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霍清邃是故意做給我看，那也未嘗不是一種決心，不容小覷。」
畫舫蕩在瘦西湖上，外頭是名動江南的美景佳色，白逆緊握著手中青白瓷捏成的盞，眉頭不舒。對面的女子低眉凝思，片刻淡淡微笑起來。
「我倒以為是公子杞人憂天。」瞥到已近枯竭的茶盞，迦葉蓮為他添了杯茶，動作溫柔。
白逆抬眸看著她，安靜的等著她的下文，不語。
迦葉蓮不疾不徐，「世人皆知，安逸公主是弘農楊氏的準王妃，又有瀛寰盟世代護佑楊氏一族之說，那位霍盟主即便年少輕狂，也應當不會不顧先人遺訓，更何況據以往細作調查所知，安逸公主與逍遙王是兩情相悅，感情甚好。」
听上去很合理的解釋，但白逆卻搖頭一笑。
「我沒見過楊奢，但卻見過霍清邃。」只見他眸色一暗，眼里似乎多了一抹類似于嫉妒的情緒，「世上女子只分兩種，一種是怕他，一種便是愛他。」
迦葉蓮一驚。自小一處長大，她還從未听過白逆這樣形容一個人。同時她也清楚，他是不會隨便長他人志氣的。
片刻，她故作輕松一笑，「這樣夸張麼？我倒真想見見了……那依公子之見，迦葉又該屬那種女子呢？」
對視頃刻，白逆終于笑得輕松兩分，手里茶盞一擱，拉過她的手。
「待這一次事成之後，回到奉天之時，我們便成婚。」
順理成章的語氣，順利成章的事情，他甚至連問詢都不曾涉及，就那樣堅信她不會說不。
臉上飛過一片嫣紅，她俏皮問道︰「公子就知道我就一定會答應嗎？」
白逆淺笑，俊朗的臉上化去肅殺，更添三分溫柔，「我當然知道。你當然會。」
才褪去的緋紅又浮將上來，她看著他，雙眸明亮，臉上笑得甜蜜。
在頻婆樓外好不容易見到燕子歸青衫隱隱的身影時，慕容靨笑得發自內心。
「地主爺！」幾丈之外猛跑過來薅住燕子歸衣袖便不撒手，她氣喘吁吁道︰「……我到處找你，累死了！」
從樓中走出的地主大人被突如其來的瘋子弄得一愣，反應過來便問︰「都死了怎麼還會說話？」
慕容靨咧嘴很不要臉，「想你想得死去活來唄。」
燕子歸望天平靜了一下，溫笑道︰「有什麼事兒？」
「幫我尋模一個盒子唄，越有檔次越好，你這麼有錢一定有的。」對此她堅信不疑。
「什麼盒子？多大小、做什麼用？」
安逸公主不假思索，「能裝下一顆石榴大小的，最好是玉制，羊脂白玉籽料上佳，我要放寶貝。」
羊脂白玉籽料，還要能裝石榴，這也太敗家了。
燕地主無奈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頂誠懇道︰「公主殿下，你當我這兒是你們家國庫嗎？還羊脂白玉籽料，那麼好的東西，誰會閑來無聊鏤只盒子出來就為了裝只石榴？」
「哎呀，裝石榴是比喻，我要裝的寶貝就是那麼大小，可惜贈東西的人管送不管置，你說我在揚州人生地不熟的，不找你找誰？是罷，燕子哥哥？」拉著他衣袖的手抖了抖，公主不吝臉皮的撒起嬌來。
燕子歸鏗鏘得哆嗦一下，「別別，別這麼叫，我畏寒。」
她眨眨眼，無賴起來，「那你看這事兒怎麼辦罷。」
地主很無奈，「東西拿來我先看看。」
公主小心翼翼捧出寶貝珠子。
「這……！」短短頃刻，只見地主的臉完美的完成了由白到青由青到紅由紅到綠最後定格成黑的過渡，先近前細看再猛然後退，繼而渾身發抖的指著寶貝問︰「姓霍的給你的？！」
她巴巴點頭，眸眼氤氳著水汪汪的霧氣，又靈氣又漂亮，心里卻撲騰撲騰有些突突。
他忽然過去扣住她肩膀，死瞪著她問︰「他……給你這東西的時候說什麼了？」
那話好听得緊，她甚至不需要回憶，月兌口就來，「他說，‘听老人說，這叫瀛寰照夜璣，很漂亮罷？我送你照夜。’」
「然後你就收下了？他就沒說別的？」
她重重點頭，理直氣壯︰「嗯。」
「霍清邃——！」
一聲驚呼破天動地，須臾，本尊不知從哪兒飛身而至。
霍清邃皺著眉很不滿意，「叫什麼叫什麼？還敢直呼學名了！」
走過慕容靨，看清她手里捧的東西，他臉色微微一僵，忽然明白了燕子歸的憤怒點在哪兒。
「‘這叫瀛寰照夜璣，很漂亮罷？我送你照夜。’？」指著照夜璣重復了一遍他老人家的話，燕大地主一臉‘我等你給個說法’的樣子，直直盯著霍少俠不撒眼。
霍清邃玄眸一轉，煞有介事起來，「是很漂亮，而且照夜璣、照夜璣，可不就是用來照夜的嗎？對不？」最後兩個字是問慕容靨的。
安逸公主極是配合的點頭。
「你你你你你——！」活了這二十四年，燕子歸終于明白了氣極無語的滋味。
眼看這事情不對，為了自己和寶貝的生命安全，慕容靨當機立斷邊說邊退，「呃，你倆繼續聊，我先找婁明問盒子去，那個地主大哥，你記著千萬幫幫找啊！後會有期！」
說完飛快的倒騰著兩條小腿消失在了茫茫寒氣之中。
燕子歸調整了一下心緒，好不容易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四周無人，也懶得扯他進屋詳談，索性便在外頭說開了話，「人走了，不用裝了，說說罷。」
霍清邃撇嘴，一副懶于應對的樣子，「該說的都說啦。」
燕子歸氣得連連點頭，「好好，好小子，給你兩條路，要不給我端正態度坦白從寬，要不我就親自去給靨兒講講這瀛寰照夜璣的來歷說法。」
果然，霍少俠開始有些變化。
眼看無賴不成，他轉換套路開始拉關系，「子歸，咱倆怎麼說也算一起長大……」
話沒說兩句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打斷，「你長大了嗎？這事兒是個大人干得出來的嗎？我以為不過是開開玩笑的事，真當起真來可就半點讓人笑不出了。」
與他對視半晌，霍清邃嘆了口氣，「那你要怎樣？怎麼就不能像婁明似的為我想想？她……」
話再一次被打斷，燕子歸質問︰「我就是在為你想也為她想。有些事情婁明不知道，你自己也忘了？」
玄眸深進地淵中，他默然頃刻，吐字清晰，「沒忘。」
看他這樣，燕子歸心里忽然酸了一片。
片刻，他語氣稍有緩和，「她太惹眼，你不適合這樣的濃烈，她也不該這樣被對待。」想了想，不忘添上一句，「何況她已有楊奢，本可以安逸太平。」你又何必將她牽扯進你的人生？不是太殘忍了麼……
「難道明知可能活不長，我就該枯竭？」他眸色微冷，眼里是目空一切的堅決，「我霍清邃受教家風，絕非等閑人生之輩。」
燕子歸後脊一冷，望著眼前手握瀛寰的少年，他知道，那件事自己已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