹頂翻滾……
驀地,小明的心中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仿佛有某個熟悉的人在接近,但觸目所及,盡是一張張猙獰的面孔、通紅的眼珠和白慘慘的牙齒……
不!他還是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即便他的全身掛滿了人的大小水皰、即便他的頭發只剩下稀疏的幾根、即便他和周圍的核尸同樣的齜牙咧嘴,他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小明渾身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看到了他的父親、他最敬愛的父親,混在一大群核尸的當中,像狗一樣地爬了上來!他以為已經死了的父親,居然變成了核尸!
父親顯然沒有認出小明,他和他的同伴們,形成一道半圓形的包圍圈,慢慢地向圓心收攏,就像一條系在小明脖子上的繩索,越收越緊!
小明只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父親還活著的驚喜和他變成核尸的痛心同時襲上他的心頭,讓他本來游刃有余的防守反擊變得手足無措,他剎那間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他一把摘下保護他生命的全防核戰斗頭盔,沖著父親大叫︰「爸爸……」
三年了,小明終于有機會當著父親的面喊一聲「爸爸」,兩行熱淚隨著這夢魂縈繞的一聲奪目而出。
父親沒有任何反應,他像他的同伴一樣,面對獵物突然露出的頭部,鼻翼同時翕動,仿佛嗅到了鮮血的芳香,興奮地一陣嗥叫,速度倏然加快!
小明心頭一跳,沒有任何先兆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慢下來……
他終于確信,久違的潛能回歸了,沒有借助藥物、也沒有昏厥的副作用,他卻沒有任何的興奮,因為他要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兒子怎能與父親為敵?即便父親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族類!
小明動了,如同一個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迎著敵人沖下去,他是從斷崖的右側開始屠殺的,像一道流星,以從右向左的飛行弧線,掠過每一個核尸的面前,以最干脆利落的出刀,準確地劃過敵人的脖子,獨獨漏過夾在其中的父親,拿捏得不差分毫。
在他移動的身後,一個個核尸的咽喉整齊地噴出血箭,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依次倒下!
當他站到斷崖的左側時,那一圈圍攻上來的核尸,除了父親,全部變成了滾木擂石,卷走了後面的同伴。
一時間,穹頂上只剩下小明和父親兩個人!
父親雖然對一起進攻的同伴獨獨剩下了他,感到懵然,但對血肉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咆哮一聲,撲向小明!
上天是如此的殘忍,讓舌忝犢情深的父與子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相見!世間萬物,都只是芻狗嗎?
小明仰望蒼天,眼里並沒有恨,他 地扔下了手中沾滿鮮血的刀,張開雙臂,像幼時看到父親回家一樣,無比歡喜地迎向他。
父親無比凶狠地將小明撲倒在血流成河的穹頂上,張開血盆大口,對準他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爸爸……」小明毫無反抗,無懼地睜大雙眼,看著父親那張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眼前幻化出父親無比慈愛的笑容,歡樂的淚水從他的雙頰流下來。
他在心里喊道︰爸爸,兒子這一身血肉,都是你給予的,也只有你有資格拿回去!爸爸,兒子從沒有對你盡過孝心,現在,我終于可以盡一回孝了……
小明沒有等來盡孝的機會,因為父親在咬到他脖子的那一剎那停了下來,臉對著臉地端詳著他、打量著他,臉上的獸性逐漸消退,通紅的眼楮變得迷茫。
「爸爸……」小明的心里升起一線希望,又喊了一聲。
是的,核尸依舊具有人類的思維和意識,認得自己的親人,除非受到血的刺激,否則不會攻擊自己的親人。
但父親顯然受到了血的刺激,小明怎麼才能喚醒他的心智呢?他忽然記起了宛若的姐姐,她們倆姐妹是可以通過彼此熟悉的肢體語言溝通的,他是親身經歷過的。
小明不再遲疑,用鼻子踫了踫父親的鼻子,仿佛有一道電流擊中了父親的身子,一下子定住了!
這父子之間最熟悉的親昵舉動,喚醒了父親久遠的記憶,他的眼神由迷茫變得溫柔,痴痴地盯著小明的臉,也用鼻子踫了踫他的鼻子,慢慢的,兩人的額頭也貼在了一起,他終于認出了他!
「爸爸……」小明無比幸福地哭喊一聲,狠狠地抱住了父親,像個離家太久的孩子,終于回到親人的懷抱,即便父親皮膚上那些鼓鼓的水皰帶來異樣的感覺,也絲毫不影響他這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父親也是眼露喜悅,張著嘴做著口型,雖然不能發出聲音,但小明還是讀了出來,那是「乖兒子」三個字。
父子倆無比親密地擁抱在一起,仿佛從沒有分離過,又仿佛分離了幾個世紀,那一刻的父子情深,連上天也為之感動吧。
但幸福的時間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從穹頂的邊緣再次冒出了一個個丑陋的腦袋,咻咻然打破了父子相認的動人氣氛。
父子倆分開了,手依舊緊緊地攥在一起,再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倆分開了!
小明精神大振,去找剛剛丟下的刀,卻發現它不見了,可能是滑下了穹頂。
沒有刀又怕什麼?小明自信憑著自己的雙拳雙腳,同樣可以保護自己和父親,同樣可以堅持到晚上。
父親卻輕輕地拍了拍小明,指了指自己的後背,將身子弓下來,四肢著地,就像小時候跟兒子玩騎大馬游戲一樣。
小明立刻明白父親是要他趴在他的背上,雖然不解這背後的深意,但還是無條件地服從了,乖乖地趴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