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謀•三千紅塵 第十五章︰不是冤家不聚頭(二)

作者 ︰ QueenV

都說刀劍無眼,可楊奢眼睜睜看著四面刀劍呈直線狀不偏不倚的朝自己刺來,卻覺得恰恰刀劍才長了這世上最犀利的眼楮。好在,寧子信干起正事來倒是很有分寸的人,不知從哪兒選了這幾個隨行手下,各個出手不凡,想必甚有來歷,動起手來,倒能將那二十七死士抵擋在外,武功路數很是深不可測。

遠處,連洛漠褪了刀鞘亮出刺眼如光的千年古刀,雙腿一撐一提,如獅子撲斑羚一般直直向楊奢襲來,目光如炬,殺氣滿溢。

即便這樣,他也沒有再松開她的手。慕容靨雙眉蹙得深若歸墟,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朝這邊逼來的連洛漠,卻忽見一丈之外的距離,他突然被一道白光阻隔在那兒,甚至還往後退了一退。偏頭一看,果見楊奢凜冽的一揮玉扇,竟是出以內力豎起了一道結界。

她並非沒有見過高手對決,只是從沒見過楊奢身在其中。

她見過他殺人,也不怕他殺人,至少每一次他動起手來都能極快的結束了戰斗。她最怕的是無法預計結果,不知下一瞬會發生什麼。

只見前方,連洛漠被他的結界牽制住,兩人俱是一動不動的拼比著內力,而慕容靨就更不敢動,深怕自己稍稍有點什麼動作都會影響他,以致一敗涂地。

可她不動,卻還有別人會動。

向霽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並非是個只會站在黎開身邊當擺設的花瓶。原見她單衣輕省,慕容靨還當她真個是不著兵刃的人。而此刻,她口中的天仙姑娘卻忽然騰身而起,袖口處月兌出一把短劍,舞蹈一樣在空中翻騰兩回後,反繞到楊奢背後徑直襲來,那劍鋒所指,不偏不倚直沖著心口。

慕容靨下意識的扭動了一下脖子,被他拉住手的那只胳膊卻如同被點了穴一般不移分寸。且見向霽靄手中的劍鋒直沖著楊奢那一身勝雪白衣毫不留情的殺過來,慕容靨只覺渾身血氣倒流,似乎已看見了白衣染血的盛景。那光影之間擔心,竟讓她下意識生生的咬掉了嘴里的一塊肉,吐了一口血出去,眼淚順勢婆娑而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太疼還是太揪心。

余光里閃過一抹紅色,楊奢只當她受了傷,一時來不及多想,一股平生少有的怒意涌上心頭,下一刻便見絕世玉扇被他送了一大股內力拋揚空中,連洛漠被這一摧震得渾身骨頭一疼,一連倒退數步,險些栽到海里去。向霽靄顯然也沒想到他竟能騰出那只與連洛漠對決的手,等她反應過來,自己握著短劍的右臂已被楊奢凌空一帶,輕而易舉的分了筋錯了骨,此刻再要拿劍已是不可能了。

而這種種動作都只在玉扇一揚一落間完成,快得驚人。

黎開從頭到尾都沒有動手,只在這個時候騰身一躍,撿了跌落在地的向霽靄之後,停都不停又站回了甲板之上,他的動作亦是極快,快到幾乎都沒有人發現那悠長安逸的《華胥引》中間有何停頓。

來不及去看旁人,楊奢攬著慕容靨往空中一騰直接落站在了帆頂,才一穩當便凝眸凜冽在她身上來回打量,「傷哪兒了?」

知道他是誤會了,但見他稍顯急促的樣子,她心里卻很受用,一手點在唇上,略顯尷尬的吞吞吐吐道︰「自、自己……自己咬的。」

他一怔,看了她須臾,心間恍然,怒氣也瞬時消了大半。

她嘴角還有血跡滲出來,他無奈的重重吸了口氣,抬手去分擔她唇邊的血紅。

連洛漠的刀來得很快,楊奢的手還來不及從慕容靨臉上落下,耳邊便已掠過一陣寒風,他敏捷的往後一仰,捎帶著也將她帶在自己懷里,輕點兩步,又落回到船上。

兩邊手下加起來近四十個人,如今已打得已不剩五個人了,看著四面死尸,楊奢眉頭一擰。

連洛漠從帆上追擊而下,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眼見直取楊奢性命是不甚可能的了,他倒也不是笨人,只是人品不太說得過去,腦子一轉後,手里刀鋒便也跟著一轉,說話便要向慕容靨砍來,誰知腳下風起的瞬間,耳邊的一曲華胥調卻戛然而止。

夜,仿佛忽然又靜了。

連洛漠原地一怔,猛地回頭去看黎開,但見他站在那里斯文如舊,臉上掛著溫淡的笑,那笑,恍若是這天下最沒有殺傷力的東西。

須臾,連洛漠眸間殺氣一斂,壓抑下所有的不甘心,收刀回鞘,身形一動站回黎開身邊。那僅剩的三個蒼衣死士也在曲終同時拼著命停了手里尚未使完的招式,帶著一身重傷回到主子身邊。若不看遍地死尸,恐怕不會有人能想到這里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楊奢眸色淡漠的看著黎開,不言片語。

「楊公子武功奇絕,今日有心放過,黎開在此謝過。」

黎開的話讓這船上還喘氣的幾個人都有些意外,而楊奢卻依舊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說到正題。

黎開淡淡一笑,接著道︰「若非千古家訓如是,尊駕這樣的人,在下倒是一百個願意結交。不過……」一記轉折,他終于說出他在等的話,「來日將武林再見,我黎氏族人照樣會對尊駕奪命侍奉,還望公子莫要見怪。」

他說每一句話都很客氣,慕容靨活到今天也沒見過這樣真摯的人,可那話的內容,卻狠辣的不像個話。

楊奢眼眸終于動了一動,暗自調息一瞬,道︰「還請二公子為在下給尊兄帶句話。」

黎開唯一頷首,含笑風雅,「洗耳恭听。」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俊眸一凜,眉間斂了二十一年少見之凌厲,每一個字都說得摧人心肝。

黎開不急不緩,從容如舊,「必定帶到。」說罷,一拜回身,帶著手下幾人踱步踏空而去,身後海浪一涌一落,再看時,那人已然不見了蹤跡。

來得好快,去得亦是好快。

海州渡。

「二公子,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為何不叫我殺了楊家那小崽子?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道理您還不明白?」

一艘遠停渡口的豪華海船上,黎開對浪而坐,一手拿著一本樂譜,一手執著一盞喝了一半的蒙頂石花,神自悠然氣自閑。

從離開渡月舟後,到現在約莫也有兩個多時辰了,連洛漠一直在自己耳邊憤憤不平,他听得很不耐煩。

這時,向霽靄正完了骨從船艙里走出來,一手還端著一只盛滿了藥湯的銀碗給黎開奉上。黎開接過藥,蹙了蹙眉,一飲而盡之後,往自己旁邊的矮椅上打了一眼,向霽靄會意坐下。

「二公子,您就算不給屬下釋疑,等回去了也要向大公子交代,此事非同小可,大公子若是怪罪下來可不是好說的。」

見質問不成,連洛漠索性甩了句狠話,語氣里竟添了兩分威脅。

黎開腦子有些疼,這是兄長頭一次派他率人執行任務,顯而易見,這結果在旁人眼中並非十分拿得出手。不過連洛漠不知道的是,黎尊的本意也不過是想叫弟弟探清楊奢的虛實,而在這點上,黎開自信,尚能做到幸不辱命。

向霽靄吊著右臂,卻還有左臂可以使喚,一時利落的鋪了棋盤,黎開滿意一笑,指間白字一落,幽幽道︰「連兄莫要著急,你也是跟在大哥身邊的老人了,難道連這點眼力都沒有麼?」

連洛漠眉間一蹙,問道︰「二公子這是何意?」

黎開若有若無的哼笑了一聲,說不清其中意味,只听他饒有深意道︰「你以為,你是他的對手嗎?」

他一怔,一句不屑即將月兌口,卻忽然回想起黎開在渡月舟上說過的話,眉眼越發深凝下去。要知道,這位黎氏的二公子或許在武功造詣上擠不進天下前十,但論及博學多聞,世間卻是少有敵手。他稍加一想,卻還是不甘心,「二公子似乎看出什麼了,莫若也說出來讓屬下長長見識?」

「哼,」黎開專注看著棋局,不易察覺的掠過一絲諷笑,「我黎氏死士自小修煉祖宗傳下來的《金剛咒》,各個練就一身鐵衫天下無雙,只憑楊奢隨身帶的那十個小廝卻能周•旋至此,斬我部眾二十四人于赤手之中,連兄不覺奇怪嗎?」

「這……」早先,連洛漠的一雙眼楮只盯在楊奢身上,如今經他這麼一說,細細想來果然不對,「哼,不消說,楊氏也訓教不出有這等武功的屬下,如此看來,楊家那小崽子也不怎麼有身段,終究還是用了仇人的幫手。」

「不怎麼樣麼?」黎開饒有深意的笑了一笑,「呵,楊奢的脾性,若是知道那些人背後正主的真實身份,想必便是舍命一死也不會讓他們來保護自己。」頓了頓,他指間又落一子,「更何況……以他的武功,世間的確是排得上號的。」

听他這樣說,連洛漠眉頭明顯又深了一層,追問道︰「他使的究竟是什麼功夫?」

他雖然不贊成黎開就此撤退的命令,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認,此番與楊奢在內力上的比拼,自己卻像是一直被人家牽著鼻子走,完全沒佔到便宜不說,一戰之後,竟漸覺氣血虛虧,身上幾處大穴也隱隱越發不受用起來,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他自信行走江湖這些年,對各家武學都有個大概的了解,但楊奢的武功底子,自己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黎開听到這個問題,似乎才稍稍來了些興趣,將手里才揀出來的一只棋子握在掌心,向霽靄見此也立刻整理了陷在局中的心思,全神貫注的盯著他,等著听他即將道出來的話。

「史載,昔年天安聖女慧絕天地,精習天下典籍,祖上蒙蔭,以致此千年間,楊氏家學淵源,雖從無師承可循,卻在文治武功之上,代代堪拔頭籌。」他清了清嗓子,「是以,未見之前,我也曾斷定楊氏之子出手必定不凡,但卻絕未料到,堂堂的逍遙王上,九州大地之上的無冕之王,竟會修煉仇人的武學。」

此話一出,向霽靄身姿一凜,隨即又恢復了孤淡沉默的樣子。連洛漠的反應較大,心里瞬間像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但回過神來想起他那雙眸子的顏色,心便又放了下來。

「楊氏的仇人……」連洛漠想了想,這的確是個答案不多的問題,「除了我黎氏,還有何人?」

他覺得黎開這話說得有問題。

弘農楊氏在九州浩土上的地位素來恍若神祇,蓋因他們家秉承大愛無疆的處事原則使然,這世上絕大部分人對這個姓氏都是頂禮膜拜的,再加上此門底子深厚,就算時間長了真出了幾個遭人恨的不肖子孫,也一向少有不要命的人敢與這家人為敵。黎氏自然算是個異數,但黎氏的武功,又怎麼可能叫楊氏的嫡子學去?倘若這是真的,倒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大笑話。

誰料,黎開卻負責任的點了一下頭,「不過,正是我黎氏。」他眸眼一深,「若是我猜測不錯,他練的,該是系出我黎氏一門的化世神功,《太虛絕地》。」

連洛漠手里就像一瞬間沒了力氣,耳畔恍恍惚惚回蕩著‘太虛絕地’四個字,回不過神來。

「您……確定未曾看錯?」半晌,一直未開口的向霽靄也說了話,秀美的眉眼似乎是展不開了,直直看著黎開,妄圖听見一個比較合理的答案。

黎開苦笑一聲,殊不知,他才是這世上最希望自己看錯的一個人。

「‘玄于**,虛于八荒。’連兄且看看身上百匯、神庭、章門等幾處大穴是否還一如既往的安生,便知道我有沒有看錯了。」

向霽靄立馬朝連洛漠看過去,他沒有說話,只是臉上又黑了一層。

她眉間也又緊了一層。

黎開輕輕換了兩口氣,琢磨起楊奢來,他覺得很有意思,「難得楊奢竟沒趕盡殺絕,又或者是這功夫他練得還不到時候,總之這一回連兄性命無礙,只是要委屈著,往後半年里不得動用內力真氣,好生將養,自得痊愈。」

連洛漠臉色發青,憤憤之氣上來,卻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這時候,他說什麼都有自掌耳光的嫌疑,終究,這一戰幾須臾,他是敗了。

見他二人都不說話,便知道自己的話是被听進去了,黎開很滿意,頓了一會兒方才又嘆︰「《太虛絕地》……呵……只在《空史》中尋得著蛛絲馬跡的古籍,我黎氏本族都無緣傳承,他竟然會,這可真是很有意思……」

《太虛絕地》,上古典籍《空史》中只有關于這本武學的只字片語,其上有雲︰「《太虛絕地》者,系德廣宸王黎然獨子所創。世子幼,宸王既逝。少王懷孝,素服而出,席地蓋天。數載須臾,吐息自然,收斂靈光,有所感。功既成也,玄于**,虛于八荒,受之者,穴門虧而本命歸。普世之中,非瀛擎之地無所敵也。」

自見過楊奢之後,這段話便一直在黎開腦子里雀躍不停。沉吟片刻,他執過長笛,悠悠奏起一曲《清虛調》。想來,兄長黎尊若是听了自己此行得來的消息,**宮境里,只怕有段時間平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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