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似乎不大,青灰色石磚砌築的城牆約莫有四人來高,雙層門樓兩側的杏黃色城旗迎風招展,颯颯有聲。
拱形的城門外面沒有半圓形的甕城,而是片開闊的方形廣場。城門口人流穿梭,熙熙攘攘,進出來往好不熱鬧,滿眼盛世繁華之相。門外站著七八位批掛深褐色皮甲的兵卒,頭戴甲盔,腰間挎著寸多寬的橫刀,銀光閃閃,神色肅穆的立在道路兩旁,遇見臉生疑的,才會盤查幾句,對大多數人並不相擾。
杜家的馬車順順當當的進了城,直奔鎮子東邊的客棧。
開始蔣媽媽以為杜文只是要把馬車寄放在客棧,沒想到杜文直接讓幫忙穩車的伙計訂兩間房,「杜三嫂,這是……」
「清水鎮的城門再有半個時辰左右就會關掉,咱們這好不容易來一趟,肯定得好好逛逛,半個時辰哪夠啊,索性住一晚,安安心心的。」
「還是不要吧,咱們緊著些時間,半個時辰也差不多的。不然,我們各付各的?」五十枚銅幣一間房,實在是讓杜家太過破費。蔣媽媽心里不安。
杜三嫂按住她的手,面色誠懇的說,「听我的,少白這次能幫忙,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感謝他,正好能帶你們全家來鎮上走走,這不是應當應分的麼?還是說,你幫孩子開個價錢?」
「不,使不得。」蔣媽媽連忙擺手,只得作罷。
四周人聲吵雜,蔣媽媽和杜三嫂站在客棧門口說著話,蘇少白、蔣莫玉和杜虎並排站著,都在好奇的打量四周。整條街約莫有十幾米寬,街面上鋪著青條石,邊角已磨得泛光,容納四輛馬車並排通過也綽綽有余。街道兩邊店鋪林立,鱗次櫛比,五顏六色的幌旗招牌比比皆是,多是兩層的客棧和酒樓。舉目望過去,就屬現在他們身後這間「雲來樓」恢弘大氣,門窗雕繪得比旁的店鋪精致不說,連刷的朱漆都鮮亮許多。足有五六米開闊的大門上方懸著兩指多厚的方形木質匾額,上面龍飛鳳舞的刻著雲來樓三個大字。門面功夫下得如此雄厚,店家生意之旺見一斑。
杜文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蘇少白左肩上,「小子,你是想先吃飯還是先轉轉?」
坐了小半天的馬車,顛簸得蘇少白暫時還沒什麼胃口,轉而問小姑娘和杜虎,「小玉,虎子,你們餓麼?」
蔣莫玉和杜虎都搖頭,目光賊亮的盯著不遠處的一個糖食攤,顯然都想先去逛逛。
「杜大叔,如果嬸子也不餓,我們還是先四處走走,去能采買的鋪子里看看吧。」蘇少白了然的仰頭回復杜文。
如果從空中俯視,清水鎮整體呈長方形,共有四條主道,東西向一條,南北向三條,恰好如同「卅」字般,將清水鎮切分成八大塊。其中東邊和南邊以客棧、酒樓和各色鋪子為主,北邊多是鎮子上的住戶,至于西邊,則是各式各樣的匠鋪和手藝工坊。
他們是來采買原料的,自然以逛東邊和南邊為主。蔣媽媽在蘇少白的要求下首先給杜虎和蔣莫玉各買了串冰果糖糕,蔣莫玉硬塞進蘇少白嘴里一顆,這東西長得有點像綠色的冰糖葫蘆,卻是外面酸里面甜,味道很奇妙。十幾步外就是間干貨鋪,杜文知道水晶桂花糕里需要用到干桂花,便帶著幾人進去。
這間干貨鋪面積局促,卻林林總總的擺著數百樣東西,房梁上都掛滿了,店角堆疊得比人還高的貨筐彷佛隨時都要倒下來。像干桂花這類東西,只有指甲大小的一捏樣品盛在酒盅大小的白瓷盞,擺在門口的櫃台上供客人挑選,那圓形的迷你白碟密密麻麻擺滿櫃面,少說也有六七十樣。櫃台後的木質貨櫃直頂到房梁,全是方形帶銅色搭手的小抽屜,跟中藥鋪放藥材的櫃子很相似。
「這是什麼?」蘇少白指著其中一個瓷盞里花苞狀的紅色花朵,在他看來,這就是玫瑰。
見幾個大人都把這孩子拱在櫃台前面,鋪里的伙計雖然奇怪,卻最會看臉色,畢竟靈源測試大會就要到了,年年這時候都會出現不少類似的狀況。他忙不迭的接話,「富錦花,以泡茶,也能入食,清熱解毒。」
「這個呢?」
「翔雲草,它的味道很特別,久泡不散,以做草茶,護肝明目。」
「這個呢?」
伙計看到蘇少白指著的那朵白花,面有喜色,立刻口若懸河的介紹起來,「雪芙蓉,這是好東西,既能入食又能泡水,味道清雅,安心養神,對女子來說,更是駐容養顏的大補之物。吃了它,就算比不上那些仙長,也不會差太多,就是比較貴。我們店里總共也只有十朵。」
蘇少白有些吃驚,「按朵賣?」果然,養顏保健品在任何時代都身價不菲啊。
「對,每朵八十個銅幣。」
「什麼?」不單是蘇少白,後面三個大人也驚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買不起就讓開!」一聲銅鈴般的嬌斥自他們身後傳來,蘇少白回過頭,只見一男一女兩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站在鋪子門口。紅男綠女,男孩穿著正紅色的錦袍,腰間系著白玉板帶,芝蘭玉樹般奪目,女孩一身綠色的紗綢,烏黑的秀梳成朝陽髻,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好似碧水藤蘿,兩人皆長得粉琢玉砌,身後還跟著兩個著玄色長衫的家丁。不用說,剛才那句話就是出自綠衣女孩之口。
干貨鋪本就不大,他們幾人圍在櫃台前就基本把鋪子佔滿了,門外若是再有人想進來,確實會有些難辦。
杜文臉色漲得通紅,伸手把幾個孩子往身邊攬了攬,和杜三嫂蔣媽媽等人擠在籮筐那邊,空出小半面櫃台。
紅袍的男孩揚揚下巴,指使著身後的家丁,「給他八百枚銅幣。那十朵雪芙蓉,我都要了。」
「好,好!」店里的伙計高興的應聲,麻利的收了錢把東西包好遞過去。
「哼!」綠衣服的小姑娘瞪了櫃台邊的蘇少白一眼,轉身跟少年走了。
投胎果然是項技術活,看人家這財大氣粗的樣子,蘇少白撇撇嘴,指著原本已經看好的幾樣東西讓伙計各稱了些,自言自語道,「鎮上的人還真是有錢。」
伙計連著做成兩單生意,心情也好,隨口就八卦的接道,「清水鎮哪里養得出這樣的少爺,那都是在鎮上暫住,過些日子要去博山派測靈源的。」
「對啊,再過半個月又到博山派開山門公開選徒的日子啦,難怪客棧也都住滿了。」杜文恍然大悟。
伙計手里忙著扎包,嘴巴也不閑著,「不是,年年博山派選徒弟的時候,清水鎮滿滿的都是外鄉人,咱這小店,將近三分之一的生意都靠這個月啦!」
原來,每年的九月初九,博山派都會在扶爐山華庭峰山腳下的正門那里,舉行為期三天的靈源測試大會,廣招新徒。不管你來自哪里,家境如何,只要你年滿十歲,能夠通過靈源靈根測試,就會被天下第一大鑄劍師門派納入山門。每年逢此期間,無數十歲左右的稚齡幼童在家僕親眷的陪伴下匯聚于此,興奮卻又惴惴不安的等待入門測試大會。這里面,既有一心一意想做鑄劍師者,也有在別的修仙門派落選的世家子弟,靈根是較為雜亂的四靈根或五靈根,來這里踫運氣。
蘇少白听到之後,不禁也有些蠢蠢欲動,若是想學習使用靈源力和正確的修行辦法,盡快弄清楚布丁的來歷,去博山派的確是目前最好的途徑。是,蔣家母女怎麼辦?總得先找個妥善安頓下來的法子才好。
出了干貨鋪,他們順著石板路往前溜達,果然,沿途踫到的許多面孔,看看服飾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氏,口音更是五花八門。博山派這天下第一的名頭果然不是白掛的,連帶著清水鎮也跟風景名勝旅游區似的,人潮洶涌,熱鬧非凡。蘇少白羨慕的看著兩旁的各色鋪子,要是在這里能盤下間店鋪就好了。
「杜大叔,這里的鋪子是算租子麼?」他打量著四周,隨口問道。
「這邊大部分都是自家的鋪子,租的少,普通的鋪子,租金每月要三五千個銅幣,一年折合下來就要十四到二十四枚珠幣。買個普通鋪子的話,大概要一百五到兩百枚珠幣。租的話不劃算。」
好貴!太平莊許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只有三四千個銅幣,在這里居然只能租一個月的店鋪。蘇少白再盤算下目前手上的錢,幽怨的撇嘴,他只有那兩枚珠幣,就算加上蔣媽媽手里剛賺的那九百多枚銅幣,若是付三押一,租用最小的店鋪都不夠。這還沒算上貨款、裝修和硬件設施的錢和他們原本日常的吃用。至于蔣爸爸那兩枚撫恤金的珠幣,他是萬萬不會提議去動用的。看來,就算想破釜沉舟的做點小買賣,窮鬼也得先置辦得出「釜」和「舟」才行啊。
幾人逛到掌燈時分,腿腳酸軟,才回到雲來樓吃晚飯。蘇少白見到櫃台後面的掌櫃不禁愣住,方才來的時候他站在台階下面光顧著四下打量沒往里看,這掌櫃的,赫然就是花百枚銅幣跟他買黑魚的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