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慕容恕聊了三兩個時辰才將他轟回寧意殿去，慕容靨走出淘沙樓時，夕陽已如瀑布傾瀉了滿天，絢爛無方。
「靨兒！」
熟悉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循聲望去，她看到蕭肅天一身錦衣玉帶正朝自己走來，不由得先是嘆了一嘆，而後笑了一笑。
「肅哥哥，」稱謂出口她又連忙改口，「不對，如今該叫姐夫了，不知新婚燕爾，一對璧人可還和諧？姐夫心里可還高興？」
蕭肅天佯作責怪，「你若肯給個面子出席婚典，想必我會更高興。」
慕容靨卻不以為然，「我姐高興就是了。」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他看上去仍是穩重老成，絲毫浮躁也沒有。記憶里也是這樣，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人吶，想想他又想想慕容恕，她心里沉沉一嘆。
「听皇上說你在這兒便過來看看，見過你嫂子了？」
慕容靨搖頭，「不曾，本有打算往後宮去一趟看看皇嫂跟邵貴妃，但一腳踏出去卻又被心給拉了回來，總還沒準備好一日之內被人多問候幾次。」說著，她目光一挑，「肅哥哥……不會也是來慰問小妹的罷？」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慰問的出口嗎？」蕭肅天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臂給她挽著，兩人往懸靜潭一邊走著。
「算著時日，凌嫣和親葉赫也將近七年光景了，不想不覺得，真是好長的一段時間了。」也不知葉赫之事慕容恕可與他透了話，慕容靨這樣想著，只得先尋個話頭試探起來。
「是啊，」蕭肅天會意，「你給葉赫的承諾皇上同我說過了，這回皇家可吃了個大虧，欠了葉赫好大的恩情。」
她低笑，眉眼不掩悵然，「與其說欠的是葉赫，不如說我念的是凌嫣。」輕出一口氣，「記得那時候為安撫葉赫，先帝有心使皇女和親，可皇姐與我年歲都不夠，朝臣之女又少有配得上門閥世族的，最後卻是凌嫣自請前去關外，安了我慕容家的心、全了我慕容家的臉。」
「先帝行事最有魄力，這點慕容家的孩子里你最像。」偏頭細細望了望她，他若有所思，字句鏗鏘，「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點我可比不過凌嫣。」她淺笑悠然，「說實話，以門閥之女聯姻門閥之子，父皇當年冒的是門閥勾連的險，但想來總有另幾家門閥在，彼此同氣連枝卻也制衡得宜，到底不足為忌，可我這個從小一處長大的金蘭姐妹，她可是舍了準儲妃的地位、一國之母的寶座。」
蕭肅天不以為然，「那些不過浮華，換你你不舍得？」
都是金粉中長大的人，他們的出身早已注定他們對榮華富貴絕無任何執拗－－天生就有且知道絕不會失去的東西，吸引力總是不大的。他們這樣的人，若有所求，也早是榮華之外的東西。
她卻說︰「我不舍得皇兄。」
蕭肅天微怔，略一思付，認同的點點頭。
慕容靨見此才道︰「故此才說，我比不過她。這世上若真有哪個女子夠資格與我平起平坐，唯她而已。」
「那你要小心了。」他意味深長，「她早已是葉赫王妃了。」
慕容靨有些意外。她偏頭看了蕭肅天半晌。
半晌後，她置之一笑，「都是你妹妹，沒道理教導一個去提防另一個。」
他搖搖頭，神色說是坦然卻也深遠，「未必是提防，長個心眼兒不是壞事，很多時候，許多事情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那個明明是錯卻理由更易說服人的選擇，與人格無關。我對你這樣說，對她也會有這個話。她未必不算計你，你也合該防她。」
又是深深看了他許久，這中間有種叫恐懼的情緒在慕容靨心里飛閃而過。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這時，孔雀藍過來回稟，「公主、王爺。」
「怎麼了？」
孔雀藍回道︰「啟稟殿下，恬熙郡主遣人傳話，說是請見公主殿下。」
慕容靨與蕭肅天對視一眼。
姜璞離都時為避免打草驚蛇並未帶走慕容琨母子，而自潯陽起兵以來，慕容琨與其子姜紹途一如平夫人一般被‘請’進宮中軟禁起來，這些慕容靨都知道，也一直想著要與她見一面。
「恬熙郡主人住在哪兒？」
孔雀藍回道︰「百子洲。」
想了想，她朝蕭肅天問道︰「姐夫稍後還要見皇兄嗎？」
「嗯。」他點頭。
「既如此，勞煩幫我帶句話給哥哥，就說恬熙郡主跟小外甥我帶回府了，叫他放心。」
蕭肅天猶豫一瞬，最終還是應下了，「知道了。」
慕容靨又看了孔雀藍一眼，後者會意，應了一聲便去行事。
慕容靨心里揣著事，也覺得累了，便與他告別，「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好。」頓了頓，他不忘囑咐道︰「自己注意身子，別太累了。」
她看了看他眼底若隱若現的烏青，半是調笑半是認真道︰「與君共勉。」說罷沖他一笑，轉身離去。
「靨兒。」
走出去沒幾步卻听他在喚自己。
她回頭，「嗯？」
蕭肅天嘆了口氣，「你姐也很擔心你，這兩日總派人注意著你的消息。」
微怔之後，她心中一暖，朝他點頭，「多謝姐夫。」
好不容易回到安逸府中，同慕容歧一處用了晚膳後，還來不及好好呼吸兩口熟悉的空氣，她便來到了平樂廬。
平樂廬、平樂廬。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虐。時至今日，閉上眼她都能輕而易舉的看到當初李莫離走進這里時的那個畫面－－以兩個字形容，便是‘斷決’。
過一段小跨橋，越幾棵辭花樹，深峻冷極的男子便映入眼眸，他凝重極端，形容如昨，裹了襲玄青色的長衫坐在風口里，磨一柄劍，仿若疏離了娑婆世界。
第一個發現有人進來的自然是李莫離，可第一個有所反應的卻是李初。
「殿下長樂無極。」
慕容靨目光清和，揚了揚手，「免。」一字之後，便是寂靜。
微冷的園中，兩人一站一坐，月下四目相對，彼此望不進眼底，仿佛經過百年長短。
「公主果然是公主。你果然是你。」李莫離看著她的眼楮啟口，似乎有些欽佩，但更多是明目張膽的嘲諷。
慕容靨不以為意，垂著袖擺悠悠走過去，與他相對而坐，眼角眉梢笑意氤氳，「今晚月雖不圓滿，卻清明，不知公子離可願賞臉與我月下對飲一回？」
「阿初，擺酒。」
至高至明日月，這是他與她第二次對飲，時隔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