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謀•三千紅塵 第十章︰多情卻被無情惱(五)

作者 ︰ QueenV

「你跟那位陸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

坤元正殿,道菀神色憔悴似乎更甚以往,左右摒退,楊奢神情自若的坐在那里,听著家姐如此開門見山的問話,眉眼卻似乎不願意抬一抬。

「一位朋友罷了。」他答,容色清微。

「朋友?」道菀哼了一聲,蹙眉質問︰「若只是位尋常朋友,你豈會請令狐淡墨來保護?」

聞此,他溫然一笑,淡淡道︰「看來姐姐已然都調查過了,既如此,何必多此一舉還向小弟問話?」

道菀有些惱了,「你若非我血脈相連的弟弟,我便是調查還能讓你知道?」

他朝她看去,緩然安慰道︰「好好說話,別動氣。」

被他弄得憋屈,道菀心里越發不痛快,喝了口茶順了順氣,方才接著道︰「那你就好好給我說,那位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楊奢輕輕舒了口氣,眉眼溫潤如玉,透出一股子淡淡無奈,「幾年前在路上遇到的孤女,家人父母俱沒于戰爭之中,我見她身世可憐又遭人欺凌,便將她救下帶在身邊,後來行至長安,想著家里既有空宅子空置在那兒,且離著梁州也不遠,便將她安置在在那兒,囑咐淡墨看護一二,如此而已。」

若是如此,倒也不甚稀奇,他平素有這樣的愛好,總愛將那些孤苦無依的可憐人撿回身邊,譬如寧子信。

道菀想了想,又問︰「她此番如何會突然出現在光翼宮?還是那般形狀?」

他搖了搖扇,「她與淡墨同來帝都,近燕子磯時走散了,又遇到了淡墨往日的仇家,便將想劫持她去對付那小子,她雖不會武功,但憑著淡墨贈她的迷霧彈,倒也逃出去幾步,等到了宮門前方才擺月兌了惡人,不過到底還是受傷了。」

她微微頷首,懸著的心放下了些,「這樣……听太醫回稟,說是她的傷勢已無大礙,如今怎麼樣了?」

楊奢略一點頭,「恢復很好。」

「這就好……」這一廂問明白了,她少不得又要操心另一廂,凝了凝眉道︰「前幾日靨兒去臨安散心了,听說今日已回了,你尋個機會到安逸府去一趟,將此事好好跟她解釋明白。」

「解釋?」他一听便笑了,氣息溫然卻奪卻耀日光輝,「我與她有何好解釋的?」

他語氣緩和的從可笑變作冷韌,她微微一怔,隨即濃濃一嘆。

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卸下一身溫潤淺然、淡漠悠閑之後,他真實的模樣了。

「奢兒,別說姐姐不提醒你,再有韌性的姑娘、對你傾付真心再多的姑娘,也禁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總有一日你的疏遠涼薄,會促成你們之間的萬劫不復。」

「我的疏遠涼薄……」他喃喃重復一遍,目光幽遠,哼笑感嘆道︰「哼,果然嫁出去的姐姐潑出去的水,你也不覺得這話虧心嗎?」

看他這個樣子,道菀眼里有些不舒服,心里更覺得哀涼。

不錯,他與她之間,他的確並非最初做錯的那個。

「她是做錯過,可你不該不給她挽回的機會。」她語重心長,眉眼心間都有濃濃的感懷,「那年你策馬兩日三夜從奉天回來,她就跟著你回來,可你甚至不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便獨上明堂當著滿朝文武退婚于她,凡此種種,對一位被先皇視為明珠至寶的公主而言還不算委屈?」

他臉色已漸漸冷下來,恍若裹著冰的青石,平緩道︰「她給我焚心蝕骨之痛,我只還她一場委屈而已,佔便宜的還不是她?」

「只有她讓你焚心蝕骨了嗎?你離開她,一別五年杳無音訊,這于她就不是焚心蝕骨?奢兒,賬不能這麼算。」

對他的經歷,道菀不能說不心疼,但也不能說全然認同。

「那之後的賬怎麼算?」他幽幽問道,那聲音仿佛亙古而來般飄渺深闊,「這五年我看不到她半點悔過,花燕羽、南坤蓮、司閑、蘇慕、秦琢、秦玉,還有剩下幾千個我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她用五年的時間跟我證明了她的本性,我還該怎麼對她?」

歷數與她有瓜葛的這些男子,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去問問她罷。」道菀長嘆道,「誰都看得出她心里始終有你,可她卻未必看得出你心里有她,就算為了這份難得的同時真心,去問一問她,給她一個機會解釋五年前的事、今天的事,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你總不能一生一世都同時做著一邊推開她、一邊還想守望她的事,不是嗎?」

他凝了凝溫潤絕塵的眸子,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一句話,「對她,我無意守望。」

道菀搖頭哼笑,「那你為何回來?回來了,又為何不走了?」

手中骨扇猛然一合,他目光凝直,久久無話。

寧子信這一去,去的時候倒也著實不短,只是帶回來的結果卻讓他自己都但顫心驚。

「陸姑娘既是身體未愈,不見也是應該,無妨,日後想來還有得是機會。」

听她這樣說,寧子信第一反應是倏地松了一大口氣,而後,卻又開始害怕起來。

陸瑤卮稱病不見,安逸公主還能安之若素,言笑溫媚,這實在不能叫他也一起安心。

「公主殿下還是等著殿下回來說話?」半晌,寧子信小心翼翼探問道。

慕容靨輕輕抿了一口茶,彎唇淺笑,不急不緩道︰「本宮近來不甚喜歡等,再勞煩寧大總管府中上下問一聲,看看是否有人想跟本宮說些什麼,若沒有,本宮便自去了。」

寧子信一頭霧水,卻見慕容靨亦無多說之意,無奈之下,他只有向藍綠二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孔雀藍輕聲道︰「總管還不快去?公主怎麼吩咐的便怎麼做就是了。」說完,還朝他使了個眼色。

寧子信五官趨于扭曲,無奈之下,也只好領命而去,硬著頭皮往外走,走出望殊堂去沒幾步,卻被人攔了下來。

堂中,慕容靨執著茶盞,若有所思,少頃,又將藍綠二人都叫退了。

過往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某些人、某些事,此刻竟無來由的一起翻涌而出,她心里也迸發出愛與痛的極端。

片刻之後,望殊堂門前一動,一道身影恍若飛花飄絮般倏然而至,蕭然如風。

令狐淡墨。

慕容靨第一眼看他便知道他定然是楊奢的那位摯友,對于他這樣的人,她總有敏銳的嗅覺。

「安逸公主有禮,敝主上遙問公主殿下安好。」

月白紗衣染淡墨,栗發深眸卓風華,浩氣如蘭,俊氣如霜,闊口重眉,雪膚清瘦,他很美,卻美得沒有女氣,盡是英氣。

早听說他是有西域血脈的異族,卻沒想到還是個這麼美的異族。

看著他笑意玩世深長,慕容靨也笑了,「有勞令狐少俠代回貴上,得其牽掛若此,本宮不勝榮幸。」

她果然是個極美的女子,令狐淡墨心神曾在進門時恍惚了一瞬,他一向覺得這位能籠絡三千名門面首的公主必然不會只憑美貌使然,定還會有極深的底子,可如今一見,他卻質疑起自己這個想法,美貌如此,一切不可能,似乎也都有理由變成可能了。

他眉眼暈然,笑容仿佛是從骨子里浮出來的,「公主果然不負盛名,氣度卓絕。」

「本宮一向不喜歡听擎穹天宮之人說的好話,少俠材資不凡,腦子里該不全是這些寒暄的廢話才是罷?」

她笑的很美,難得卻又很淡然,恍若面對的就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一個與她牽連不上任何瓜葛的人。

驚天美人,又多了一重堪海心智,這個女子,讓他從現在便開始泛出懼意。

「在下前來,只有代主上問安一事而已,剩下的,要看公主是否有話。」

各含笑意的場面,實則卻已是刀鋒婉轉。

「令狐少俠,請入座。」她面不改色,微微抬手一指,令狐淡墨欣然告坐。

她慵然道︰「逍遙王府雖好,但終究遠離長安,不知令狐少俠此來竟是旅居,還是就此遷居?」

「公主該很清楚,在下位承九州護法之梁,所謂九州護法,離了九州之外,無論身至何處,都是旅居暫留而已。在下這些年總在長安停留已是說不過去,幸而得主上體諒,更不敢再行逾越。」

「是嗎……」她悵悵一語,並未接著此話說下去,反而意趣盎然道︰「千年以來,傳說比起瀛寰盟,擎穹天宮更為邪性、極端,更不準歷代、歷位成員有一絲一毫背離之心,今日既有緣一見,還請令狐護法為本宮釋疑,身為擎穹天宮九州護法之一,您卻與備受瀛寰盟護佑始終的弘農楊氏嫡少主結成摯友,這樣的場面,難道貴宮主也喜聞樂見嗎?」

「听您這麼說,在下可是放心多了。」令狐淡墨目光悠然遠投,一副如釋重負之感。

慕容靨夸張的挑了挑眉,疑惑道︰「少俠何出此言?」

他頷首先告禮,微笑道︰「無意冒犯,然是九州舊事,公主到底不過一知半解而已,這對我擎穹天宮來說,可不是壞事。」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言下之意已說得分明--傳說背後的玄機,能夠解開她心里的一切疑惑。

她心里一顫,笑容極不易察覺的僵了一霎,忽而輕笑翩然,「未知陸姑娘身子恢復的還好罷?」

她忽然轉了話鋒,他卻也承接的順當,「太醫的醫術都是極好的,加之逍遙殿下費心照料,瑤卮姑娘已無大礙,只是神情還有些微憔悴罷了。」

換做以往,這簡單的一句話里有太多足以激怒她的地方,可當下,無論眉眼心間,她都毫無怒氣。

只剩酸疼的刺激。

含笑頷首,慕容靨深吸一口氣,「逍遙殿下的照料還可說是地主之誼,難得是令狐少俠也如此掛心勞神,自長安護佑之後,還能如此關切。」

「公主殿下過獎了。」

慕容靨微一低眸,微笑始終,少頃站起身來,令狐淡墨便也跟著站起來。

「天色將晚,本宮便不多打擾了少俠的閑暇時光了,今日敘話甚為愉快,但願來日還有能與少俠閑聊消遣的機會。」

令狐淡墨拱了拱手,「承蒙公主不棄,在下亦然。」

走出逍遙王府大門,她直接回了安逸府。

為樂洲素雅清逸坐在一泓碧湖之上,慕容靨進門時蘇慕正臨窗獨坐,面前案上燃著一支夢甜香,握卷靜讀。

「都下去罷。」她一句吩咐,遣退了身邊侍女,窸窣腳步聲消散之後,和風垂柳清波盛,一切恍若安詳如常。

蘇慕動了動眸顏,清然問道︰「見到令狐淡墨了?」

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平靜無緒的點了下頭。

她很少有沒有情緒的時候,而此刻從她的臉上,蘇慕讀不出半點溫度,或喜、或怒,或愛、或恨,又或是幽深長遠、狡黠明媚。

任何與擎穹天宮有關的人事物,都能帶給她如此結果。

「可問出什麼有用的話?」他想了想,淺淺問道。

慕容靨搖了下頭,「沒什麼真正有用的。我想請你走一趟。」

他動了動眉,點頭示意。

她接著說︰「回闊日山莊幫我傳句話,告訴你師父,八月的武林大會要多做準備,定會有不速之客。」

蘇慕心里一緊,「你有把握?」

她手指輕劃瓷盞邊緣,幽幽道︰「未必是他本人,但擎穹天宮隨便出來一個人,都足以讓中原武林膽戰心驚,未雨綢繆總不是壞事。」

半晌,他悠長頷首。

楊奢回府時,令狐淡墨就在逍遙殿等著他,寧子信早將安逸公主造訪之事告訴了他,此時他心里正陰霾著。

「我跟你說過了,不準見她。」他長身玉立于令狐淡墨眼前,一字一頓。

令狐淡墨慵然一笑,饒有深意道︰「阿奢,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她與我擎穹天宮究竟有何恩怨過往?也不想知道‘長存千年,並立擎穹’的瀛寰盟,如今到底誰在做主?」

他略帶不屑,移步清肅,落座一邊,「哼,你知道了?」

令狐淡墨淡淡揚眉,笑意深長道︰「你眼光不錯,安逸公主的確是個罕見的穩重耐心之人,看來往後事情還多著呢。」

楊奢不耐的斜了他一眼,懶得說話。

令狐淡墨卻是慣不會順他臉色的,眼見他心情不甚明朗,反而更來了調侃他的意思,當下笑道︰「早前我還納悶兒,那安逸公主便是生得美,怎麼說名聲也壞掉了,憑這一點已是萬般不配你,如何還能讓你為著她,愣是將瑤卮那樣絕美絕慧的女子撂在一邊兒,幾年都不動一動心,今兒個見了她,這心里可算是依稀有些眉目了。」

听他幽幽說了這麼一通兒,楊奢連翻他白眼兒的心思都沒有,往殿門前淡淡掃了一眼,下一瞬,殿門便動了動,絕美絕慧的女子從外面走進來,步履悠長,笑意燦漠。

洛神宓妃似的身姿搖曳而入,她恍若一只紅狐般狡猾,燦若明霞的眼眸之下不知隱藏著什麼,奸詐還是妖媚,似乎一切都有可能,但無論她如何笑著,眼里有多少風情,身上卻還隱隱散發著一層與之違和的氣質--孤絕冷漠。

「哦?卻不知比起我來,安逸公主勝在哪里?又可有差處?」

陸瑤卮走進來,話音如百靈清悅,淡藍衫裙的修飾之下,臉色也健康得緊,若不細看,倒也看不出她幾天前才受了傷,這還全賴千年人參的功效。

令狐淡墨挑唇長笑,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她縱有一千個好處,也絕比不上你的狠利。」

楊奢听了,不禁哼笑道︰「哼,對自己動刀子這樣的事,慕容靨的確不會做。她可比誰都惜命。」

這就是他為何執意帶她回府醫治的原因,她身上刀口是反的,留在宮里,連命令太醫守口如瓶的機會都沒有,到時候只會更生風波。

她狡黠一笑,目光像裹著溫柔外衣的利刃,總給人冰冷刺骨之感,「為你也不會做嗎?那她可比不上我對你的情誼深長。」

他冷冷一笑,「不敢當,你此番作為,為的是勾起安逸公主的興趣,大老遠從梁州跑來,為進光翼宮、得以出現在她面前,更不惜以命犯險,為一個人如此費心竭力,這才叫情誼深長。」

她踱步到他對面一坐,揚眉透出一抹調皮,「誰叫你總關著我?犯人也得常放放風,這樣身上氣息才新鮮嘛,令狐淡墨,你說是不是?」

令狐淡墨重重的點了一個頭,半哄半求的玩笑道︰「是,只是大小姐,日後可別在我手里跑了,這樣的責任但一次也就罷了,下次若再把你弄丟了,逍遙殿下只怕就不會輕饒我了。」

瑤卮凝了凝眉,似在作深刻思慮,「你要是這麼說,我更得多對不起你兩次了,倒要看看為了我,他能怎麼不饒你這兄弟呢。」

他們倆斗嘴斗的興致盎然,楊奢只是淡淡看著她,半晌開口,「你若喜歡,不必走了,留在這里也可。」

瑤卮全不意外,倒是令狐淡墨,全然沒有預料到他會有此舉動。

「真的?」她佯作警惕的挑眉一問,「你不怕我對她不利?你知道我消停不了多少時候的。」

他目光不動,幽幽道︰「天下古今,我只怕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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