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使出全身的力氣,向芙蓉閣一路狂奔。
近得門前,伸手握拳,重重地擂著門。已是深夜,閣中眾人被這一陣狂亂的擂門聲驚起,一時間亂成一團,點燈的,穿衣的,喊人的,來應門的……
允兒以最快的速度站在門口,初雪大張著嘴巴,喘著氣道:「不好了……」
允兒立刻明白了,拉起她便走,邊走邊讓人去找護衛官,命他將島上護衛全部聚集到吟風閣去,秋夔匆匆地奔出來,跟隨允兒一同前去。
湖邊的白霧漸漸散去,御寇搖搖晃晃,終于仰面倒在地上,肩上腿上被洞穿了十幾處,不斷地滲出血來。季連手持長劍,身上也掛了彩,衣衫被匕首割出幾道口子。長劍垂下,劍尖上滴下血來,一滴滴的血落到了水里,瞬間開出了一朵朵血花。
剛才打斗的聲音終于驚動了指派在這里的護衛,護衛奔了過來,見二人如此情形,一擁而上,欲將二人拿下。
季連沉聲說道:「我奉青鸞夫人旨意,來此捉拿逆賊,爾等速速將他帶到吟風閣去見夫人。」
護衛卻並不買賬,听也不听,直接一擁而上,季連見狀,暗暗運氣,突然幾個躲閃,晃過了護衛,奔向吟風閣。
允兒帶著初雪秋夔來到吟風閣的時候,吟風閣尚自靜悄悄的一片。窗欞處明明暗暗,透出血紅色的微光。
允兒輕輕推門進去,看到姒正盤膝坐在床榻上,周身血紅一片,似霧似雨,將她包裹其中。
一片血紅的中心,便是那塊掛在胸前的石頭,此刻已經不是黑色,而變成拳頭大小的紅色圓球,石頭薄的有如胎衣,里面一只碩大的喜子伸出長腳,竟透出石皮,直接將爪子伸到姒雪白的胸前。
血紅色的粗壯的肢節,長滿了茸茸的毛。扎進那一片白膩的肌膚里,看的允兒作嘔了起來,彎了腰欲吐。
聲音似乎驚動了姒,她微微地張開了眼,看向了允兒,眼中先是一驚,而後是深深的厭惡之色。
姒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石頭的喜子突然動了動,姒看向允兒的眼神變得十分凌厲,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允兒突然感覺到頭中一陣劇烈的頭痛,耳邊又回蕩起那種似笑似哭,欲、生、欲、死的尖利叫聲,感覺像要被撕成兩半,承受不住這撕裂般的巨痛,允兒汗水涔涔而下,臉色蒼白,慢慢倒在齊奚懷中,意識似乎漸漸遠去。
初雪一見允兒形狀,立刻從懷中模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紅著眼楮撲向姒,舉起匕首狠狠地向姒胸前的血石扎去,邊扎邊惡狠狠地叫著:「我讓你害人,我殺了你這害人精!」
姒渾身巨震,似乎遭遇了極大的痛楚,卻仍然盤坐著,雙手持在胸前,擋著初雪的匕首!
初雪不管不顧,瘋了一樣,用匕首將姒的手劃了無數道,姒突然邪魅地一笑,那血石中的喜子突然脹大,慢慢就要從血石中裂石而出!
初雪的匕首準確在扎在那只喜子身上,卻又滑到了一旁,根本就扎不進去!
齊奚抱著允兒,感覺允兒身上漸漸冰冷,汗水早已經打濕了衣衫,臉色蒼青。齊奚因驚恐而抖著身體,絕望地癱倒在地。
姒猙獰一笑,一雙紅唇如同火焰般耀眼,眼珠已經變成了深藍色,盯著拿著匕首瘋狂地扎向自己胸前的初雪,輕輕地說道:「想我死,沒那麼容易,這次是她,下一個就是你……」
初雪滿頭滿臉的汗水,听她所言,倒退了三步,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四下里張望著,抓起案上的硯台,筆架等物,狠狠地砸在姒的身上。
姒動也不能動,那只喜子控制著她的身體,她只能任憑喜子吸附。一張俏臉被砸的皮開肉綻,道道血痕在臉上綻開,血珠順著臉頰流淌著,流過嘴角邊的喜子印痣,那喜子印痣竟然動了動。
姒心中苦笑,本以為今夜能順利完成與血主的心意通靈,不想竟被允兒帶人來破壞,多年的修為毀于一旦,血主受了驚嚇,已經氣血逆施倒轉,搞不好自己還會被其反噬,想到這里,一陣恨意涌上心頭:今夜不論如何,必要先將那屢次壞她好事的青鸞夫人置于死地!
那喜子瞬間又脹大了一圈,石皮已經薄如蟬翼了,眼見著就要從那石頭中爬出來了,允兒被耳中的尖叫聲擾亂了心神,早已經撐不住了,昏死過去。
姒張著眼楮,輕蔑地一笑,開口說著:「血主一出,你們一個也跑不掉,結伴上路吧……」
初雪戰栗著看向秋夔,手哆嗦著,問道:「怎……怎麼辦?」
秋夔突然搖了搖頭,向姒平靜開口道:「或許誰會去死,現在還不一定。」
皓腕一翻,突然亮出一排銀針,銀針淬著藍色的光,閃電般擊中了姒嘴角上的那只晶瑩如紅寶石般璀璨的痣!
姒瞪大眼楮,似是不敢相信,看著銀針飛來,在她的嘴邊開了花,齊齊的五只細如牛毛的銀針,被雄黃烈酒淬過的銀針,就這樣斷了血主的性命!
胸前那脹大的喜子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扯破了最後一點石皮,碩大無朋地從姒胸前拔腳而出,才掙扎著走了兩三步,便一下子倒地不起,癱著肢節,在地上抽搐。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變故,初雪瞬間便明白過來了,驚叫著:「原來血主竟然藏在這里!這才是真正的血主!」
姒顫抖地伸出手,模向那猶自震顫的針尾,不置信,昏死過去!
待季連匆匆趕到的時候,便看到了滿地的鮮血,允兒倒在齊奚的懷里,姒滿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秋夔立在一旁,將顫抖的初雪圈在懷里溫言安慰著。
地上,一只奇丑無比的黑色巨大喜子,肢體僵硬,己死去多時。
季連拄著長劍,慢慢地走到秋夔身邊,伸手接過初雪,襯雪摟著季連,哭出聲來:「阿兄,我要回家……」
季連點點頭,又轉頭看著秋夔,欲言又止,目光閃動。秋夔轉過臉去,走向允兒,將她從地上扶起,與齊奚共同攙扶允兒走了出去。
護衛潮水般涌了進來……
第二日一早,太後悠閑地用過早膳,推窗望著風光迤邐的湖上美景,突然想出去走走。
阿福扶著太後,正欲出門,有人來報:「青鸞夫人前來參見太後,說有要事稟報。」
太後立在院中,九月的微風吹在身上,十分舒暢,太後神清氣爽地沖福姑姑笑道:「正想找個伴,這便送上門來了。」
福姑姑笑道:「夫人一向孝順,與太後心意相通。」
太後笑著點點頭:「快請她進來吧。」
允兒踏進門來,頭篷亂,進來之後便泣道:「妾身罪該萬死,請太後責罰。」
太後吃了一驚,見她臉色蒼白,眼框烏青,跪在院中的石板路上,身子搖搖欲墜。急忙讓福姑姑將她扶起,問道:「生了何事?你有何罪?先起來說話!」
福姑姑扶著允兒站起,允兒未及說話,初雪便走了進來,一反常態地不說不笑,靜靜地立在允兒身邊,一雙眼楮腫的像兩個核桃,形容憔悴。
秋夔也跟在後面走了進來,仍然是一襲白衣,青絲結編。太後松了口氣道:「看著你倒還是正常,你來說,到底生了何事,怎麼一個二個都這般模樣」
秋夔想了想,認真地回道:「太後,近來島上確實出了件大事,因事突然,又十分凶險,且事主與太後有莫大關系,夫人恐太後涉險,沒有告之太後,昨晚終于將此事解決了,我等今日才來稟報太後。」
一席話說的太後雲里霧里,不知所謂,想來必不是什麼好事,當下再也沒有出去游覽的興致了。臉一沉,拂袖轉身道:「都先進來說話吧。」
三人對望一眼,跟在太後後面,走進堂中。初雪轉頭揮手,令護衛押著御寇和姒進院。
堂上,允兒跪在地上低著頭,一五一十地將這幾日生的連連怪事告之太後,說完後低頭請罪:「妾身終是傷了太後的子佷,心中不安,請太後降罪。」
太後听完,長嘆道:「吾子何罪之有!」
起身上前親手扶起允兒:「我早看出這兩個有問題!連男女大防都不懂的人,焉能做出什麼好事來!」
又向地上啐道:「我那兄長,還是公子的時候,便天天想著如何篡位,心術不正,又能教出什麼好太子!」
轉向允兒溫言道:「此事不怪你,老身還要多謝你,如不是你及時制止,恐怕大王早就中了她的法術。如今又在緊要關頭遏制了如此凶險之事,以說是救了楚國,也救了天下萬民。」
鄭重地向允兒道:「我必將此事說與大王,如果沒有青鸞夫人,我等還不知能不能見到這今日的太陽了。」
允兒惶恐道:「太後深明大義,妾身多謝太後!」
初雪上前道:「太後,那二人此刻便在院中,不知如何處置」
太後轉頭看向允兒,問道:「你那頭痛的癥狀,徹底好了?」
允兒微笑道:「多謝太後掛記,想必血主一死,所施法術不再靈驗。」
太後點頭道:「那就好。這兩個人,就打送回陳國吧。」
允兒見太後神色黯然,知道她心中難過,應道:「妾身自會派人帶著禮物安排他二人回去。」
太後點點頭,傷感地說道:「老身余生故土難回,如今想想看,先君在的地方,才是我該呆著的地方,這里才是我的家。其余的,早都付與東風散去了,人事種種,不該再牽掛,一念起,便百事生啊……」
九月的天空,碧空如洗,艷陽高照。
允兒一步步從堂中走出,看向階下二囚。
御寇姒被五花大綁,跪在階下。
御寇頭凌亂地散著,臉沖著地面,看不到任何表情。肩上腳上的劍洞已經止住血,深色衣衫上凝結著點點血塊。
姒卻老了十幾歲。一夕之間,頭花白干澀,披在肩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斑斑點點的血痕布面臉頰。昔日那勾魂攝魄的一雙媚眼,如今木木地呆滯著,間或一輪,卻是空洞地嚇人。摘去了面紗,終于露出了臉,嘴角邊的那顆紅色的痣,己沒有了血色,干巴巴地貼在嘴角,黑黑的再平常不過。
狼狽至極。
允兒蹲□來,看著這兄妹二人。
輕聲開口問道:「我只想知道,一個太子,為何要來楚國做這凶險的勾當?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放著好好的太子不當,來做這等為人不齒的下流之事?」
御寇緩緩抬起頭來,神色淒然:「夫人身負榮寵,身居高位,焉能理解在下的處境。君父受奸姬挑拔,疑我有意篡位,欲改立幼弟為君,此番讓我兄妹二人出來,便已不準我二人再回去,留在楚國也好,流浪諸國也好……任我二人自生自滅。我們兄妹回去也是個死,倒不如死在夫人手下,只是一點,求夫人給個速死吧。」
姒突然輕聲開口道:「阿兄,與她說這麼多做甚,我一點都不後悔,只是未能助你實現大願,心中愧疚的很。如今我失了這身本事,活著也是廢人,姒願與阿兄一同上路,來生不做兄妹,只做夫妻!」
說罷,轉過頭來,定定地望著御寇,御寇長嘆一聲,眼中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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