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很冷。
遠離天庭的繁華,獨處于九重天上的一角,仿佛孤島一樣,只有她一個人。
有時坐在桂樹下,想著往事,默默出神,便是許久。
這樣也算活著嗎?
仿佛是靠著遙遠的回憶支撐著自己苟延饞喘,辨不清今年幾許,歲月幾何。活得一點也不成樣子。
攬鏡自照,恍然還能看出當年盛名的美貌,眼角卻失了笑意,染上冰涼。
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來接我出去了吧?那時候的嫦娥還抱著這樣卑微又懇切的期望。
直到時間一點一點在玉兔的搗藥聲中流逝,原本的期望在無數次翹首以盼望穿秋水後,變成了失望、絕望、怨恨。
嫦娥姓純狐,是上古神君帝嚳的大女兒。帝嚳與斗姥天尊並駕齊驅,引為知己。與後來的紫微大帝北辰、玉皇大帝彌真、天皇大帝寰宇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那段時光,是嫦娥人生中最無憂的歲月,甚至在千萬年後任然在她的生命中流光溢彩,撐著她熬過看不見頭的寂寞和永不休止的等待。
那時候的彌真尚未繼承天帝之位,是個愛笑的溫暖少年,總是細心地為嫦娥講解她听不懂的奧義,為她演示復雜的法決。
感覺到他專注又耐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胸膛里像揣了只最淘氣的兔子,橫沖直撞得令血液都涌上了臉龐。
年少的愛情總是不經意間被播下的種子,你不踫不動,它便安安穩穩地沉睡,一遇到契機就會瘋狂地抽枝長葉,變成蒼天巨樹佔據整個心髒,剪之不斷,理之更亂。
對嫦娥來說,這個契機,就是姮媛的誕生。
帝嚳與羲和這對恩愛夫妻有了第二個孩子,嫦娥有了妹妹。
那軟軟弱弱的一團兒,分走的不僅是帝嚳與羲和的寵愛,更有彌真的目光。
「哥哥,哥哥。「也許是察覺到姐姐不怎麼喜歡自己,姮媛踫過幾次壁後,就更愛眨著濕潤的眼楮,軟軟黏黏地喚那個對自己溫聲細語的少年,總能在一出現,就奪走彌真的全部注意。
心底的種子徹底被吃味和妒忌催生成遮天蓋日的大樹,每時每刻都蠱惑著她,引誘著她。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嫦娥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
她花了更多的時間纏著彌真,想要回到過去那般,獨享他的溫暖,卻在姮媛小鹿般無辜的眼神下潰不成軍。
「姮媛還小,而且又是你的親妹妹,你別老冷著臉對她。「在又一次兵不血刃的戰爭後,彌真皺著眉頭不贊同地對她說道。
「……好。「嫦娥如墜冰極深海,忍著全身的戰栗,抿唇點頭答應,卻在轉身後,沒有任何聲響地哭濕了衣襟。
既你開口,我又如何能不應你?縱使你的話,是在一刀刀地剜我的心。
我忍,我退便是。
就這樣,在嫦娥的隱忍下,他們度過了相安無事的三千多年。
一個人,不,一個神的忍耐力到底能有多少?表面的平靜往往只是為了掩飾暗流的假相。
站在瑤池邊,面對紅著臉絞著手指,羞澀又緊張的姮媛,嫦娥努力壓制著心底的恐慌,維持著表面的冷凝,絲毫也不肯露怯。
「姐姐,我……「姮媛躊躇半晌,終于還是開了口,「我喜歡彌真哥哥。」
「轟——」積壓三千多年的負面情緒,被姮媛的一句「喜歡」點燃,燒成漫天大火,蒙住了嫦娥的清明。
「你有什麼資格說喜歡?!陪在彌真身邊更久的人是我,一直忍讓的也是我!你還不知足?!「她紅了眼楮,哽著喉嚨問道,再也沒有半分風淡雲輕的模樣。
「是……是彌真哥哥喜歡的是我啊。「姮媛小聲地分辯道。
「你胡說!「被戳中痛處,嫦娥惱羞成怒得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伸手將姮媛推下了瑤池。
瑤池的水往下通流,連著忘川的冥河,掉下去半刻,便是無力回天。
「撲通「一聲,彌真遠遠一躍,跳入水中,拼盡全力將姮媛拉回。
惜。嫦娥的腦子里,竟是蹦出了這兩個字。
「我沒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彌真抱著陷入昏迷的姮媛,第一次那樣滿是厭惡和憤怒地對她厲聲斥責,言罷立刻閃身離開。
「嗚——」在空蕩的瑤池邊上,嫦娥終于掩面哭了出來。
「今月里廣寒宮修繕已畢,瑞靄祥煙,清風明月,實是天界中的聖境,憾無人執掌。又因純狐嫦娥貌比三界,舞美出眾,堪配這月宮之景,故特賜嫦娥永掌月宮,無聖諭者,不得擅自出入,違者罪同無視帝諭,按天條處置。欽此。」
接過玉簡,在眾神仙的道賀聲中,嫦娥雍容款步,走向他為她造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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